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安者,临菑人也。以故丞相史上书,曰①:
①下文是《上书言世务》。
臣闻《邹子》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①,当时则用,过则舍之②,有易则易之③,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④,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⑤。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⑥,民离本而檄未矣⑦。末不可徒得⑧,故搢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⑨,而世不知愧,故奸轨(宄)浸长⑩。夫佳丽珍怪固顺于耳目,故养失而泰⑪,乐失而淫,礼失而采⑫,教失而伪。伪、采、淫、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⑬。是以天下人民逐利无已,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营(荧)⑭,则盗贼销(消);盗贼销(消),则刑罚少;刑罚少,则阴阳和,四时正,风雨时,草木畅茂,五谷蕃孰(熟)⑮,六畜遂字⑯,民不夭厉⑰,和之至也。
①救:谓救敝。②过:谓过时。舍:废也。③易:变易。④节族:犹节奏。⑤观:犹显。观欲:显示之使其慕欲。⑥赡:足也。⑦徼:要求。⑧徒:空也。⑨夸:大也,竟也。矫:伪也。⑩浸:渐也。⑪泰:过甚。 ⑫采:饰也。谓文过其实。 ⑬范民:使民合乎法度。 ⑭荧:迷惑。 ⑮蕃:繁殖, ⑯遂:成也。字:生也。⑰厉:病也。
臣闻周有天下,其治三百余岁,成康其隆也,刑错(措)四十余年而不用①。及其衰,亦三百余年,故五伯(霸)更起。伯(霸)者,常佐天子兴利除害,诛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伯(霸)既没,圣贤莫续,天子孤弱,号令不行。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田常篡齐②,六卿分晋③,并为战国,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强国务攻,弱国修守,合从(纵)连衡(横),驰车击毂④,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诉。
①刑措:谓刑法搁置不用。②田常:即陈成子(又称田成子)。春秋时齐国大臣。于齐简公四年(前481),杀死简公,拥立齐平公,任相国,从此陈氏在齐专权。③六卿:春秋时晋国的范、中行、知、赵、韩、魏六大家族,世代为晋卿,故称“六卿”。后来范、中行、知三家败亡,赵、韩、魏三家分晋而为诸侯,史称“三家分晋”。④驰车:谓飞驰的交往之车。毂击:车毂相击,言车众多。
及至秦王,蚕食天下,并吞战国,称号皇帝,一海内之政,坏诸侯之城。销其兵①,铸以为锺鍾②,示不复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战国,逢明天子,人人自以为更生。乡(向)使秦缓刑罚,薄赋敛,省繇(徭)役,贵仁义,贱权利,上(尚)笃厚③,下佞巧,变风易俗,化于海内,则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风,循其故俗,为知(智)巧权利者进,笃厚忠正者退,法严令苛,谄谀者众,日闻其美,意广心逸。欲威海外④,使蒙恬将兵以北攻强胡,辟地进境,戍于北河,飞刍挽粟以随其后,又使尉屠睢(雎)将楼船之士攻越,使监禄凿渠运粮,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乏绝,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忙将卒以戍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⑤,宿兵于无用之地⑥,进而不得退。行十余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叛)。陈胜、吴广举陈⑦,武臣、张耳举赵,项梁举吴,田儋举齐,景驹举郢,周市举魏,韩广举燕,穷山通谷,豪士并起,不可胜载也。然本皆非公侯之后,非长官之吏⑧,无尺寸之势,起闾巷,杖棘矜,应时而动,不谋而俱起,不约而同会,壤长地进⑨,至乎伯(霸)王,时教使然也。秦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①销其兵:熔化武器。②虛(jù):县挂钟的架子。③尚:崇尚。④欲:《史记》“欲”下有“肆”字。⑤挂:读为“絓(guà)”,结也。絓于越:言祸结于越(王念孙说)。⑥宿:留也。⑦举:谓起兵。⑧长官:谓一官之长。⑨壤长地进:谓扩大地盘。
