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干庭。
明年秋,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鞮王为乌藉都尉各二万骑①,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乌藉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叛)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鞮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籍单于。凡五单于②。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籍。乌籍、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籍、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西南,留闟敦地。
①为:犹“与”。②五单于:即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乌藉单于、呼揭单于、车犁单于。③闟敦:(tàdūn):地名。
其明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①,逢呼韩邪卑于兵可四万人,合战。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速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②,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③,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才)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其兵,至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其后,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期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其后二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单于庭。
①嗕(rù)姑:地名。②呼速累:匈奴官号(颜师古说)。③新城侯:《功臣表》作“信成侯”。
呼韩邪之败也,左伊秩皆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议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①,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②。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③。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倔)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是岁,甘露元年也④。
①下服役:以股役于人为下。②百蛮:指各族。③长诸国:为诸国之首。④甘露元年:即公元前53年。
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①,愿朝三年正月②。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七郡③,郡二千骑,为陈道上④。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以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戾绶⑤,玉具剑⑥,佩刀,弓一张,矢四发⑦,棨戟十⑧,安车一乘,鞍勒一具⑨,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⑩,绵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导)单于先行,宿长平⑪。上自甘泉宿池阳宫⑫。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⑬,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⑭,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留月余,遣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⑮,有急保汉受降城⑯。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⑰。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⑱,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是岁,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汉遇之甚厚。明年⑲,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明年⑳,呼韩邪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复发骑为送。
①款:叫也。五原塞:五原郡的边塞。约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北。②三年:甘露三年(前51)。朝正月:会正旦之朝贺。即朝贺元旦。③发过所:发放通行证。七郡:指单于来长安所经过的七郡,大约是五原、朔方、西河、上郡、北地、左冯翊、京兆尹等。④郡二千骑,为陈道上:谓所过之郡各发二千骑,陈列于道,以示宠卫。⑤戾:草名。可染绿。戾缓:绿绶,汉诸侯王之制。⑥玉具剑:剑口和把手部分用玉制成的剑。⑦矢四发:四支矢。⑧棨戟:有缯衣或油漆的木戟,用为官吏出行之仪仗。⑨勒:马辔。⑩一袭:犹今人之称一件长衣(陈直说)。⑪长平:阪名。在汉代池阳南(在今陕西泾阳)。⑫池阳宫:离宫名。在池阳县(在今陕西泾阳西北)。⑬毋谒:不令拜。⑭左右当户之群臣:当作“左右当户之群”。王念孙曰:“案‘臣”字后人所加。‘左右当户之群’,统当户以下众官而言,犹言左右当户之属耳。《宣纪》云“其左右当户之郡皆列观’,是其证。”⑮光禄塞:即光禄勋徐自为所筑之塞。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北。⑯保:守卫。受降城:即公孙敖所筑之城。在今内蒙古乌拉特中后联合旗东。⑰鸡鹿塞:在汉代朔方窳浑县西北。在今内蒙古磴口西北。⑱:干饭。⑲明年:指甘露四年(前50)。⑳明年:此指黄龙元年(前49)。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兵弱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郅支亡虏,欲攻之以称汉①,乃杀郅支使,持头送都护在所,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见乌孙兵多,其使又不反(返),勒兵逢击乌孙②,破之。因北击乌揭,乌揭降。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令,并三国③。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①称汉:称汉朝心意。②逢击:犹迎击。③并三国:兼并乌揭(即呼揭)、坚昆、丁令三国。呼揭在今阿尔泰山脉一带,坚昆在前苏联境内叶尼塞河、卡通河流域,丁令在前苏联境内贝加尔湖一带。郅支兼并三国,可见一时势力很大。
元帝初即位,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遣使上书求侍子。汉遣谷吉送之,郅支杀吉。汉不知吉音问,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①。呼韩邪单于使来,汉辄簿责之甚急②。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③。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恐北去后难约束,昌、猛即与为盟约曰:“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④,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⑤,刑白马,革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⑥,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昌、猛还奏事。公卿议者以为“单于保塞为藩,虽欲北去,犹不能为危害。昌、猛擅以汉国世世子孙与夷狄诅盟,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羞国家⑦,伤威重,不可得行。宜遣使往告祠天,与解盟。昌、猛奉使无状⑧,罪至不道。”上薄其过⑨,有诏昌、猛以赎论,勿解盟。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
