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王延海
【说明】
此文是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的传记。作者采用“以文传人”(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的写法,简练地记述了相如一生游粱、娶文君、通西南夷等几件事,而与此有关的文和赋却全文收录,“连篇累牍,不厌其繁”(李景星《史记评议》),计有《子虚赋》、《上林赋》、《喻巴蜀檄》、《难蜀父老》、《上书谏猎》、《哀二世赋》、《大人赋》、《封禅文》等八篇,文字之多,远超司马迁自己的记述,足见作者“特爱其文赋”(茅坤《史记钞》),“心折长卿之至”(牛运震《史记评注》)。
司马迁通过这些文赋,写出了汉代辞赋大师司马相如穷困潦倒的境遇,表现传主对中国封建社会的盛世--汉武帝时代的显赫声威的感受,他既赞美大一统和中央集权的思想,铺排宫室苑囿的华美和富饶,显示中国人民创造物质文明的伟大才智与功绩,又主张戒奢持俭,防微杜渐,并婉谏超世成仙之谬,让读者看到了封建盛世之下一个知识分子的矛盾心情。
司马迁对相如及其文赋的评价,皆寓于相如的文章之中,他肯定《子虚赋》、《上林赋》倡言节俭的主旨,高度评价相如作品的讽谏作用与《诗经》无异,反映了作者重视作品教化作用的文学观念。实际上相如文赋的思想都是司马迁赞成的思想,他不过是借传主之文来反映自己的思想罢了,正所谓“驱相如之文以为己文,而不露其痕迹”(李景星《史记评议》)。这也正是这部《史记》中最长最奇之作的高超艺术手法的一个突出例子。
文章中记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婚恋的故事,写得宛转浓丽,极富新奇的故事情趣,颇似生动的小说,所以清人吴见思在其《史记论文》里,称其为“唐人传奇小说之祖”。它给后世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提供了极好的范例和原始的素材。
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字长卿。他少年时喜欢读书,也学习剑术,所以他父母给他取名犬子。司马相如完成学业后,很仰慕蔺相如的为人,就改名相如。最初,他凭借家中富有的资财而被授予郎官之职,侍卫孝景帝,做了武骑常侍,但这并非他的爱好。正赶上汉景帝不喜欢辞赋,这时粱孝王前来京城朝见景帝,跟他来的善于游说的人,有齐郡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县人庄忌先生等。相如见到这些人就喜欢上了,因此就借生病为由辞掉官职,旅居粱国。粱孝王让相如这些读书人一同居住,相如才有机会与读书人和游说之士相处了好几年,于是写了《子虚赋》。
正赶上粱孝王去世,相如只好返回成都。然而家境贫寒,又没有可以维持自己生活的职业。相如一向同临邛县令王吉相处得很好,王吉说:“长卿,你长期离乡在外,求官任职,不太顺心,可以来我这里看看。”于是,相如前往临邛,暂住在城内的一座小亭中。临邛县令佯装恭敬,天天都来拜访相如。最初,相如还是以礼相见。后来,他就谎称有病,让随从去拒绝王吉的拜访。然而,王吉却更加谨慎恭敬。临邛县里富人多,象卓王孙家就有家奴八百人,程郑家也有数百人。二人相互商量说:“县令有贵客,我们备办酒席,请请他。”一并把县令也请来。当县令到了卓家后,卓家的客人已经上百了。到了中午,去请司马长卿,长卿却推托有病,不肯前来。临邛令见相如没来,不敢进食,还亲自前去迎接相如。相如不得已,勉强来到卓家,满座的客人无不惊羡他的风采。酒兴正浓时,临邛县令走上前去,把琴放到相如面前,说:“我听说长卿特别喜欢弹琴,希望聆听一曲,以助欢乐。”相如辞谢一番,便弹奏了一两支曲子。这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刚守寡不久,很喜欢音乐,所以相如佯装与县令相互敬重,而用琴声暗自诱发她的爱慕之情。相如来临邛时,车马跟随其后,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为大方。待到卓王孙家喝酒、弹奏琴曲时,卓文君从门缝里偷偷看他,心中高兴,特别喜欢他,又怕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宴会完毕,相如托人以重金赏赐文君的侍者,以此向她转达倾慕之情。于是,卓文君乘夜逃出家门,私奔相如,相如便同文君急忙赶回成都。进家所见,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墙壁立在那里。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之事,大怒道:“女儿极不成材,我不忍心伤害她,但也不分给她一个钱。”有的人劝说卓王孙,但他始终不肯听。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文君感到不快乐,说:“长卿,只要你同我一起去临邛,向兄弟们借贷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何至于让自己困苦到这个样子!”相如就同文君来到临邛,把自己的车马全部卖掉,买下一家酒店,做卖酒生意。并且让文君亲自主持垆前的酌酒应对顾客之事,而自己穿起犊鼻裤,与雇工们一起操作忙活,在闹市中洗涤酒器。卓王孙听到这件事后,感到很耻辱,因此闭门不出。有些兄弟和长辈交相劝说卓王孙,说:“你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所缺少的不是钱财。如今,文君已经成了司马长卿的妻子,长卿本来也已厌倦了离家奔波的生涯,虽然贫穷,但他确实是个人才,完全可以依靠。况且他又是县令的贵客,为什么偏偏这样轻视他呢!”卓王孙不得已,只好分给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文君就同相如回到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
过了较长一段时间,蜀郡人杨得意担任狗监,事奉汉武帝。一天,武帝读《子虚赋》,认为写得好,说:“我偏偏不能与这个作者同时。”杨得意说:“我的同乡人司马相如自称,是他写了这篇赋。”武帝很惊喜,就召来相如询问。相如说:“有这件事。但是,这赋只写诸侯之事,不值得看。请让我写篇天子游猎赋,赋写成后就进献皇上。”武帝答应了,并命令尚书给他笔和木简。相如用“子虚”这虚构的言辞,是为了陈述楚国之美;“乌有先生”就是哪有此事,以此为齐国驳难楚国;“无是公”就是没有此人,以阐明做天子的道理。所以假借这三个人写成文章,用以推演天子和诸侯的苑囿美盛情景。赋的最后一章主旨归结到节俭上去,借以规劝皇帝。把赋进献天子后,天子特别高兴。赋的文辞说道:
楚王派子虚出使齐国,齐王调遣境内所有的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与使者一同出外打猎。打猎完毕,子虚前去拜访乌有先生,并向他夸耀此事,恰巧无是公也在场。大家落座后,乌有先生向子虚问道:“今天打猎快乐吗?”子虚说:“快乐”。“猎物很多吧?”子虚回答道:“很少。”“既然如此,那么乐从何来?”子虚回答说:“我高兴的是齐王本想向我夸耀他的车马众多,而我却用楚王在云梦泽打猎的盛况来回答他。”乌有先生说道:“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子虚说:“可以。齐王指挥千辆兵车,选拔上万名骑手,到东海之滨打猎。士卒排满草泽,捕兽的罗网布满山岗,兽网罩住野兔,车轮辗死大鹿,射中麋鹿,抓住麟的小腿。车骑驰骋在海边的盐滩,宰杀禽兽的鲜血染红车轮。射中禽兽,猎获物很多,齐王便骄傲地夸耀自己的功劳。他回头看着我说:‘楚国也有供游玩打猎的平原广泽,可以使人这样富于乐趣吗?楚王游猎与我相比,谁更壮观?’我下车回答说:‘小臣我只不过是楚国一个见识鄙陋的人,但侥幸在楚宫中担任了十余年的侍卫,常随楚王出猎,猎场就在王宫的后苑,可以顺便观赏周围的景色,但还不能遍览全部盛况,又哪有足够的条件谈论远离王都的大泽盛景呢?’齐王说:‘虽然如此,还是请大略地谈谈你的所见所闻吧!’