今徇南夷①,朝夜郎,降羌僰,略薉(秽)州②,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③,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今中国无狗吠之警,而外累于远方之备,靡敝国家,非所以子民也④。行无穷之欲,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非所以安边也。祸挚而不解⑤,兵休而复起,近者愁苦,远者惊骇,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锻甲摩剑,矫箭控弦⑥,转输军粮,未见休时,此天下所共忧也。夫兵久而变起,事烦而虑生。今外郡之地或几千里⑦,列城数十,形束壤制⑧,带胁诸侯⑨,非宗室之利也。上观齐晋所以亡,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览秦之所以灭,刑严文刻,欲大无穷也。今郡守之权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几千里非特闾巷之资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逢万世之变,则不可胜讳也⑩。
①今徇南夷:《史记》作“今欲招南夷”。②薉:同“秽”、“”,指貉。州:指貂之地,在今朝鲜半岛。③龙城:在今蒙古乌兰巴托西南。④子民::谓养民如子。⑤挐(ná):连引。⑥矫:正曲使直。控:引也。⑦几(jī):将近;几乎。⑧形束壤制:言其土地形势足以束制其民(孟康说)。⑨带胁:包围、威胁之意。⑩不可胜讳:意谓必然灭亡。后以安为骑马令①。
①骑马令:官名,属太仆。
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①。少好学①。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至府受遗(遣)②,太守闻其有异材,召见军,甚奇之,与交结。军揖太守而去,至长安上书言事。武帝异其文,拜军为谒者给事中。
①济南:郡名。治东平陵(在今山东章丘西北)。②受遣:谓由郡遣诣京师。
从上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一角而五蹄①。时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辄复合于木上。上异此二物,博谋群臣②。军上对曰③:
①五蹄:每一足有五蹄。②博谋:广泛地征求意见。③上对曰:下文是《白麟奇木对》。
臣闻《诗》颂君德,《乐》舞后功,异经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甫越窜屏葭苇①,与鸟鱼群,正朔不及其俗。有司临境,而东瓯内附,闽王伏辜,南越赖救。北胡随畜荐居②,禽兽行,虎狼心,上古未能摄。大将军秉钺③,单于奔幕(漠):票骑抗旌,昆邪右衽④。是泽南洽而威北畅也⑤。若罚不阿近,举不遗远,设官俟贤,县(悬)赏待功,能者进以保禄,罢(疲)者退而劳力⑥,刑于宇内矣⑦。履众美而不足,坏圣明而不专。建三宫之文质⑨,章厥职之所宜⑩,封禅之君无闻焉⑪。
①葭苇:芦苇。②荐居:谓逐水草而居。③大将军:卫青。④票骑抗旌,昆邪右衽:齐召南曰:“按此对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时也。昆邪来降,其事在二年秋。终军此时何以能预言邪?当指元朔六年卫青率六将军绝漠克获,而霍去病以票姚校尉立功封冠军侯耳!况去病至元狩三年(实为“二年”)始为票骑将军,在元年何以预言‘票骑’?疑‘票骑抗旌’二语,后人所改窜,班氏误承用也。”(转引自《汉书补注》)⑤洽:傅也。畅:达也。⑥疲者:谓不胜任者。劳力:谓务农。⑦刑:言成法。⑧不专:言自谦。⑨三宫:指明堂、辟雍、灵台。文质:谓文质得中。⑩章:明也。厥:其也,职:职责。⑪封禅之君无闻:谓前世封禅之君不闻如此之美。
夫天命初定,万事草创①,及臻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必待明圣润色,祖业传于无穷。故周至成王,然后制定,而休徵之应见②。陛下盛日月之光,垂圣思于勒成③,专神明之敬,奉燔瘗于郊宫④,献享之精交神,积和之气塞明⑤;而异兽来获,宜矣。昔武王中流未济,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群公咸曰“休哉!”⑥今郊祀未见于神祇,而获兽以馈⑦,此天之所以示飨,而上通之符合也。宜因昭时令日⑧,改定告元⑨,苴白茅于江淮⑩,发嘉号于营丘⑪,以应缉熙⑫,使著事者有纪焉⑬。
①天命初定,万事草创:指始受命之君。②休:美也。徵:证也。③勒成:封禅(李慈铭说)。谓刻石以彰成功(吴恂说)。④燔:祭天。瘗(yì):祭也。⑤积和之气:谓和气充塞天地间。塞明:此与“交神”为对,“言阴阳微显之交,皆以精气感孚,故致灵异”(王先谦说)。⑥白鱼入千王舟等句:董仲舒也有此说,见本书《董仲舒传》。⑦以债:谓充祭俎。⑧昭:明也。令:善也。⑨改定告元:改元年以告神祇。⑩苴白茅:以白茅包土。古代帝王分封诸侯的仪式。⑪嘉号:封禅。营丘:指泰山。泰山在齐分野,故曰“营丘”。⑫缉熙:指光明。 ⑬著事者:谓史官。纪:记也。
盖六退飞,逆也①;白鱼登舟,顺也②。夫明暗之徵,上乱飞鸟③,下动渊鱼,各以类推。今野兽并角④,明同本也;众支(枝)内附,示无外也。若此之应,殆将有解编(辫)发⑤,削左衽,袭冠带,要衣裳⑥,而蒙化者焉。斯拱而俟之耳⑦!