①匈奴降者言……皆杀之:句中“皆”字当在“言”之上。即匈奴降者“皆言”(王念孙说)。瓯脱杀之:言谷吉被杀于瓯脱。瓯脱属呼韩邪,故汉责其使(刘攽说)。②簿责:以文薄所记内容一一责之。③疑:谓疑汉欲讨伐。④相报:互相通报。⑤诺水:今内蒙古艾不盖河。诺水东山:诺水流域的东山。⑥径路:匈奴宝刀。刀金:以刀刻金,放在酒中。留犁:饭匕。取食用的勺、匙之类。挠:搅也,⑦羞:辱也。⑧无状:谓办事不妥。⑨薄:轻也。
郅支即杀使者,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厄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①,长无匈奴忧矣。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悦),遂与相结,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贵人,橐它(骆驼)驴马数千匹,迎郅支。郅支人众中寒道死②,余财(才)三千人到康居。其后,都护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语在《延寿》、《汤传》③。
①立之:谓立郅支。②中寒:伤于寒。道死:死于道。③《延寿》、《汤传》即本书卷七十《甘延寿传》、《陈汤传》。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①,以故未得至汉。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竟宁元年②,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③。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④。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⑤。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⑥,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⑦,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漠)北。建塞徼,起亭隧(燧)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漠)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⑨,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以罢外城,省亭隧(燧),今裁(才)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叛),世世不绝。今罢乘塞⑩,则生嫚易分争之渐⑪,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⑫,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徭)戍⑬,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猝)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⑭,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①乌孙:当云“康居”,非乌孙(沈钦韩说)。②竟宁元年:前33年。③黄龙:汉宣帝年号,仅一年(前49)。④愿婿汉氏以自亲:愿娶汉女而身为汉氏婿。⑤良家子:指“良家”的子女。王墙:又作王嫱、王樯。⑥保:守卫。⑦阴山:在内蒙古中部固阳一带,东西走向。⑧亭燧:古代边塞用以守望及举烽火的亭子。⑨天覆:如天之覆。⑩乘塞:登塞而守。⑪嫚易:犹相欺侮。⑫僵落:谓树木摧折或枯萎而堕落。⑬壹切:谓权时。⑭德汉:谓有德于汉。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曰①:“单于上书愿罢北边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向)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②。敬谕单于之意③,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①车骑将军:许嘉。②专:壹也。③敬谕单于之意:谓已晓单于的心意。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怏怏),呼韩邪疑之。左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竟宁中①,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②,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佑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①竟宁:汉元帝年号,仅一年(前33)。②留:谓留住匈奴。
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①。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②,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又它阏氏子十余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其母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③,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④,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⑤,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①建始二年:前31年。②颛渠阏氏:此与前文“颛渠阏氏”名同,非一人。③创艾(yì):因受惩戒而畏惧。④一家:言亲姊妹。共子:谓两人所生恩慈一样。⑤舍:弃置。
复株累若鞮单于立,遣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入侍,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①,小女为当于居次②。
①云:是伊墨居次,因为须卜当之妻,故亦称须卜居次(钱大昭说)。居次:匈奴王侯妻号。②当于:夫家氏族。
河平元年①,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既罢,遣使者送至蒲反(阪)②。伊邪莫演言“欲降。既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③“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诎(屈)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贽)④,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⑤,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⑥,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⑦。此诚边竟(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明年,单于上书愿朝河平四年正月⑧,遂入朝,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
①河平元年:前28年。②蒲阪:县名。在今山西永济西。③谷永:本书卷八十五有其传。杜钦:社周之孙。《杜周传》附其传。④享:受也。贽:言方物。⑤假令:犹言或当。⑥沮:坏也。⑦归曲:谓归曲于汉。直责:误倒。《汉纪》作“责直”,是也。责直:谓责汉以直义。⑧河平四年:前25年。
复株累单于立十岁,鸿嘉元年死①。弟且麋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①鸿嘉元年:前20年。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胸留斯侯人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单于立八岁,元延元年①,为朝二年发行②,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
①元延元年:前12年。②为朝二年:为了参加汉元延二年岁首之朝礼。发行:出发。