“我回答说:‘是,是。臣听说楚国有七个大泽,我曾经见过一个,其余的没见过。我所看到的这个,只是七个大泽中最小的一个,名叫云梦。云梦方圆九百里,其中有山。山势盘旋,迂回曲折,高耸险要,山峰峭拔,参差不齐;日月或被完全遮蔽,或者遮掩一半;群山错落,重叠无序,直上青云;山坡倾斜连绵,下连江河。那土壤里有朱砂、石青、赤土、白垩、雌黄、石灰、锡矿、碧玉、黄金、白银、种种色彩,光辉夺目,像龙鳞般地灿烂照耀。那里的石料有赤色的玉石、玫瑰宝石、琳、珉、琨珸、瑊玏、磨刀的黑石、半白半赤的石头、红地白文的石头。东面有蕙草的花圃,其中生长着杜衡、兰草、白芷、杜若、射干、芎䓖、菖蒲、茳蓠、蘼芜、甘蔗、芭蕉。南面有平原大泽,地势高低不平,倾斜绵延,低洼的土地,广阔平坦,沿着大江延伸,直到巫山为界。那高峻干燥的地方,生长着马蓝、形似燕麦的草、还有苞草、荔草、艾蒿、莎草及青薠。那低湿之地,生长着狗尾巴草、芦苇、东蔷、菰米、莲花、荷藕、葫芦、菴闾、莸草,众多麦木,生长在这里,数不胜数。西面则有奔涌的泉水、清澈的水池、水波激荡,后浪冲击前浪,滚滚向前;水面上开放着荷花与菱花,水面下隐伏着巨石和白沙。水中有神龟、蛟蛇、猪婆龙、玳瑁、鳖和鼋。北面则有山北的森林和巨大的树木:黄楩树、楠木、樟木、桂树、花椒树、木兰、黄蘗树、山梨树、赤茎柳、山楂树、黑枣树、桔树、柚子树、芳香远溢。那些树上有赤猿、猕猴、鹓雏、孔雀、鸾鸟、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树下则有白虎、黑豹、蟃蜒、貙、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穷奇、獌狿。
“‘于是就派专诸之类的勇士,空手击杀这些野兽。楚王就驾御起被驯服的杂毛之马,乘坐着美玉雕饰的车,挥动着用鱼须作旒穗的曲柄旌旗,摇动缀着明月珍珠的旗帜。高举锋利的三刃戟,左手拿着雕有花纹的乌嗥名弓,右手拿着夏箙中的强劲之箭。伯乐做骖乘,纤阿当御者。车马缓慢行驶,尚未尽情驰骋时,就已踏倒了强健的猛兽。车轮辗压邛邛、践踏距虚,突击野马,轴头撞死騊駼,乘着千里马,箭射游荡之骐。楚王的车骑迅疾异常,有如惊雷滚动,好似狂飙袭来,像流星飞坠,若雷霆撞击。弓不虚发,箭箭都射裂禽兽的眼眶,或贯穿胸膛,直达腋下,使连着心脏的血管断裂。猎获的野兽,像雨点飞降般纷纷而落,覆盖了野草,遮蔽了大地。于是,楚王就停鞭徘徊,自由自在地缓步而行,浏览山北的森林,观赏壮士的暴怒,以及野兽的恐惧。拦截那疲倦的野兽,捕捉那精疲力竭的野兽,遍观群兽各种不同的姿态。
“‘于是,郑国漂亮的姑娘,肤色细嫩的美女,披着细缯细布制成的上衣,穿着麻布和白娟制做的裙子,装点着纤细的罗绮,身上垂挂着轻雾般的柔纱。裙幅褶绉重叠,纹理细密,线条婉曲多姿,好似深幽的溪谷。美女们穿着修长的衣服,裙幅飘扬,裙缘整齐美观;衣上的飘带,随风飞舞,燕尾形的衣端垂挂身间。体态婀娜多姿,走路时衣裙相磨,发出噏呷萃蔡的响声。飘动的衣裙饰带,摩磨着下边的兰花蕙草,拂拭着上面的羽饰车盖。头发上杂缀着翡翠的羽毛做为饰物,颌下缠绕着用玉装饰的帽缨。隐约缥缈,恍恍忽忽,就像神仙般的若有若无。
“‘于是楚王就和众多美女一起在蕙圃夜猎,从容而缓慢地走上坚固的水堤。用网捕取翡翠鸟,用箭射取锦鸡。射出带丝线的短小之箭,发射系着细丝绳的箭。射落了白天鹅,击中了野鹅。中箭的鸧鸹双双从天落,黑鹤身上被箭射穿。打猎疲倦之后,拨动游船,泛舟清池之中。划着画有鹢鸟的龙船,扬起桂木的船浆。张挂起画有翡翠鸟的帷幔,树起鸟毛装饰的伞盖。用网捞取玳瑁,钓取紫贝。敲打金鼓,吹起排箫。船夫唱起歌来,声调悲楚嘶哑,悦耳动听。鱼鳖为此惊骇,洪波因而沸腾。泉水涌起,与浪涛汇聚。众石相互撞击,发出硠硠礚礚的响声,就象雷霆轰鸣,声传几百里之外。
“‘夜猎将停,敲起灵鼓,点起火把。战车按行列行走,骑兵归队而行。队伍接续不断,整整齐齐,缓慢前进。于是,楚王就登上阳云之台,显示出泰然自若安然无事的神态,保持着安静怡适的心境。待用芍药调和的食物备齐之后,就献给楚王品尝。不像大王终日奔驰,不离车身,甚至切割肉块,也在轮间烤炙而吃,而自以为乐。我以为齐国恐怕不如楚国吧。’于是,齐王默默无言,无话回答我。”
乌有先生说:“这话为什么说得如此过分呢?您不远千里前来赐惠齐国,齐王调遣境内的全部士卒,准备了众多的车马,同您外出打猎,是想同心协力猎获禽兽,使您感到快乐,怎能称作夸耀呢!询问楚国有无游猎的平原广泽,是希望听听楚国的政治教化与光辉的功业,以及先生的美言高论。现在先生不称颂楚王丰厚的德政,却畅谈云梦泽以为高论,大谈淫游纵乐之事,而且炫耀奢侈靡费,我私下以为您不应当这样做。如果真像您所说的那样,那本来算不上是楚国的美好之事。楚国若是有这些事,您把它说出来,这就是张扬国君的丑恶;如果楚国没有这些事,您却说有,这就有损于您的声誉,张扬国君的丑恶,损害自己的信誉,这两件事没有一样是可做的,而您却做了。这必将被齐国所轻视,而楚国的声誉也会受到牵累。况且齐国东临大海,南有琅琊山,在成山观赏美景,在之罘山狩猎,在渤海泛舟,在孟诸泽中游猎。东北与肃慎为邻,左边以汤谷为界限;秋天在青丘打猎,自由漫步在海外。像云梦这样的大泽,纵然吞下八九个,胸中也丝毫没有梗塞之感。至于那超凡卓异之物,各地特产,珍奇怪异的鸟兽,万物聚集,好像鱼鳞荟萃,充满其中,不可胜记,就是大禹也辨不清它们的名字,契也不能计算它们的数目。但是,齐王处在诸侯的地位,不敢陈说游猎和嬉戏的欢乐,苑囿的广大。先生又是被以贵宾之礼接待的客人,所以齐王没有回答您任何言辞,怎能说他无言以对呢!”
无是公微笑着说:“楚国错了,齐国也未必正确。天子所以让诸侯交纳贡品,并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让他们到朝廷陈述其履行职务的情况;所以要划分封国的疆界,并非为了守卫边境,而是为了杜绝诸侯的越规违法的行为。如今,齐国位列东方的藩国,却与国外的肃慎私自交往,弃离封国,越过国界,漂洋过海,到青邱去游猎,这种作法就诸侯应遵守的道义来说,是不允许的。况且你们二位先生的言论,都不是竭力阐明君臣之间的正常关系,也不是端正诸侯的礼仪,而只是去争论游猎的欢乐,苑囿的广大,想以奢侈争胜负、以荒淫赛高低。这样做不但不能使你们的国君显扬名望,提高声誉,却恰恰能够贬低声望,自己蒙受损失。况且那齐国和楚国的事物又哪里值得称道呢!先生们没有亲眼看到那浩大壮丽的场面,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子的上林苑吗?