①六退飞,逆也:谓六退飞,像诸侯叛逆,宋襄公霸道退(张晏说)。②白鱼登舟,顺也:谓武工伐殷而鱼入王舟,象征而必获,故曰“顺”(臣瓒说)。③乱:变也。④并:合也。兽皆两角,此兽独一,故云“并”。⑤辫发:结发为辫。⑥要衣裳:谓着中国之衣裳(颜师古说)。⑦拱而俟之:拱手而待之,言其即至。
对奏,上甚异之,由是改元为元狩①。后数月,越地及匈奴名王育率众来降者②,时皆以军言为中③。
①元狩:汉武帝年号(前122-前117)。②越地及匈奴名五有率众来降者:当时匈奴来降者为昆邪王,见本书《武帝纪》。越地来降者当是故归义越侯、严甲,见《武纪》与《南越传》。③中(zhòng):当也。
元鼎中①,博士徐偃使行风俗。偃矫制②,使胶东、鲁国鼓铸盐铁③。还,奏事,徙为太常丞④。御史大夫张汤劾偃矫制大害,法至死⑤。偃以为《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存万民,颛(专)之可也⑥。汤以致其法⑦,不能诎其义。有诏下军问状,军诘偃曰:“古者诸侯国异俗分,百里不通,时有聘会之事,安危之势,呼吸成变,故有不受辞造命专己之宜;今天下为一,万里同风,故《春秋》‘王者无外⑧’。偃巡封域之中,称以出疆何也?且盐铁,郡有余臧(藏),正二国废,国家不足以为利害⑨,而以安社稷存万民为辞,何也?”又诸偃:“胶东南近琅邪,北接北海⑩,鲁国西枕泰山,东有东海⑪,受其盐铁。偃度四郡口数田地⑫,率其用器食盐⑬,不足以并给二郡邪?将势宜有余,而吏不能也?何以言之?偃矫制而鼓铸者,欲及春耕种赡民器也⑭。今鲁国之鼓⑮,当先具其备⑯,至秋乃能举火。此言与实反者。非⑰?僵已(以)前三奏,无诏,不惟所为不许⑱,而直矫作威福,以从民望,干名采誉⑲,此明圣所必加诛也。‘枉尺直寻’,孟子称其不可⑳;今所犯罪重,所就者小21,偃自予必死而为之邪22?将幸诛不加23,欲以采名也?”偃穷诎,服罪当死。军奏“偃矫制颛(专)行,非奉使体,请下御史征偃即罪24。”奏可。上善其诘,有诏示御史大夫。
①元鼎:汉武帝年号(前126一前111)。②矫:伪托。③胶东、鲁国:二诸侯王国。胶东国都于即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鲁国都于鲁县(今山东曲阜)。④太常丞:官名。掌宗庙礼仪,属太常。⑤矫制大害,法至死:汉律;矫诏大害,腰斩。⑥《春秋》之义,大夫出疆等句:《公羊传》庄公十九年云:“聘礼:大夫受命不受辞。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此为徐偃论据。⑦致法:谓以法处治。⑧“王者无外”:见《公羊传》隐公元年、桓公八年、成公十一年。⑨正二国废等句:谓即使废二国之盐铁,亦无关国家之利害。正:犹即。⑩北海:今渤海。⑪东海:今黄海。⑫度(duó):估计。⑬率:总也。⑭赡:足也。⑮鲁国:当作“二国”。即指胶东国、鲁国(吴恂说)。 ⑯备:犹言调度(颜师古说)。⑰非:不是吗?杨树达以为,“‘非’字用于句末,与‘否’字用同。吴恂以为,“非”之下,“似脱一‘邪’字”,似是。邪、欤,互通。⑱惟:恩也。⑲干:求也。采:取也。⑳“枉尺直寻”,孟子称其不可:《孟子·滕文公下》云:陈代问于孟子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答,“且子过矣:枉已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寻(八尺为寻)长而尺短。陈代言以为所直者多,而所曲者少,则可为之。孟子以为苟有小曲,则害于大可,故不可。21就:成也。 22予:许也。23幸:希冀。24征:召也。即:就也。王先谦曰:“《郊礼志》载徐偃云: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事在元封元年。是偃即罪后,仍得赦免也。”
初,军从济南当诣博士,步入关,关吏予军①。军问:“以此何为?”吏曰:“为复传②,还当以合符③。”军曰:“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弃而去。军为谒者,使行郡国,建节东出关,关吏识之,曰:“此使者乃前弃生也。”军行郡国,所见便宜以闻。还奏事,上甚说(悦)。