车牙单于立,遣子右于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车牙单于立四岁,绥和元年死①。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①绥和元年:前8年。
乌珠留单于立,以第二阏氏于乐为左贤王①,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②,遣子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时帝舅大司马票(骠)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或说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值)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鹫)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无穷。”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③,为有不得,伤命损威④。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⑤。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⑥:“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值)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阏之⑦,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⑧,其报必大⑨。”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温偶验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⑩,请遣使问之。”藩、容归汉。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⑪,何也?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⑫,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还,迁为太原太守。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⑬,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明年,侍子死,归葬。复遣子左于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
①第二阏氏子乐:即上文所言大阏氏少子乐。②第五阏氏:亦呼韩邪单于之阏氏。③直:犹“正”。④伤命:谓有伤诏命。⑤从藩所说:谓以夏侯藩本人之意向单于谈。⑥语次:交语之次。⑦直断阏之:意谓从直割地,以斗入之地与汉。《通鉴》“阏”字作“割”,文义较明。⑧复:报答之意。⑨其报必大:谓汉对单于必定厚报。⑩其形状所生:谓地形与物产。⑪知:囊知牙斯之自称。⑫诸侯:指匈奴属下之诸王侯。⑬更:经过。
至哀帝建平二年①,乌孙庶子卑援疐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寇盗牛畜,颇杀其民。单于闻之,遣左大当户乌夷泠将五千骑击乌孙,杀数百人,略千余人,驱牛畜去。卑援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②。单于受诏,遣归。
①建平二年:前5年。②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以匈奴与乌孙同为汉朝属国,故不许其擅受质子。
建平四年①,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哀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②,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③。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④,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⑤:
①建平四年:前3年。②厌(yā)人:巫术之人。③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谓单于来朝不吉利。所言“大故”,是指黄龙元年十二月宣帝崩,竟宁元年五月元帝崩。④府帑(tǎng):指国库或库藏的金帛。⑤扬雄:本书有其传。
臣闻《六经》之治①,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②。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③。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①六经:指人体中六种经脉(陈直采裘伯弓说)。②微:谓精妙。③从此隙:谓从此产生矛盾。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硕)画之臣甚众①,卒其所以脱者②,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书遗之③,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侯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地,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④,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漠),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①硕画:谋大计策。②卒:终也。所以脱:指脱身之策。③权:权术。④恢:大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①?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逸),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②,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③。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返),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化④,扶伏称臣⑤,然尚羁縻之,计不专制⑥。
自此之后,欲朝者不拒,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⑦,形容魁健⑧,负力怙气⑨,难化以善,易肄以恶⑩,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⑫,籍荡姐之场⑬,艾(刈)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⑭,固已犁其庭⑮,扫其闾⑯,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陲)比之悬矣⑰,前世重之兹(滋)甚,未易可轻也。
①狼望:候望。狼望之北:犹言徼塞之北。(吴恂说)②桀心:凶暴之心。③质:信也,谓所期处。④归化:当作“归死”。杨树达说:“归死乃汉人常语,犹言归命耳。”⑤扶伏:即匍匐。⑥不专制:谓不以为臣妾。⑦忿鸷:残忍凶狠。⑧魁健:魁梧健壮。⑨负:恃也。⑩肄:习也。⑪慰荐:亲切安抚,义同“慰藉”。抚循:同“拊循”。⑫姑缯:西南夷之一种,在益州(颜师古说)。⑬籍:犹“蹈”。荡姐(zǐ):西羌之一支。(颜师古引刘德说)。⑭离:历也。二时:谓半年。三个月为一时,二时六个月。⑮犁:犹“划”(吴恂说)。⑯闾:《汉纪》作“庐”。⑰悬:绝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①。奈何距(拒)以来厌之辞②,疏以无日之期③,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④,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⑤,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⑥。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⑦,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⑧?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⑨,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氓)之祸。