“上林苑左边是苍梧,右边是西极,丹水流过它的南方,紫渊流经它的北方;霸水和浐水始终未流出上林,泾水和渭水流进来又流出去;酆水、鄗水、潦水、潏水,曲折宛转,在上林苑中回环盘旋。浩浩荡荡的八条河川,流向相背,姿态各异,东西南北,往来奔驰,从两山对峙的椒丘山谷流出,流经沙石堆积的小洲,穿过桂树之林,流过茫茫无垠的原野。水流迅疾盛大,沿着高丘奔腾而下,直赴狭隘的山口。撞击着巨石,激荡着沙石形成的曲折河岸,水流涌起,暴怒异常,汹涌澎湃。河水盛涌,水流迅疾,波浪撞击,砰砰作响;横流回旋,转折奔腾,潎洌作响。急流冲击着不平的河岸,轰鸣震响,水势高耸,浪花回旋,卷曲如云,蜿蜒萦绕。后浪推击着前浪,流向深渊,形成湍急的水流,冲过沙石之上。拍击着岩石,冲击着河堤,奔腾飞扬,不可阻挡。大水冲过小洲,流入山谷,水势渐缓,水声渐细,跌落于沟谷深潭之中。有时潭深水大,水流激荡,发出乒乓轰隆的巨响。有时水波翻涌飞扬,如同鼎中热水沸腾。水波急驰,泛起层层白沫,跳跃不止。有时水流急转,轻疾奔扬,流向远方,长归大湖。有时水面平静无声,安然地向着远方流去。然后,无边无际的大水,迂回徐缓,银光闪闪,奔向东方,注入太湖,湖水满溢,流进附近的池塘。于是,蛟龙、赤螭、[鱼亘][鱼瞢](音更蒙)、螹離、鰅、鳙、鰬、魠、禺禺、鱋、魶,都扬起背鳍,摇动着鱼尾,振抖着鱼鳞,奋扬起鱼翅,潜处于深渊岩谷之中。鱼鳖欢跃喧哗,万物成群结伙。明月、珠子,在江边光彩闪烁。蜀石、黄色的碝石、水晶石,层层堆积,灿烂夺目,光彩映照,聚积于水中。天鹅、鹔鷞、鸨鸟、鴐鹅、鸀、䴔䴖、鹮目、烦鹜、鷛渠、熕熘、䴔鸬,成群结队,浮游在水面上。任凭河水横流浮动,鸟儿随风漂流,乘着波涛,自由摇荡。有时,成群的鸟儿聚积在野草覆盖的沙洲上,口衔着菁、藻,唼喋作响,口含着菱、藕,咀嚼不已。
“于是高山挺拔耸立,巍峨雄峻。广阔的山林中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山高险峻,高低不齐。九嵏山、嶻嶭山、终南山巍峩耸立,或奇险,或倾斜,有的上下大,中间小,有的象錡,三足直立,险峻异常,陡峭崎岖。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贯通的山谷,溪水曲折,流入沟渎。溪谷宽大空旷,水中的丘陵、孤立的山,高高挺立,层迭不平。山势起伏,忽高忽低,连绵不绝,山坡倾斜,渐趋平缓。河水缓缓流动,溢出河面,四散于平坦的原野。水边平地,一望千里,无不被捣筑开拓。地上长满菉草和蕙草,覆盖着江蓠,间杂着蘼芜和留夷,布满了结缕,深绿色的莎草丛生在一起,还有揭车与杜蘅、兰草、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杜若、荪、鲜枝、黄、蒋、芧、青薠,遍布于广阔的大泽,蔓延在广大的平原之上。花草绵延不绝,广布繁衍,迎着微风倒伏,吐露芬芳,散发着浓烈的香味,郁郁菲菲,香气四溢,沁人心田,更令人感到芳香浓烈。
“于是浏览四周,广泛观赏,睁大眼睛也辨识不清,只见茫茫一片,恍恍忽忽,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察看,宽广无涯。早晨,太阳从苑东的池沼升起,傍晚,太阳由苑西的陂池落下。苑南则严冬也依然生长草木,河水奔踊翻腾;这里的野兽有:[牜庸]、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苑北则盛夏季节也是河水结冰,大地冻裂,只要提起衣裳即可过河。这里的野兽有:麒麟、角[角耑]、騊駼、橐駞、蛩蛩、騨騱、駃騠、驴、骡。
“于是离宫别馆,布满山坡,横跨溪谷。高大的回廊,四周相连,双重的楼房间,阁道曲折相连。绘花的屋椽子,璧玉装饰的瓦珰。辇道连绵不绝,在长廊之中周游,路程遥远,须在中途住宿。把高山削平,构筑殿堂,修起层层台榭,山岩底部有幽深的房室与此相通。俯视山下,遥远而无所见,仰视天空,攀上屋椽可以摸天。流星闪过宫门,弯曲的彩虹横挂在窗板与栏杆之上。青虬蜿蜒在东厢,大象拉的车子行走在清静的西厢。众神休息在清闲的馆舍,偓佺类的仙人在南檐下沐浴阳光。甘甜的泉水从清室中涌出,流动的河水流过院中,用巨石修整河岸,高峻险要,参差不齐。山岩巍峨高耸,峥嵘奇特,好像工匠雕刻而成。这里的玫瑰、碧、琳、珊瑚丛聚而生。瑉玉庞大,纹采似鱼鳞。赤玉纹采交错,杂插其间。垂绶、琬琐、和氏璧皆在这里出现。
“于是卢桔在夏天成熟,黄柑、柚子、楱、枇杷、酸小枣、柿子、山梨、楟柰、厚朴、羊枣、杨梅、樱桃、葡萄、常棣、榙[木遝]、荔枝等果树,罗生在后宫之中,列植于北园之内,绵延至丘陵之上,下至于平原之间。摆动起翠绿的树叶,摇动着紫色的干茎,开放着红色的花朵,秀出了朱红的小花。光彩繁盛,照耀着广阔的原野。沙果、栎、槠、桦树、枫树、银杏树、黄栌树、石榴、椰子树、槟榔树、槟榈树、檀树、木兰、枕木、樟木、冬青树,有的树木高达千仞,粗得得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花朵和枝条生长得畅达舒展,果实和叶子硕大茂密,有的聚立在一处,有的丛集相倚。树枝相连而蜷曲,交叉而重叠,繁茂交错,盘纡纠结,高举横出,相倚相扶,下垂的枝条四散伸展,落花飞扬;树木繁茂高大,随风摇荡,婀娜多姿;风吹草木,凄清作响,有如钟磬之声,好似管龠之音。树木高低不齐,环绕着后宫;众多草木重叠累积,覆盖着山野,沿着溪谷生长,顺着山坡,直下低湿之地,放眼望去,没有边际,仔细探究,又无穷无尽。
“于是黑猿和白色的雌猴、仰鼻长尾猿、大母猴、小飞鼠、能飞的蛭、善爬树的蜩、猕猴、似猴的螹胡、似狗的豰、如猴的蛫,都栖息在林间,有的长啸,有的哀鸣,上下跳跃,轻捷如飞,交相往来,在树枝间共同戏耍,屈曲宛转,直上树梢。于是跳越断桥,跃过奇异的丛林,接持下垂的枝条,或分散奔走,或杂乱相聚,散乱远去。
“像这样的地方有数千百处,可供往来嬉戏游乐,住宿在离宫,歇息在别馆,厨房不需要迁徙,后宫妃嫔也不必跟随,文武百官也已齐备。
“于是从秋至冬,天子开始校猎,乘坐着象牙雕饰的车子,驾驭六条白色的虬龙,摇动着五彩旌旗,挥舞着云旗。前面有蒙着虎皮的车子开路,后边有导游之车护行。孙叔执辔驾车,卫公做骖乘,为天子护驾的侍卫不循正道而行,活动在四校之中。在森严的卤薄里敲起鼓来,猎手们便纵情出击;江河是校猎的围栅,大山是望楼。车马飞奔,如雷声忽起,震天动地。猎手们四散分离,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标。出猎者络绎行进,沿着山陵,顺着沼泽,像云雾密布,如大雨倾注。
“活捉貔豹,搏击豺狼,徒手杀死熊罴,踏倒野羊。猎者头戴鹖尾装饰的帽子,穿着画有白虎的裤子,披服有斑纹的衣服,骑着野马。登上三山并峙的山头,走下崎岖不平的山坡,直奔高陡险要的山峰,越过谷沟,连衣涉水。排击蜚廉,摆布解豸、击杀瑕蛤,用矛刺杀猛氏,用绳索绊取騕褭,射杀大野猪。箭不随意射杀野兽,一箭射出,则必破解颈项,穿裂头脑。弓不虚发,野兽皆应声而倒。于是,天子便乘着车子,徐缓徘徊,自由自在地往来遨游,观看士卒队伍的进退,浏览将帅应变的神态。然后,车驾由缓行而逐渐加快,疾速远去。用网捕捉轻捷飞翔的禽鸟,践踏敏捷狡猾的野兽。用车轴撞击白鹿,迅速捕获狡兔。其速度之快,超越赤色的闪电,而把电光留在后边。追逐怪兽,逸出宇宙。拉弯繁弱良弓,张满白羽之箭,射击游动的枭羊,击倒蜚虡。选好肉肥的野兽然后发箭,命中之处正是预想的地方。弓箭分离,一箭射中的猎物就倒在地上。