①(rú,又读xū):古代作通行证用的帛,上写字,分成两半,过关时验合,以为凭信。②为复传:言为回传。③还当以合符:言返时当以合符。
当发使匈奴,军自请曰:“军无横草之功①,得列宿卫,食禄五年。边境时有风尘之警,臣宜被坚执锐,当矢石,启前行②。驽下不习金革之事,今闻将遣匈奴使者,臣愿尽精厉气,奉佐明使,画吉凶于单于之前。臣年少材下,孤于外官③,不足以亢一方之任④,窃不胜愤懑。”诏问画吉凶之状,上奇军对,擢为谏大夫。
①横草:践踏野草,使之横倒。比喻极轻微之事。横草之功:谓微小之功。②启前行:开道路。③孤:弃也。外官:外任边郡之官。④亢:当也。
南越与汉和亲,乃遣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①。”军遂往说越王,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天子大说(悦),赐南越大臣印缓,一用汉法。以新改其俗,令使者留填(镇)抚之。越相吕嘉不欲内属,发兵攻杀其王,及汉使者皆死。语在《南越传》。军死时年二十余②,故世谓之“终童”。
①羁(jī)牵制。②军死:终军死于元狩元年(前122)。
王褒字子渊,蜀人也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②,召见诵读。益召高材刘向、张子侨、华龙、柳褒等待诏金马门③。神爵、五凤之间④,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丞相魏相奏言知音善鼓雅琴者渤海赵定、梁国龚德⑤,皆召见待诏。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材,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⑥,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⑦。时汜乡侯何武为僮子⑧,选在歌中。久之,武等学长安,歌太学下,转而上闻。宣帝召见武等观之⑨,皆赐帛,谓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
①蜀人:王褒《僮约》首称蜀人王子渊,文中则称资中男子王子渊。《华阳国志》卷十云褒资中人。可见王褒为蜀郡资中人。资中,县名。今四川资阳县。②九江:郡名。治寿春(今安徽寿县)。被公:被姓。公,尊称。③刘向:本书卷三六有其传。张子侨、华龙:皆见于本书《萧望之传》,《艺文志》著录其赋。柳褒:无考。④神爵:汉宣帝年号(前61-前58)。五凤:汉宣帝年号(前57-前54)。⑤魏相:本书有其传。赵定:即《艺文志》乐家雅琴赵氏。龚德:《艺文志》乐家有雅琴龙氏九十九篇,名德,梁人。龚、龙,必有一误。⑥《中和》:言政治中和。《乐职》:言百官各得其职。《宣布》:言风化普及天下。⑦《鹿鸣》之声:即《鹿鸣》之乐。此乐自古流传至唐宋(沈钦韩、郭嵩焘等曾考之)。⑧何武:本书卷八六有其传。⑨召见:召见于宣室,见《何武传》。
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①,益州刺史因奏褒有轶(逸)材(才)②。上乃征褒。既至,诏褒为圣主得贤臣颂其意。褒对曰③:
①褒既为刺史作颂,又作其传:《文选》卷五十一载王褒《四子讲德论序》云:“褒既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乐职》、《宣布》之诗,又作传,名曰《四子讲德》以明其意焉。”可见所谓“传”,即《四子讲德论》,是解释歌颂之义及作者之意的。②逸才:才智出众的人。③对曰:下文为《圣主得贤臣颂》。
夫荷旃(毡)被毳者①,难与道纯绵之丽密②;羹藜含糗者③,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④。今臣辟(僻)在西蜀,生于穷巷之中,长于蓬茨之下⑤,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⑥,不足以塞厚望⑦,应明指(旨)。虽然,敢不略陈愚而抒情素⑧!