①巳:止也。②来厌之辞:或言从上游来厌人,止其来朝。③疏:疏远。无日之期:辞以他日无一定之期。④负:恃也。负前言:恃以往有和好之言。⑤先于未然:谓事先防备。⑥辩者毂击:谓使者之车来往相交于道。⑦大万:古称亿为“大万”,即巨万。⑧白龙堆:指罗布泊以东的沙丘。⑨费十而爱一:谓以往不惜十分之费以制匈奴,今来朝之费仅十分之一竟然吝惜。
书奏,天子寤(悟)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①。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单于又上书言:“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队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许之。
①更:改也。
元寿二年①,单于来朝,上以太岁厌胜所在②,舍之上林苑蒲陶宫③。告之以加敬于单于④,单于知之。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它如河平时⑤。既罢,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渡)车田卢水,道里回远。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失期不还五十余日。
①元寿二年:前一年。②太岁厌(yā)胜:太岁是古代天文学中假设的星名,与岁星(木星)相应,又称岁阴或太阴。古代方土术数以太岁所在为凶方,有种种忌讳的迷信说法。③舍:住宿。④加敬:谓格外的款侍。⑤河平:汉成帝的年号,共四年(前28-前25)。
初,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到国,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侍。还归,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入侍。是时,汉平帝幼,太皇太后称制①,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说(悦)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②,乃风(讽)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赏赐之甚厚。
①太皇太后:指元后。②悦:取悦。
会西域车师后王勾姑、去胡来王唐兜皆怨恨都护校尉①,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语在《西域传》。单于受置左谷蠡地②,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诏遣中郎将韩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谒者帛敞、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单于曰:“西域内属,不当得受,今遣之③。”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为作约束,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有犯塞,辄以状闻;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④,死遗言曰:‘有从中国来降者,勿受,辄送至塞,以报天子厚恩。’此外国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国几绝,蒙中国大恩,危亡复续,妻子完安,累世相继,宜有以报厚恩。”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⑤。单于遣使送到国,因请其罪⑥。使者以闻,有诏不听⑦,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⑧。乃造设四条⑨:中国人亡人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⑩,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⑪,因使使者以风(讽)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悦),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①车师后(国):在今新疆乌鲁木齐市以东、吐鲁番以北。勾姑:疑作“姑勾”。去胡来王:《西域传》云,婼羌国号去胡来王。②左谷蠡地:指左谷蠡王所居之地。③今:随即。④知:即囊知牙斯。⑤恶都奴:西域之谷名。逆受:迎而受之。⑥因请其罪:为“二虏”请求汉朝释其背叛之罪。⑦不听:不接受单于的请求,既不免“二虏”之罪。⑧斩以示之:意在惩前毖后。⑨造设四条:新规定四条。⑩杂函封:谓与玺书同一函而封之。⑪二名:二字及二字以上之名。
汉既班(颁)四条,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责乌桓税①,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乌桓距(拒)曰:“奉天子诏条,不当予匈奴税。”匈奴使怒,收乌桓酋豪,缚到(倒)悬之。酋豪昆弟怒,共杀匈奴使及其官属,收略妇女马中。单于闻之,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因攻击之。乌桓分散,或走上山,或东保塞。匈奴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匈奴受②,留不遣③。
①故事:指故时常税。②受:谓受财畜。③留:拘留来人。
王莽之篡位也,建国元年①,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赍金帛,重遗单于,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②”。将率(帅)既至,授单于印绂③,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④,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腋)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止,不肯与。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⑤。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单于曰:“诺”。复举掖(腋)授译。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遂解故印绂奉上,将率(帅)受。著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右率(帅)陈饶谓诸将率(帅)曰:“乡(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拒)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率(帅)犹与(豫),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⑥,即引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帅)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已(以)下乃有‘汉’言‘章’。今即去‘玺’加‘新’⑦,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率(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率(帅)所自为破坏⑧。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巳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
①建国元年:公元9年。 ②新:王莽之国号。③印绂:印之组。④译:译员。⑤为寿:敬酒。⑥果:决也。悍:勇也。⑦今即:“今即”,误;当作“今印”。杨树达说:“印字是,景祐本作印者,误字也。今印与下文‘故印‘为对文。”
将率(帅)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咸具言状①,将率(帅)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咸曰:“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将率(帅)不敢颛(专)决,以闻,诏报,从塞外还之。
①具言状:告诉原来的情况(即驱略乌桓妇幼而不归还者)。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拒)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闻。