“然后,天子的车驾高举起旌节而上浮,驾御着疾风,越过狂飙,升上天空,与神灵同处。践踏黑鹤,扰乱鹍鸡,近捕孔雀和鸾鸟,捉取鵔鸃,击落鹥鸟,用竹竿击打凤凰,疾取鸳雏,掩捕焦明。
“直到道路的尽头,才掉转车头而回。逍遥徜徉,降落在上林苑的极北之地。直道前行,忽然间返回帝乡。踏上石阙,经过封峦,过了鳷鹊,望着露寒。下抵棠梨宫,休息在宜春宫,再奔驰到昆明池西边的宣曲宫,划起饰有鹢鸟的船,在牛首池中荡漾。然后登上龙台观,到细柳观休息。观察士大夫们的辛勤与收获,平均分配猎者所捕获的猎物。至于步卒和车驾所践踏辗轧而死的、骑兵所踏死的,大臣与随从人员所踩死的,以及那走投无路、疲惫不堪、惊惧伏地、没受刀刃的创伤就死去的野兽,其尸体纵横交错,填满坑谷,覆盖平原,弥漫大泽,不计其数。
“于是游乐嬉戏倦怠松懈,在上接云天的台榭摆下酒宴,在广阔无边的寰宇演奏音乐。撞击千石的大钟,竖起万石的钟架;高擎着翠羽为饰的旗帜,设置灵鼍皮制成的大鼓;奏起尧时的舞曲,聆听葛天氏的乐曲;千人同唱,万人相和;山陵被这歌声震动,河川之水被激起大波。巴渝的舞蹈,宋、蔡的歌曲,淮南的《于遮》,文成和云南的民歌,同时并举,轮番演奏。钟鼓之声此起彼伏,铿锵铛鼞,惊心震耳。荆、吴、郑、卫的歌声,《韶》《濩》《武》《象》的音乐,淫靡放纵的乐曲,鄢、郢地区的飘逸舞姿,《激楚》之音高亢激越,可以掀起回风,俳优侏儒的表演,西戎的乐妓,用来使耳目欢愉、心情快乐的事物,应有尽有。美妙悦耳的音乐在君王面前回荡,皮肤细腻的美女站立在君王身后。
“像那仙女青琴、宓妃之流的美女,超群拔俗,艳丽高雅。面施粉黛,刻画鬓发,体态轻盈,苗条多姿,柔弱美好,妩媚婀娜。身穿纯色丝坦噶尼喀织的罩衣,拖着衣袖,细看那长长的衣衫,非常整齐,轻柔飘动,与世俗的衣服不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清美浓厚。鲜明洁白的牙齿,微露含笑,光洁动人。眉毛修长弯曲,双目含情,流盼远视。美色诱人,心魂荡漾,女乐高兴地侍立君侧。
“于是酒兴半酣,乐舞狂热,天子怅惘有感,似有所失,说道:‘唉,这太奢侈了!我在理政的闲暇之时,不愿虚度时日,顺应天道,前来上林苑猎杀野兽,有时在此休息。生怕后代子孙奢侈淫靡,循此而行,不肯休止,这不是为后人创功立业发扬传统的行为。’于是就撤去酒宴,不再打猎,而命令主管官员说:‘凡是可以开垦的土地,都变为农田,用以供养黎民百姓。推倒围墙,填平壕沟,使乡野之民都可以来此谋生。陂池中满是捕捞者也不加禁止,宫馆空闲也不进住。打开粮仓,赈济贫穷的百姓,补助不足,抚恤鳏寡,慰问孤儿和无子的老人。发布施恩德给百姓的政令,减轻刑罚,改变制度,变换服色,更改历法,同天下百姓一道从头做起。
“于是选择好日子来斋戒,穿上朝服,乘坐天子的车驾,高举翠华之旗,响起玉饰的鸾铃。游观于六艺的苑囿,奔驰在仁义的大道之上;观览《春秋》之林,演奏《貍首》,兼及《驺虞》的乐章,举行射礼;射中玄鹤,举起盾牌和大斧,尽情而舞。车载着高张云天的罗网,掩捕众多的文雅之士;为《伐檀》作者的慨叹而悲伤,替《桑扈》乐得才智之士而快乐,在《礼》园中修饰容仪,在《书》圃中徘徊游赏,阐释《周易》的道理,放走上林苑中各种珍禽怪兽。登上明堂,坐在祖庙之中,君王遍命群臣,尽奏朝政的得失之见,使天下黎民,无不受益。正当此时,天下百姓皆大喜悦。他们顺应天子的风教,听从政令,顺应时代的潮流,接受教化。圣明之道勃然而振兴,人民都归向仁义,刑罚被废弃而不用。君王的恩德高于三皇,功业超越五帝。如果政绩达到这个地步,游猎才是可喜的事情。
“如果整天暴露身躯驰骋在苑囿之中,精神劳累,身体辛苦,废弃车马的功用,损伤士卒的精力,浪费国库的钱财,而对百姓却没有厚德大恩,只是专心个人的欢乐,不考虑众多的百姓,忘掉国家大政,却贪图野鸡兔子的猎获,这是仁爱之君不肯做的事情。由此看来,齐国和楚国的游猎之事,岂不是令人悲哀的吗?两国各有土地不过方圆千里,而苑囿却占据九百里。这样以来,草木之野不能开垦为耕田,百姓就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凭借诸侯的微贱的地位,却去享受天子的奢侈之乐,我害怕百姓将遭受祸患。”
于是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都改变了脸色,怅然若失,徘徊后退,离开坐席,说道:“鄙人浅薄无知,不知顾忌,却在今天得到了教诲,我要认真领教。”
这篇赋写成后进献天子,皇帝即任命相如为郎官。无是公称说上林苑的广大,山谷、水泉和万物,以及子虚称说云梦泽所有之物甚多,奢侈淫靡,言过其实,而且也不是礼仪所崇尚的,所以删取其中的要点,归之于正道,加以评论。
相如担任郎官数年,正逢唐蒙受命掠取和开通夜郎及其西面的僰中,征发巴、蜀二郡的官吏士卒上千人,西郡又多为他征调陆路及水上的运输人员一万多人。他又用战时法规杀了大帅,巴、蜀百姓大为震惊恐惧。皇上听到这种情况,就派相如去责备唐蒙,趁机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为并非皇上的本意。檄文说:
告示巴、蜀太守:蛮夷自擅兵权,不服朝廷,久未讨伐,时常侵扰边境,使士大夫蒙受劳苦。当今皇上即位,存恤安抚天下,使中国安宁和睦。然后调兵出征,北上讨伐匈奴,使其单于恐怖震惊,拱手称臣,屈膝求和。康居与西域诸国,也都辗转翻译,沟通语言,请求朝见武帝,虔敬地叩头,进献贡物。然后大军直指东方,闽越之君被其弟诛杀。接着军至番禺,南越王派太子婴齐入朝。南夷的君主,西僰的首领,都经常进献贡物和赋税,不敢怠慢,人人伸长脖颈,高抬脚跟,景仰朝廷,争归仁义,愿做汉朝的臣仆,只是道路遥远,山河阻隔,不能亲自来朝向汉君致意。现在,不顺从者已被诛杀,而做好事者尚未奖赏,所以派遣中郎将前来以礼相待,使其归服。至于征发巴、蜀的士卒百姓各五百人,只是为了供奉礼品,保卫使者不发生意外,并没想到要进行战争,造成打仗的祸患。如今,皇上听说中郎将竟然动用战时法令,使巴、蜀子弟担惊受怕,巴、蜀父老长者忧虑祸患。巴、蜀二郡又擅自为中郎将转运粮食,这都不是皇上的本意。至于被征当行的人,有的逃跑,有的自相残杀,这也不是为臣者的节操。
那边疆郡县的士卒,听到烽火高举、燧烟点燃的消息,都张弓待射,驰马进击,扛着兵器,奔向战场,人人汗流夹背,唯恐落后;打起仗来,就是身触利刃,冒着流矢射中的危险,也义无反顾,从没想到掉转脚跟,向后逃跑。人人怀着愤怒的心情,如报私仇一般。他们难道乐意死去而讨厌生存,不是名在户籍的良民,而与巴、蜀不是同一个君主吗?只是他们思想深邃,虑事长远,一心想着国家的危难,而喜欢竭尽全力去履行臣民的义务罢了。所以他们之中有的人得到剖符拜官的封赏,有的分珪受爵,位在列侯,住宅排列在东第。他们死后可将显贵的谥号流传后世,把封赏的土地传给后代子孙。他们做事非常忠诚严肃,当官也特别安逸,好的名声传播延续到久远的后世,功业卓著,永不泯灭。因此有贤德的人们都能肝脑涂地,血液润泽野草而在所不辞。现在仅仅是承担供奉币帛的差役去到南夷,就自相杀害,或者逃跑被诛杀,身死而无美名,其谥号应称为“至愚”,其耻辱牵连到父母,被天下人所嘲笑。人的气度和才识的差距,难道不是很远么?但这也不只是应征之人的罪过,父兄们平素没给他很严格的教育,也没有谨慎地给子弟做表率。人们缺少清廉的美德,不知羞耻,则世风也就不淳厚了。因而他们被判刑杀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担心使者和官员们就象那个样子,又哀伤不贤的愚民象这个样子,所以派遣信使把征发士卒的事清清楚楚地告诉百姓,趁机责备他们不能忠于朝廷,不能为国事而死的罪过,斥责三老和孝弟没能很好履行教诲职责的过失。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一再烦扰百姓,已经亲眼看到了附近县城的情况,担心偏远的溪谷山泽间的百姓不能全听到皇上的心声,待这篇檄文一到,赶忙下发到县道百姓那里,使他们全都知道当今皇上的心意,千万不要遗忘!