①毳(cuì):鸟兽的细毛。②纯:丝也。③羹藜:藜藿之羹。糗(qiǔ):炒熟的米麦等干粮。④太牢: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社稷时,牛、羊、豕三牲全备为“太牢”。此指牛、羊、豕等肉食。⑤蓬茨:以蓬盖的屋。⑥顾:犹反。⑦塞:弥补。⑧抒:抒发。情素:本心;真情实意。
记曰:共(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①,在乎审己正统而已。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趣)舍省而功施普②: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纯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③。及至巧冶铸干将之朴④,清水焠其锋⑤,越砥敛其咢(锷)⑥,水断蛟龙,陆犀革⑦,忽若彗泛画涂⑧。如此,则使离娄督绳⑨,公输削墨⑩,虽崇台五增(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⑪,工用相得也⑫。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蔽策而不进于行⑬,匈(胸)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啮膝⑭,骖乘旦⑮,王良执靶⑯,韩哀附舆⑰,纵驰骋骛,忽如景靡⑱,过都越国,蹶如历块⑲;追奔电,逐遗物⑳,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21?人马相得也。故服绤之凉者22,不苦盛暑之郁燠23;袭貂狐之暖者,不优至寒之凄怆24。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呕喻受之25,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英俊也。夫竭知(智)附贤者,必建仁策;索仁求士者,必树伯(霸)迹。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26;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27。由此观之,君人者勤求贤而逸于得人28。
①《春秋》法五始之要:《春秋》称“元年春正正月”。“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政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是为“五始”。②趣舍省:言不烦改变。③矻矻(kū kū):勤备不懈貌。④干将:古代宝剑名。⑤焠(cuì):铸造刀剑时,将刀剑烧红浸入水中,使之坚刚。⑥越:砥础于南昌,故曰“越”。⑦(tuán):割;截断。⑧替:帚也。泛:污也。帚泛:以帝扫秽。涂:泥也。画涂:以刀划泥。言甚为容易。⑨离娄:传说是黄帝时明目之人。督:察视。⑩公输:即公输班,我国古代著名的工匠。姓公输,名般,春秋时鲁人。又称鲁班。⑪涵:乱也。⑫工用相得:谓人才使用得当。⑬吻:口角。策:马鞭。⑭驾啮膝:言良马低头口至于漆。⑮乘旦:当作“乘驵”。王念孙曰:“今案:‘乘旦’当为‘乘且’字之误也。‘且’与‘驵’同。驵者,骏马之名。”⑯王良:春秋时晋之善御马者。靶:谓辔。⑰韩哀:传说是古代精巧的工匠。⑱景靡:如光景之流逝。⑲历块:言疾如越过一块土地。⑳遗风:疾风。遗:读曰“隧”。隧风:疾风(王念孙说)。21辽:谓所行之远。22(chī):细葛布。绤(xì):粗葛布。23郁:热气。燠:温也。24凄怆:寒冷。25呕(xū)喻:和悦貌。26周公躬吐捉之劳二句:传说周公一饭三吐食,一沐三握发,以宾贤士,故能成太平之化,刑措不用,囹圄空虚。27齐桓设庭燎之礼二句:传说有人以九九计数之书求见齐桓公,桓公拒之。求见者曰:“九九小术,而君不纳之,况大于九九者乎?”于是桓化设庭燎之礼而见之。过了不久,朋自远方而来,齐桓公遂以称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28逸:安闲。
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①,太公困于鼓刀②,百里自鬻③,宁子饭牛④,离此患也⑤。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净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⑥,任职得行其术,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⑦,离疏(蔬)释而享膏粱⑧,剖符锡壤而光祖考⑨,传之子孙,以资说士⑩。故世必有圣知(智)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⑪,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⑫。《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⑬。”《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⑭。”故世平主圣,俊艾(乂)将自至,若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获稷、契、皋陶、伊尹、吕望⑮,明明在朝⑯,穆穆列布,⑰聚精会神,相得益章⑱。虽伯牙操递钟⑲,逢门子弯乌号,⑳犹未足以喻其意也。
①勤于鼎俎:谓负鼎俎以干汤王。②太公:姜太公。困于鼓刀:谓屠牛于朝歌。③百里:百里奚。原为虞大夫,被晋俘作为陪嫁之臣送入秦国。出逃又为楚人所执,秦穆公以五张牡黑羊皮赎回,用为大夫称五羖大夫。④宁子:宁戚。春秋时齐大夫。曾饲养牛,为齐桓公赏识,用为大夫。⑤离:遭也。⑥关:通也。⑦奥谍(yūxiè):污浊。⑧离蔬:离此蔬食。释(juē)放下草鞋。⑨赐壤:言分封土地。⑩以资说士:言为谈说之士提供材料。⑪冽(liè):寒冷。⑫蜉蝤:虫名。活动于阴暗处,生存期极短。⑬“飞龙在天”二句:见《易·乾卦》。谓王者在位,任用贤才。⑭“思皇多士”二句:见《诗经·大雅·文王》。谓称美众多贤士,生于此王国。⑮吕望:《文选》在“吕望”之下有“之臣”二字。⑯明明:谓明智聪察。⑰穆穆:仪容美好,容止端庄。⑱相得益章:相互配合,作用益显。⑲递钟:当作“号钟”(王念孙说)。古琴名。⑳逢门子:即逢蒙,古代善射者。乌号:弓名。