明年,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诛斩之。置离兄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单于受之。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击车师,杀后成(城)长①,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①后城:车师之小城邦。后城长:后城的首领。
时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①,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已校尉刀(刁)护,遣人与匈奴南犁汗王南将军相闻②。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将军所,良、带径至单于庭,人众别置零吾水上田居。单于号良、带曰乌桓都将军,留居单于所,数呼与饮食。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寇击诸国。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③,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斤,杂缯千匹,戏戟十④;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传送助、登长安。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⑤,大杀吏民。是岁,建国三年也⑥。
①戊己校尉史、司马丞、右曲候:皆官名。②闻匈奴欲大侵等句:其事互见《西域传》。将军:此是仿汉官制。匈奴本无将军之官。③右犁汗王:当作“左犁汗王”。上文已见之。④戏戟:有旗之戟。⑤益寿塞:王莽所易之塞名。杨树达曰:“此云‘益寿塞’,下云‘葛邪塞‘、‘制虏塞’,皆前所未见,盖莽所易亭障之名也。”⑥建国三年:公元11年。
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莽新即位,怙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帅),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转委输于边。议满三十万众,赍三百日粮,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内(纳)之于丁令①,因分其地②,立呼韩邪十五子。
①纳之于丁令:谓驱逐其至于丁令境内。②其地:指匈奴之地。
莽将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巳。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①,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疲)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②,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③,南取江淮,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④,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十八斛⑤,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⑥,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⑦,重不可胜,食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⑧,如遇险阻,衔尾相随⑨,虏要(邀)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①约:少也。约赍:谓少赍衣装。②阳九之厄:指灾难之年或厄运。古代术数家以为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一元,初入元一百零六岁,内有旱灾九年,谓之“阳九”。见《汉书·律历志上》。③援:引也。代:当作“岱”。④调:发也。⑤十八斛:十斗为斛。十八斛,即一百八十斗,用作十个月(三百日)粮,计每月为一石八斗。此指汉代大斗而言(陈直说)。⑥物故:谓死。⑦鍑(fù):大口之釜。⑧累辎重:为辎重所牵累。⑨衔尾相随:谓队伍单行,不得并驱。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①,匈奴贱官也。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①更:改也。于粟置支侯:匈奴官号。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是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率(帅)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捕得虏生口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两将以闻。四年,莽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挠乱匈奴①,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疲)弊,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①挠:搅也。
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建国五年死①。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②。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③。
①建国五年:公元13年。②伊墨居次云:“伊墨”,可能是其本号,“居次”,匈奴王女之号,犹汉公主;“云”,其名。又称“须卜居次”,“须卜”乃其夫氏,其夫为须卜当。③越舆:舆为右贤王,咸为于粟置支侯,舆官位高于咸,兹不计原位而立咸为单于,故曰“越舆”。
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以弟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乌珠留单于在时,左贤王数死,以为其号不祥,更易命左贤王曰“护于”。护于之尊最贵。次当为单于,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护于,欲传以国。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已号,不欲传国,及立,贬护于为左屠耆王。云、当遂劝咸和亲。
天凤元年①,云、当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虏塞下②,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和亲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中部都尉以闻。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校尉刁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③。莽作焚如之刑④,烧杀陈良等,罢诸将率(帅)屯兵,但置游击都尉。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掳)从左地入,不绝。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①天凤元年:公元14年。②虎猛:县名。在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南。③厨唯姑夕王富:宋祁曰:“厨”字上当有“右”字。④焚如之刑:烧死之刑。《易·离卦》九四爻辞有“焚如,死如,弃如”之言,王莽依此作刑名。
天凤二年五月①,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丁业等六人②,使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皆载以常车③。至塞下,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咸等至,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咸、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当,令自差与之④。十二月,还入塞,莽大喜,赐歙钱二百万,悉封黯等。
①天凤二年:公元15年。②伏黯:字雉文,明《齐诗》,官至光禄勋,见《后汉书·儒林传》伏恭传。③常车:帷裳之车(吴恂说)。④差:谓差其次第多少。