相如出使完毕,回京向汉武帝汇报。唐蒙已掠取并开通了夜郎,趁机要开通西南夷的道路,征发巴、蜀、广汉的士卒,参加筑路的有数万人。修路二年,没有修成,士卒多死亡,耗费的钱财要用亿来计算。蜀地民众和汉朝当权者多有反对者。这时,邛、筰的君长听说南夷已与汉朝交往,得到很多赏赐,因而多半都想做汉朝的臣仆,希望比照南夷的待遇,请求汉朝委任他们以官职。皇上向相如询问此事,相如说:“邛(qióng,琼)筰(zuó,昨)、冉、駹(máng,忙)等都离蜀很近,道路容易开通。秦朝时就已设置郡县,到汉朝建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超过南夷。”皇上以为相如说得对,就任命相如为中郎将,令持节出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等,乘坐四匹马驾驭的传车向前奔驰,凭借巴、蜀的官吏和财物去拢络西南夷。相如等到达蜀郡,蜀郡太守及其属官都到郊界上迎接相如,县令背负着弓箭在前面开路,蜀人都以此为荣。于是卓王孙、临邛诸位父老都凭借关系来到相如门下,献上牛和酒,与相如畅叙欢乐之情。卓王孙喟然感叹,自以为把女儿嫁给司马相如的时间太晚,便把一份丰厚的财物给了文君,使与儿子所分均等。司马相如就便平定了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的君长都请求成为汉王朝的臣子。于是拆除了旧有的关隘,使边关扩大,西边到达沫水和若水,南边到达牂牁(zāng kē,章柯),以此为边界,开通了灵关道,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相如还京报告皇上,皇上特别高兴。
相如出使西南夷时,蜀郡的年高长者多半都说开通西南夷没有用,纵然是朝廷大臣也有人以为是这样的。相如也想向皇上进谏,但建议业已由自己提出,因而不敢再进谏言了,于是就写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语气写成文词,而自己来诘难对方,以此讽谏皇上,并且借此宣扬自己出使的本意,让百姓了解天子的心意。那文章说:
汉朝建国已七十又八年,美德充盛,存在于六代君王的政事之中,国势威武盛大,历久相传的皇恩深远广大,不但国内万民受惠,就连方外也得到余恩。于是皇上才下令使者西征,阻挠者顺应形势而退让,德教之风所到之处,无不随风倒伏。因而使冉夷臣服,駹夷顺从,平定了筰,保全了邛,占领了斯榆,攻取了苞满。然后使络绎不绝的车马掉转车辕,起程东来,将回京禀报天子,到达蜀郡成都。
这时耆老、大夫、荐绅、先生共有二十七人,严肃认真地前来拜访。寒喧已毕,趁机进言道:“听说天子对于夷狄之人的态度,只是牵制他们不使断绝关系而已。而现在却使三郡的士卒疲困不堪,去打通夜郎的道路,至今三年,修路之事尚未能最后完成,士卒已劳苦疲倦,万民已生活不富足。如今又要接着开通西夷,百姓劳力已经耗尽,恐怕不能最终完成此事,这也是使者的负担啊,我私下为您忧虑。况且那邛、筰、西僰与中国并列,已经过许多年了,记都记不清了。仁德之君不能全靠仁德招来,势强力大的国君也不能全靠武力兼并,想来恐怕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吧!如今割弃良民的财物去增加夷狄的财物,使汉朝依赖的人民遭受疲困,而去事奉无用的夷狄,鄙漏之人见识短浅,不知道所说的是否正确。”
使者说:“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一定象你说的那样,那么蜀郡人的衣著习惯永不改变,巴郡人的风俗也永远不会变化了。我常常讨厌听这种说法。但是这事情的重大意义,本来不是旁观者所能看出来的。我行程急促,其详情不可能细说给你们听,请为大夫们粗略地陈说一番。
“大概社会上一定要有超越寻常的人,才会有超常的事情出现;有了超常的事情出现,才会创建异乎寻常的功业。异乎寻常,当然是常人感到奇异的。所以说超常的事情开始出现时,百姓会惊惧;待到事情成功了,天下之人也就安然太平了。
“从前洪水涌出,四处泛溢,百姓上下迁移,崎岖而不安宁。大禹为此忧虑,就阻塞洪水,挖掘河底,疏通河道,分散洪水,稳定灾情,使洪水东流大海,让天下百姓永保安宁。承受这样的劳苦,难道只有百姓?大禹终日思虑而心神烦劳,却还要亲身参加劳作,累得手脚生出老茧,身上瘦得没有肉,皮肤磨得生不出汗毛。所以他的美好功业显赫于无穷的后世,名望传扬至今。
“况且贤明的君主即位后,难道只是委琐龌龊,被文法所拘束,为世俗所牵制,因循旧习,取悦当世而已吗?应当有崇高宏伟的主张,开创业绩,传留法统,以此成为后世遵行的榜样。所以要尽情努力地做到兼容包蓄,要勤勉思考着把自己变成可与天地比德的人。况且《诗经》里不是说过:‘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周王的领土;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人不是周王的臣民。’所以天地之内,八方之外,皆逐渐侵润漫衍,如果有哪个有生命的东西没受君恩的滋润,贤君将视为耻辱。如今疆界以内,文武官员,都获得了欢乐幸福,没有缺漏。而夷狄是风俗不相同的国家,是与我们遥远隔绝,族类不同的地域,那里车船不通,人迹罕至,因而政治教化还未达到那里,社会风气还很低下。如果接纳他们,他们将在边境做些违犯礼仪的事情;把他们排斥于外,他们就会在自己国内为非作歹,逐杀其君,颠倒君臣关系,改变尊卑次序,父兄无罪被杀,幼儿与孤儿被当做奴隶,被捆绑者哭喊着,一心向往汉朝,抱怨说:“听说中国有最仁爱的国君,美德盛大,恩泽普及,万物皆得其所,现在为什么只是遗弃了我们?”抬起脚跟,思慕不已,就象大旱之时,人们盼望雨水一样。就是凶暴之人也要为之感动流泪,更何况当今皇上贤明,又怎么可以就此作罢?所以出师北方,讨伐强大的匈奴,派使者急驰南方,责备强劲的越国。四方邻国都受仁德的教化,南夷与西夷的君长象游鱼聚集,仰面迎向水流,愿意得到汉朝封号的以亿计。所以才以沫水和若水为关塞,以牂柯为边界,凿通灵山道,在孙水源头架起桥梁。开创了通向道德的坦途,传留下热爱仁义的传统。将要广施恩德,安抚和控制边远地区的人民,使疏远者不被隔闭,使居住偏僻不开化地区的人民得到光明,在这里消除战争,在那里消除杀伐。使远近一体,内外安宁幸福,不是康乐之事吗?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尊奉皇上的美德,挽救衰败的社会,继承周代已经断绝的业绩,这是天子的当务之急。百姓纵然有些劳苦,又怎么可以停止呢?