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干载一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易令不行①?化溢四表,横被无穷,遐夷贡献,万祥毕溱(臻)。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单(殚)顷(倾)耳而听已聪②;恩从祥风翱,德与和气游,太平之责塞③,优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势,恬淡无为之场,休徵自至,寿考无疆,雍容垂拱,永永万年,何必偃卬(仰)诎信(屈伸)若彭祖④,响嘘呼吸如侨、松⑤,眇(渺)然绝俗离世哉⑥!《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⑦,盖信乎其以宁也!
①胡、曷:皆何;什么。②殚:极尽。③塞:满也。④彭祖:传说是古代寿命长达七百岁之人。⑤呴嘘:开口出气。侨、松:王侨、赤松子,传说皆仙人。⑥渺然:高远貌。⑦“济济多士”二句:见《诗经·大雅·文王》。谓文王任用众多贤士,故国家得以安宁。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上令褒与张子侨等并待诏,数从褒等放猎①,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yín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②!’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譬)如女工有绮縠③,音乐有郑卫④,今世俗犹皆以此虞(娱)说(悦)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讽)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顷之,擢褒为谏大夫。
①放猎:当作“游猎”(王念孙说)。②“不有博弈者乎”二句:见《论语·阳货》孔子语。博:棋局。弈:下棋。已:不动作之意。③绮(qǐ):素地织纹起花的丝织物。縠(hú):绉纱。④郑、卫:指春秋战国郑、卫二国的俗乐。
其后太子体不安,苦忽忽善忘,不乐①。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娱)侍太子,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复,乃归。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萧颂》②,今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
①太子体不安之事,见《元后传》。②《甘泉》:即《甘泉宫颂》。见《艺文类聚》六十二引。《洞萧颂》:《文选》十七及《艺文类聚》四十四皆载。
后方士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宝①,可祭祀致也,宣帝使褒往祀焉。褒于道病死,上闵(悯)借之。
①金马碧鸡之宝:王褒曾作《碧鸡颂》,《后汉书·西南夷传》注引及之。
贾捐之字君房,贾谊之曾孙也①。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诏金马门。
①贾谊之曾孙:陈直云:“《唐书·宰相世系表》贾氏云:‘贾谊子璠,璠二子嘉、恽。’贾嘉已见《贾谊传》,本文称捐之为贾谊之曾孙,不言为贾嘉之子,当为贾恽之子无疑。”
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厓郡①,皆在南方海中洲居②,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数年一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自初为郡至昭帝始元元年③,二十余年间,凡六反叛,至其五年④,罢儋耳郡并属珠厓。至宣帝神爵三年⑤,珠厓三县复反,反后七年,甘露元年⑥,九县反,辄发兵击定之。元帝初元元年⑦,珠厓又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上与有司议大发军,捐之建议,以为不当击。上使侍中驸马都尉乐昌侯王商诘问捐之曰:“珠厓内属为郡久矣,今背畔(叛)逆节,而云不当击,长蛮夷之乱,亏先帝功德,经义何以处之⑧?”捐之对曰⑨。
①元封元年:前110年。按《武帝纪》,儋耳、珠厓二郡立于元鼎六年(前111)。 ②南方海中洲:今海南岛,③始元元年:前86年。④其五年:指始元五年(前82)。⑤神爵三年:前59年。⑥甘露元年:前53年。⑦初元元年:前48年。⑧经义何以处之:意谓当《六经》之义哪一条。⑨对曰:下文是《弃珠崖议》。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①,无忌讳之患,敢昧死竭卷卷(拳拳)②。
①危言:直言。②拳拳:牢握不舍之意,引申为恳切。
臣闻尧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故孔子称尧曰“大哉”①,《韶》曰“尽善”②,禹曰“无间”③。以三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④,迄于四海⑤,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⑥,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⑦,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氏、羌,南不过蛮荆⑧,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⑨,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还⑩,齐桓救其难⑪。孔子定其文⑫。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叛),祸卒在于二世之未⑬,《长城之歌》至今未绝⑭。