单于咸立五岁,天凤五年死①,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匈奴谓孝曰“若鞮”。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鞮”。
①天凤五年:公元18年。
呼都而尸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于居次子醯椟王俱奉献至长安。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当会,因以兵迫胁,将至长安。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①,归匈奴。当至长安,莽拜为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北边由是坏败。会当病死,莽以其庶女陆逯任妻后安公奢②,所以尊宠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③。会汉兵诛莽,云、奢亦死。
①云、当小男:大且渠奢之弟。②陆逯任:“陆”为王莽对王氏女之封号,“逯”为莽庶女之食邑,“任”为莽庶女之称谓。(陈直说)奢:其本为侯,王莽以女妻之,故进爵为公。③终为欲出兵立之者:此讽王莽别有用心。
更始二年冬①,汉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②,授单于汉旧制玺绶,王侯以下印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率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遵与相撑距③,单于终持此言。其明年夏,还。会赤眉入长安④,更始败⑤。
①更始二年:公元24年。②归德侯飒:归德侯先贤掸之孙。下文称为刘飒,必是赐姓,史失载其事。陈遵:《游侠传》有其传。③撑距:争执不下。④赤眉:赤眉起义军。⑤更始:指更始帝刘玄。更始败亡于公元25年。
赞曰:《书》戒“蛮夷猾夏”①,《诗》称“戎狄是膺”②,《春秋》“有道守在四夷”③,久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④?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孝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⑤,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⑥,介胄之士则言征伐⑦,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屈)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①“蛮夷猾夏”:见《尚书·舜典》。猾:乱也。夏:指中原政权。②“戎狄是膺”:见《诗经·鲁颂·閟宫篇》。膺:讨伐。③“有遵守在四夷”:见《春秋左传》昭公二十三年。④庙堂:朝廷。⑤高祖时则刘敬等句:刘敬等十人,除王恢外,本书皆有其传。⑥缙绅之儒:谓宽衣博带的儒者。⑦介胄之士:谓披盔戴甲的武将。
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①,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②,驰射上林,讲习战陈(阵),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③,顾问冯唐④,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①赫然:怒貌。②六郡:指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良家:良家子。汉代对祖、父二代有军籍的称“良家子”。其自备鞍马,身份高于骑士。③广武:地名。在今河南荥阳北。④冯唐:本书卷五十有其传。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①,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②,独可说(悦)以厚利,结之于天耳。故与之厚利没其意③,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④,匈奴虽欲展转⑤,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⑥,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⑦,稚子咽哺⑧,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⑨,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燧)备塞之具,厉(砺)长戟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仇。信甘言,守空约,而几(冀)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
①四世:指高祖、吕后、文帝、景帝四世。②说:劝说。③没:溺也。此为改变之意。④质:谓人质。累:牵累。⑤展转:转变。⑥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意谓坚城固守,还不如派遣贞士为和亲之约。⑦父兄缓带:言父兄得解带而寝。⑧稚子咽哺:言稚子得安然而食。⑨桀骜:凶暴而倔强。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值)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①,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②,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③,黎庶亡(无)干戈之役。
①几:近也。②三世称藩:指呼韩邪、复株累、乌珠留三世来朝。③三世:当作“五世”,指宣、元、成、哀、平五世。
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子,边境之祸构矣。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①,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使于中国不为叛臣。”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②,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干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夫重利也?仲舒之言,漏(陋)于是矣。
①荒服:古代所谓五服之一。荒服是指距京师最远的地区。②昧:贪也。
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媮(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贡①,制外内②,或修刑政,或昭文德,远近之势异也。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③。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披)发左衽④,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⑤,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僻)居北垂(陲)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壅)以沙幕(漠),天地所以绝外内也。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⑥,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⑦;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⑧,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①物:类也。物土贡:言类九州五服之上贡,若《禹贡》某州贡某物,《周官》某服贡某物也。(王念孙说)②制外内:谓五服之差,远近异制。③《春秋》内诸侯而外夷狄:《春秋》成公十五年:“诸侯会吴于钟离。”《公羊传》曰:“曷为殊会?吴外也。曷为外?《春秋》“内中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也。”④披发左衽:谓夷狄之俗。古时汉族束发于顶,衣襟向右,披发左衽则认为是夷狄之习俗。⑤章服:以图文为等级标志的礼服。⑥戚:亲近。⑦正(zhēng)朔:古时指一年的第一天。正,一年之始;朔,一月之始。引申为历法。古代王朝对此十分重视,要求所统治的范围内遵行其颁布的历法。⑧羁靡不绝:意谓有限度的加以控制。名义上保持统治与隶属的关系,而不进行直接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