“况且帝王之事本来没有不从忧劳开始,而以逸乐结束的。这样说来,那么承受天命的祥瑞,正在通西夷这件事上。如今皇上将要封禅泰山,祭祀粱父山,使车上的鸾铃鸣响,音乐和颂歌之声高扬,汉君之德上同五帝,下越三王。旁观者没看到事情的主旨,如同鹪明已在空廓的天空飞翔,而捕鸟者还眼盯着薮泽,真是可悲啊!”
于是诸位大夫心情茫然,忘却了来意,也忘记了他们原来要想进谏的话,深有感慨地一同说道:“令人信服啊,汉朝的美德!这是鄙陋之人愿意听到的。百姓虽然有些怠惰,请允许我们给他们做个表率。”大夫们惆怅不已,自动后退,拖延一会儿,辞别而去。
从那以后,有人上书告相如出使时接受了别人的贿赂,因而,他失掉了官职。他在家呆了一年多,又被召到朝廷当了郎官。
相如口吃,但却善于写文章。他经常患糖尿病。他同卓文君结婚后,很有钱。他担任官职,不曾愿意同公卿们一起商讨国家大事,而借病在家闲呆着,不追慕官爵。他曾经跟随皇上到长杨宫去打猎。这时,天子正喜欢亲自击杀熊和猪,驰马追逐野兽,相如上疏加以劝谏,疏上写道:
臣子听说,万物中有的虽是同类而能力却不同,所以说到力大就称赞乌获,谈到轻捷善射就推崇庆忌,说到勇猛必称孟赍和夏育。我愚昧,私下以为人有这种情况,兽也应该有这种情况。现在陛下喜欢登上险阻的地方,射击猛兽,突然遇到轻捷超群的野兽,在你毫无戒备之时,它狂暴进犯,向着你的车驾和随从冲来,车驾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们也没机会施展技巧,纵然有乌获和逢蒙的技巧,才力发挥不出来,枯萎的树木和腐朽的树桩全都可以变成祸害。这就象胡人、越人出现在车轮下,羌人和夷人紧跟在车后,岂不是很危险吗!虽然是绝对安全而无一点害处,但这本不是天子应该接近的地方。
况且清除道路然后行走,选择道路中央驱马奔驰,有时还会出现马口中的衔铁断裂、车轴钩心脱落的事故,更何况在蓬蒿中跋涉,在荒丘废墟上奔驰,前面有猎获野兽的快乐,而内心里却没有应付突然事故的准备,大概出现祸患是很容易的了。至于看轻君王的高贵地位,不以此为安乐,却乐意出现在虽有万全准备而仍有一丝危险的地方,我私自以为陛下不应该这样做。
大概明察之人能远在事情发生之前,就予见到它的出现,智慧之人能在祸害还未形成之前就避开它。祸患本来多半都隐藏在暗蔽之处,发生在人们疏忽之时。所以谚语说:“家中积累千金,不坐在堂屋檐底下。”这句话虽然说的是小事,但却可以用来说明大事。我希望陛下留意明察。
皇上认为司马相如说得很好。回来路过宜春宫时,相如向皇上献赋,哀悼秦二世行事的过失。赋的言辞是:
登上倾斜不平的漫长山坡,一同走进高峻的层层宫殿。俯视曲江池弯曲的岸边和小洲,望着高低不齐的南山。山岩高耸而空深,通畅的溪谷豁然开朗而空阔。溪水急速地远远流去,注入宽广低平的水边高地。欣赏各种树木繁茂荫蔽的美景,浏览茂密的竹林。向东边的土山奔驰,提衣走过沙石上的急流。缓步徘徊,路过二世坟墓,把他凭吊。他自身行事不谨慎,使国家灭亡,权势丧尽。他听信谗言,不肯醒悟,使得宗庙被灭绝。呜呼哀哉!他的操守品行不端正,坟墓荒芜而无人修整,魂魄无处可归,也无人向他祭祀;飘逝到极远无边的地方,逾是久远逾暗昧。象魍魉似的精魄升空飞扬,经历广大的九天远远逝去。呜呼哀哉!
相如被授官为汉文帝的陵园令。武帝既赞美子虚之事,相如又看出皇上喜爱仙道,趁机说:“上林之事算不得最美好,还有更美丽的。臣曾经写过《大人赋》,未完稿,请允许我写完后献给皇上。”相如认为传说中的众仙人居住在山林沼泽间,形体容貌特别清瘦,这不是帝王心意中的仙人,于是就写成《大人赋》,赋中写道:
世上有位大人啊,居住在中国。住宅满布万里啊,竟不足以使他稍微停留。哀伤世俗的胁迫困厄,便离世轻飞,向着远方漫游。乘着赤幡为饰的副虹,载着云气而上浮。竖起状如烟火的云气长竿,拴结起光炎闪耀的五彩旌旗。垂挂着旬始星做为旌旗的飘带,拖着彗星做为旌旗垂羽。旌旗随风披靡,逶迤婉转,婀娜多姿地摇摆着。揽取欃枪做旌旗,旗竿上缠绕着弯曲的彩虹做为绸。天空赤红深远而又暗淡无光,狂飙奔涌,云气飘浮。驾着应龙、象车屈曲有度地前行,以赤螭、青虬为骖马蜿蜒行进。有时龙身屈曲起伏,昂首腾飞,恣意奔驰,有时又屈折隆起,盘绕蜷曲。时而摇头伸颈,起伏前进,时而举首不前;时而放任散慢,自我放纵,时而昂首不齐。有时忽进忽退、摇目吐舌,如趋走飞翔之鸟,左右相随;有时龙头摇动,屈曲婉转,象惊兔奔跑,如屋粱相互依靠。或缠绕喧嚣踏到路上,或飞扬跳跃,奔腾狂进。或迅捷飞翔,相互追逐,疾如闪电,突然明亮,雾气消除,云气散尽。
斜渡东极而登上北极啊,与仙人们相互交游。走过错综曲折深远广大之处再向右转啊,横渡飞泉向着正东。把众仙全都召来加以挑选啊,在瑶光之上布署众神。让五帝做向导啊,使太一返回,让陵阳子明做侍从。左边是玄冥右边是含雷啊,前有陆离后有潏湟。让王子侨当小厮,令羡门高做差役,使歧伯掌管药方。火神祝融担任警戒,清道防卫啊,消除恶气,然后前进。集合我的车子有万辆之多啊,混合彩云做成的车盖,树起华丽的旗帜。让句芒率领随从啊,我要前往南方去游戏。
经过崇山见到唐尧啊,拜访虞舜在九嶷。车骑纷繁纵横交错啊,重累杂乱并驰向前。骚扰撞而混乱啊,大水无垠洒洒洋洋。群山簇聚罗列,万物丛集茂盛啊,到处散布,繁盛参差。径直驰入雷声隆隆的雷室啊,穿过崎岖不平的鬼谷。遍览八纮而远望四荒啊,渡过九江又越过五河。往来于炎火之山,浮过弱水河啊,方舟横渡浮渚,涉过流沙河。忽然休息在葱岭山,在泛滥的河水中游戏啊,使女娲奏瑟,让冯夷跳起舞来。天色昏暗不明啊,召来雷师屏翳,诛责风神而刑罚雨师。西望昆仑恍恍惚惚啊,径直奔驰三危山。推开天门闯进帝宫啊,载着玉女与她同归。登上阆风山而高兴地停下歇息啊,就象乌鸟高飞而稍事休息。在阴山上徘徊,婉曲飞翔啊,到今天我才目睹满头白发的西王母。她头戴玉胜住在洞穴中啊,幸而有三足鸟供她驱使。一定要象这样的长生不死啊,纵然能活万世也不值得高兴。