①孔子称尧曰“大哉”:《论语·泰伯》载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②《韶》曰“尽善”:《论语·八佾》云:“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韶》:舜时之乐曲名。③禹曰“无间”:《论语·泰伯》云:“子曰:‘禹,吾无间然矣。……’”无间:没有批评之意。④朔:北方。暨:及也。⑤迄:至也。⑥君臣歌德:王先谦曰:“帝庸作歌,皋陶载展。此所谓‘君臣歌德’。”按“帝庸作歌”云云,见《尚书·益稷》。⑦武丁:殷高宗。⑧蛮荆:玉念孙以为,当作“荆蛮”。⑨越裳氏:即南越。重九译:谓远方使者来,因九译言语乃通。⑩南征不还:指周昭王南征不复。⑪齐桓救其难:齐桓公伐楚以尊周(王先谦说)。⑫孔子定其文:孔子作《春秋》,夷狄之国虽大,自称王者,皆贬为“子”。⑬卒:终也。⑭《长城之歌》:沈钦韩曰:“《河水注》引扬泉《物理论》曰:‘秦筑长城,死者相属。民歌曰:“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列骸相支柱。”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闵(悯)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①。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②,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③?”于是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④。”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净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⑤,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⑥,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⑦。乃探平城之事,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⑧。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⑨,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淮南王盗写虎符⑩,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⑪,是皆廓地太大⑫,征伐不休之故也。
①民赋四十二句:如淳曰:“常赋岁百二十,岁一事。时天下民多,故出赋四十,三岁而一事。”按:不仅因民多,而是因偃武行文。②鸾旗:鸾旗车,汉帝车之前驱。③安之:言何去。④求:宋祁曰,浙本无“求”字。⑤元狩六年:前117年。此时汉已经多次征伐匈奴,人力物力损失很大,以至府库空虚,岂有“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之事?故刘奉世疑曰:“或者误以‘建元’为‘元狩’欤?”⑥红:颜师古曰,“粟久腐坏则色红赤色也。”杨树达以为,”红,假为‘’。,陈臭米。”两说皆可。⑦贯:串线的绳索。校:谓数计。⑧因富民:意谓取资于富民,以供军事费用。⑨八郡:当作“九郡”。即:儋耳、珠厓、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等九郡,参考《南越考》。⑩盗写:私摹仿(陈直说)。⑪公孙勇等诈为使者:陈直云:“公孙勇作为使者,在武帝征和三年,见本书《功臣表》及《田广明传》,与淮南王安时代不接,恐为捐之之误记。”⑫廓:扩张。
今天下独有关东,关东大者独有齐楚,民众久困,连年流离,离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①。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②,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③,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仇④”,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叛),动为国家难,自古而患之久矣,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⑤,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⑥,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
①枕席:同“枕藉”。纵横相枕而卧。②悁悁(yuānyuān):忿怒貌。③挤:排挤。④“蠢尔蛮荆”二句:见《诗经·小雅·采邑》。蠢:虫蠕动貌。大邦:指周国。此诗指责楚与周为敌。⑤骆越:古部族名。百越之一。⑥颛颛:同“专专”,蠢蒙无知貌。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①,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②。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③,《禹贡》所及④,《春秋》所治⑤,皆可且无以为⑥。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