回转车头归来啊,走到不周路断绝,会餐在幽都。呼吸沆瀣而餐食朝霞啊,咀嚼灵芝花,稍食玉树花朵。抬头仰望而身体渐渐高纵啊,纷然腾跃疾飞上天。穿过闪电的倒影啊,涉过丰隆兴云制作的滂沛雨水。驰骋游车和导车自长空而降啊,抛开云雾而疾驰远去。迫于人世社会的狭隘啊,缓缓走出北极的边际。把屯骑遗留在北极之山啊,在天北门超越先驱。下界深远而不见大地啊,上方空阔而看不到天边。视线模糊看不清,听觉恍惚无所闻。腾空而上到达远处啊,超越无有而独自长存。
相如既已献上《大人之颂》,天子特别高兴,飘飘然有凌驾云天的气概,心情好似遨游天地之间那样爽快。
相如已因病免官,家住茂陵。天子说:“司马相如病得很厉害,可派人去把他的书全部取回来;如果不这样做,以后就散失了。”派所忠前往茂陵,而相如已经死去,家中没有书。询问相如之妻,她回答说:“长卿本来不曾有书。他时时写书,别人就时时取走,因而家中总是空空的。长卿还没死的时候,写过一卷书,他说如有使者来取书,就把它献上。再没有别的书了。”他留下来的书上写的是有关封禅的事,进献给所忠。所忠把书再进献给天子,天子惊异其书。那书上写道:
上古开始之时,由天降生万民,经历各代君王,一直到秦。沿着近代君王的足迹加以考察,聆听远古君王的遗风美名,繁多而纷乱,名声和事迹被、没而不称道者,数也数不尽。能够继承舜、禹,崇尚尊号美谥的,封禅秦山而稍可称道者只有七十二君。顺从善道行事,没有谁不昌盛;违逆常理,失德行事,谁能生存?
轩辕以前,时间久远,事物邈茫,其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记载在六经典籍和传说之中,可以看到大概的情况。《尚书》上说:“君王贤明啊,大臣杰出。”根据这一记载可以说,君王的圣明没有超过唐尧的,大臣的贤良没有比得上后稷的。后稷在唐尧时创建了业绩,公刘在西戎之地发迹,文王改革制度,使周隆盛,太平之道于是形成。其后子孙虽政绩衰微,但千年以来并无怨恶之声,这难道不是善始善终吗?但是周王朝所以能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谨慎地从事他们所考虑和规划的事情,又能够严谨地垂教于后世子孙罢了。所以前人开拓的道路平坦,容易沿路走去;深恩广大,容易丰足;法度显明,容易效法;传续法统顺乎情理,容易继承。所以周公的业绩隆盛于成王时代,而其功德之高超越文王和武王。揆度其所始,考察其所终,并无特别优异超凡的业绩,可与当今汉朝相比。然而,周人尚且走上粱父山,登上泰山,建立显贵的封号,施加尊崇的美名。伟大汉朝的恩德,象源泉奔涌而出,盛大扩散,广布四方。如云雾散布,上通九天,下至八方极远之地。一切生灵,皆受恩德,和畅之气,广泛散布,威武之节,飘然远去。近者如同畅游于恩泽的源头,远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领头作恶的被湮没,暗昧之人得到光明。连各种动物都欢畅喜悦,掉转头来,面向中土朝廷。然后,驺虞之类的珍贵之兽聚于苑囿,白麟一类的怪兽进入栅栏之中,在庖厨中选择出一茎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叉的白麟做牺牲,在歧山获得了周朝遗留的宝鼎和蓄养的神龟,从沼泽里招来了神马乘黄。鬼神迎接神仙灵圉,在闲馆中待以宾客之礼。珍奇之物,奇异超凡,变化无穷。令人钦敬啊,祥瑞的征兆都显现在此,还认为自己的功德微薄,不敢称道封禅之事。从前周武王渡河时,有条白鱼跳到船中,武王认为是美好的祥瑞,就用这白鱼燎祭上天。其实这种符兆十分微小,但却因此登上泰山,不是太惭愧了吗?周朝不该封禅而封禅,汉朝应该封禅却不封禅,进让的原则,相差何其遥远呢?
于是大司马进谏说:“陛下以仁德抚育天下百姓,凭借道义征伐不肯顺服者,华夏诸侯愿意进贡,蛮夷皆手持礼物朝拜天子,美德与往初的圣君相等,功业也无二致,美好的功德政绩普遍融洽,符瑞的征兆变化众多,应验的时期将相继而来,不仅仅是初次呈现。我想大概在泰山、粱父山设立祭坛,是希望天子到来,加封尊号,以此与前代圣君比光荣,上帝降恩和福,是准备用成功荐告上天,陛下谦让而不封禅,是断绝了上帝、泰山、粱父山的欢心,使王道的礼仪缺失不全,群臣对此感到惭愧。有人说那天道是质朴暗昧的,因此珍奇的符兆本来是不能拒绝的。如果这样推让它,这是使泰山没有作表记的机会,而粱父山也没有祭祀的希望了。如果古代帝王都是一时荣耀,毕世而绝灭,那么叙说者还有什么可以向后世陈述的呢,而且还能有七十二君封禅的说法吗?若修明道德则天赐祥瑞,顺应祥瑞来做封禅之事,不能算做越礼。所以圣明的君王不废除封禅之礼,而是修行礼仪,尊奉土地神,诚恳地竭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记功,以表彰最尊贵的地位,宣扬盛明的德行,显示尊号与荣耀,授与厚福,以使百姓沾光。封禅之事堂皇伟大啊,是天下的壮观,称王者的大业,不能贬低。希望陛下保全它。然后综合荐绅先生们的道术,使他们获得日月余光远炎的照耀,以施展当官的才能,专心办好政事。还要兼正天时、叙列人事,阐述大义,校订润色其文,作成象《春秋》一样的经书,将沿袭旧有的六经,增为七经,并传布无穷,使万世之后仍能激发忠义之士,扬起微波,飞扬英明之声,传送茂盛的果实。前代圣贤所以能永远保持伟大名声而常常被称赞的原因,就在于行封禅之礼,应当命令掌故把封禅的大义全都奏报陛下,以备观览。”
于是天子有所感悟似地改变了神色,说:“好啊,我就试试看吧!”天子思来想去,归纳了公卿们的议论,询问了封禅的具体情况,记述恩泽的博大,推衍符瑞的富饶。于是写了颂歌,说:
“覆盖我的苍天,云朵油然飘荡。普降甘露和及时雨,其地可以遨游。滋润万物的水液渗透土壤,一切生物无不受到滋养。好谷物一茎生出六穗,我收获的谷物何不蓄积?
不但降下雨水,又把大地润泽;不但霑濡我一人,而且广泛散布。万物熙熙和乐,既怀恋又思慕。名山应当有显赫的地位,盼望圣君到来。君王啊,君王!为何不行封禅之礼!