①往者羌军:指宣帝神爵元年羌反之事。②少府禁钱:少府为皇帝的私府。少府钱专供皇帝用,故曰“禁钱”。③冠带:本指服制,引申为文明。④所及:谓所言及的地区。⑤所治:谓所记述的范围。⑥无以:谓无用。为:语助词。
对奏,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①;丞相于定国以为②:“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余,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乃从之。遂下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叛)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旨)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孤疑辟(避)难,则守屯田;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避)不嫌之辱哉③!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厓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④;不欲,勿强。”珠厓由是罢⑤。
①陈万年:本书卷六十六有其传。②于定国:本书卷七十一有其传。③不嫌:不足羞之意。④便处之:谓择便而安置之。⑤珠厓由是罢:珠厓郡罢于元帝初元三年(前46)。
捐之数召见,言多纳用。时中书令石显用事①,捐之数短显②,以故不得官,后稀复见。而长安令杨兴新以材能得幸,与捐之相善。捐之欲得召见,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③,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县官尝言兴愈薛大夫④,我易助也。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⑤,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⑥。”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前言平恩侯可为将军⑦,期思侯并可为诸曹⑧,皆如言;又荐谒者满宣,立为冀州刺史;言中谒者不宜受事,宦者不宜入宗庙,立止⑨。相荐之信,不当如是乎!”兴曰:“我复见,言君房也。”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鼎贵⑩,上信用之。今欲进,弟(第)从我计⑪,且与合意,即得入矣。”
①石显:本书《佞幸传》有其传。②短显:揭显之短。③君兰:杨兴之字。④县官:指皇帝。薛大夫:御史大夫薛广德。⑤妙天下:言天下最妙。⑥五腰充宗:姓五鹿,名充宗。时为尚书令。⑦平恩侯:许嘉。⑧期思侯并:期思侯,名并。为贲赫之后。⑨立止:王先谦曰:“成帝建始四年始置中书宦官,元帝之世任宏恭,石显典机要,未尝止中谒者不受事也;或是止宦者不入宗庙言,二事而从其一。抑或诏皆从之,而未行邪?”⑩鼎贵:方当贵显。⑪弟(第):但也。
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曰:“窃见石显本山东名族,有礼义之家也。持正(政)六年,未尝有过,明习于事,敏而疾见①,出公门,入私门②。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曰:“窃见长安令兴,幸得以知名数召见。兴事父母有曾氏之孝③,事师有颜闵之材④,荣名闻于四方。明诏举茂材,列侯以为首。为长安令,吏民敬乡(向),道路皆称能。观其下笔属文,则董仲舒⑤;进谈动辞,则东方生⑥;置之争(诤)臣,则汲直⑦;用之介胄,则冠军侯⑧;施之治民,则赵广汉⑨;抱公绝私,则尹翁归⑩。兴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坚固,执义不回⑪,临大节而不可夺,国之良臣也,可试守京兆尹。”
①疾见:谓出主意来得快。②出公门,入私门:谓出了公庭,即归其家,不妄交游。③曾氏:曾参。古代著名的孝子。④颜、闵:颜回、闵子骞。孔子的得意弟子。⑤董仲舒:本书有其传。⑥东方生:东方朔,本书有其传。⑦汲直:汲黯、直不疑。⑧冠军侯:霍去病。⑨赵广汉: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⑩尹翁归: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⑪回:枉也。
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皇后父阳平侯禁与显共杂治①,奏“兴、捐之怀诈伪,以上语相风(讽),更相荐誉,欲得大位,漏泄省中语②,罔上不道③。《书》曰‘谗说殄行,震惊朕师。’④《王制》‘顺非而泽,不听而诛⑤。’请论如法。”
①阳平侯禁:王凤之父。②省中:宫禁之内。③罔上:欺骗皇帝。④《书》曰等句:引文见《尚书·虞书·舜典》。殄(tiǎn):行:谓灭绝正道。师:众也。⑤《王制》“顺非而泽”等句:《礼记·王制》云:“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传文“不听而诛”,即指《王制》所云四诛之不听。
捐之竟坐弃市。兴减死罪一等,髠钳为城旦①。成帝时,至部刺史。
①捐之、兴等被处治事:《通鉴》列此事于永光元年,盖薛广德为御史大夫之岁(王先谦说)。
赞曰:《诗》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①”,久矣其为诸夏患也。汉兴,征伐胡越,于是为盛。究观淮南、捐之、主父、严安之义,深切著明,故备论其语。世称公孙弘排主父,张汤陷严助,石显谮捐之,察其行迹,主父求欲鼎亨(烹)而得族,严、贾出入禁门招权利,死皆其所也。亦何排陷之恨哉②!
①“戎狄是膺”等句:见《诗经·鲁颂·閟宫》。膺(yīng):抵挡。荆:即楚。舒:春秋时国名,为徐所灭。故地在今安徽舒城县。②察其行迹等句:意谓主父偃、严助、贾捐之等之死,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