文彩斑烂的驺虞,喜欢我君的苑囿;白色的质地,黑色的花纹,它的仪表令人喜爱。和睦恭敬,宛如君子之态。从前只听到它的名声,如今目睹它的降临。那路上没留下足迹,这是天降祥瑞的征兆。此兽也曾在虞舜时出现,虞舜因此而兴旺。
肥壮的白麟啊,曾在五畤戏游。正是孟冬十月,皇上前往郊祀。白麟奔驰到君王车前,君王用它燎祭苍天,天降幸福。夏商周三代以前,大概不曾有此奇事。
宛屈伸展的黄龙,因遇圣德而升天。色彩闪耀夺目,光辉灿烂。龙体显现,必能使众民觉悟。在《易经·彖传》中曾有记载,这正是所谓授命天子所乘之车。
天的符瑞已经明白显示,不必再谆谆告诫。应当依类寄托,告诉君王举行封禅大典。
翻开典籍可以看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已经发生关系,两者相互启发而和谐。圣明君王的美德,就是行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所以说‘在兴旺时要考虑到衰微,在太平安乐之时要想到危难’。因此,商汤、周武王虽然位居至尊,却仍然保持严肃恭敬的美德。虞舜在大典之中,仍然观察反省缺点和失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司马相如已死五年,天子才开始祭祀土地神。他死后八年,天子终于首先祭祀中岳嵩山,然后又封泰山,再到粱父山,禅肃然山。
相如其他著作,如《遗(wèi,魏)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没有收录,收录了他在公卿中尤其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说:《春秋》能推究到事物的极隐微处,《易经》原本隐微却能阐释得浅显,《大雅》说的是王公大人却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讥刺卑微作者的得失,其流言却能影响朝廷政治。所以言辞的外在表现虽然不同,但是其和柔的教化作用却是一致的。相如的文章虽然多假托的言词和夸张的说法,但其主旨却归于节俭,这同《诗经》讽谏之旨有何不同?扬雄认为相如的华丽辞赋,鼓励奢侈的言词与倡言节俭的言词是一百比一的关系,这就如同尽情演奏郑、卫之音,而在曲终之时演奏一点雅乐一样。这不是减损了相如的辞赋价值吗?我采录了他的一些可以论述的文字,写在这篇文章中。
【原文及注释】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1>,故其亲名之曰犬子<2>。相如既学<3>,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4>,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5>。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粱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阳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6>,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7>,客游粱。粱孝王令与诸生同舍<8>,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粱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9>。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10>,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11>。”于是相如往,舍都亭<12>。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13>。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14>,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15>,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16>。”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17>,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18>一坐尽倾<19>。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20>:“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21>。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22>,而以琴心挑之<23>。相如之临邛<24>,从车骑<25>,雍容闲雅甚都<26>;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27>,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28>。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29>。文君夜亡奔相如<30>,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31>。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32>,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临邛<33>,从昆弟假货犹足为生<34>,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35>,而令文君当炉<36>。相如身自著犊鼻裈<37>,与保庸杂作<38>,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39>。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40>:“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41>,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42>,独奈何相辱如此<43>!”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1>击剑:投剑击物的技术。或以为是刺杀斩击的技术。 <2>犬子:犹言“狗儿”,这是司马相如最初的名字,饱含着父母对儿子的亲昵之情。 <3>既学:完成学业。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既,尽也。”粱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引《蜀志》秦宓的话说:“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此“既学”当指此事。 <4>以赀(zī,资)为郎:因为家中资财多而当上了郎官。以:因。赀:通“资”,钱财。郎:郎官,是汉代的宫廷宿卫侍从之官。按汉朝法律,功臣的子弟、二千石以上的显宦高官子弟,皆可凭恩荫为郎。另外家财超过四万的良家子弟,也可以被选为郎,称为“訾郎”。司马相如当郎官即属此类。 <5>好:喜爱。 <6>夫子:犹言“先生”,是一种尊称。《集解》引徐广之言,释为庄忌之字,不确。 <7>说:通“悦”,喜爱。因:趁,借。免:辞官。 <8>诸生:指粱孝王的诸多门客。舍:住。 <9>自业:自为生计。 <10>素:一向。令:县令。相善:互相友好。 <11>宦游:离乡在外,求官任职。遂:官运通达。过:拜访。 <12>都亭:指临邛城内之亭。都:城。亭:人停集之处。 <13>缪:通“谬”,诈,佯装之意。朝:拜访。 <14>谢:拒绝。“谢吉”就是拒绝王吉的拜访,以提高自己的身分。 <15>家僮:私家奴隶。 <16>为具:备办酒席。具:馔也,指饭菜。 <17>谒:请。谢病:以病推辞。 <18>强往:勉强前去。 <19>一坐尽倾: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 <20>奏:进献。 <21>鼓:弹奏。一再行:一两支曲子。再:第二。行:指乐曲。 <22>缪:通“谬”,佯装。相重:相互敬重。 <23>琴心:指琴声中蕴含的感情。据《史记索隐》载,司马相如所配曲辞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又曰:“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徒别有谁?”两诗皆富深情。挑:通“誂(tiǎo,挑)”。《说文》:“誂,相呼诱也。”此指司马相如用琴声诱发卓文君的爱慕之情。 <24>之:往;到……去。 <25>从车骑:车马跟随在后边。从:随。 <26>雍容闲雅: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都:很大方。按《广雅》:“都,大也。”又《史记集解》引郭璞曰:“都犹姣也。”亦通。 <27>窥(kuī,盔):从缝隙中偷看。 <28>当:通“党”。《方言》:“党,知也。”“不得当”犹言不了解我。 <29>通:傅达。殷勤:殷切诚恳之情。 <30>亡奔:逃出卓家私奔相如。亡:逃跑。奔:男女不经所谓合法手续而私自结合。 <31>家居:家中存放之物。居:放置。徒:空。“徒四壁立”,只有空空的四面墙壁竖立在那里。此言家中穷乏无物。 <32>至:极。不材:不成材。 <33>第:但、只。俱如:一同前往。如:往。 <34>从:向。昆弟:兄弟。假贷:借贷。为生:维持生活。 <35>酒舍:酒店。酤(gū,姑)酒:卖酒。 <36>当炉:主持卖酒之事。按《广韵》曰:“当,主也。”炉,通“垆”,堆土成台,四面隆起,中置酒瓮以热酒。 <37>著:穿。犊鼻裈(kūn,坤):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 <38>保庸:雇工。或释为奴婢之贱称(见《方言》)。杂作:共同操作。 <39>杜门:闭门。 <40>诸公:父辈们。此指临邛的年长者。更:交相。 <41>故:本来。倦游:对宦游已厌倦。 <42>令客:县令的客人。 <43>:奈何:通“奈何”。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1>。上读《子虚赋》而善之<2>,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3>。”上许,令尚书给笔札<4>。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5>;“乌有先生”者<6>,乌有此事也,为齐难<7>;“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8>。故空藉此三人为辞<9>,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10>。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11>。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1>侍:侍奉。上:皇上。此指汉武帝刘彻。 <2>善之:赞美《子虚赋》。 <3>奏:进献。 <4>笔札:写字的笔和可供写字的木板。 <5>虚言:虚构的言辞。称:陈述、夸耀。 <6>乌:何、焉。“乌有”犹言“哪有”,即没有。 <7>难:诘难。 <8>明:阐明。天子之义:做天子的道理。 <9>空藉:假借。 <10>推:推演。 <11>因以:借以。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1>,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2>。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3>,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4>,揜兔辚鹿<5>,射麇脚麟<6>。鹜于盐浦<7>,割鲜染轮<8>。射中获多,矜而自功<9>。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10>?’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11>,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1>悉:全,皆。士:兵。 <2>备:齐全。田:通“畋”,打猎。 <3>过:拜访。诧:夸耀。 <4>罘(fú,扶):捕兔的网。罔:捕鱼的网。弥(mí,迷):满。 <5>揜(yǎn,掩):覆盖、罩住。《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子虚赋》皆作“掩”,乃“奄”之借字,也是覆盖之意。辚:用车轮辗压。 <6>麇:麇鹿。脚:本指动物的小腿,此用为动词,捉住小腿之意。《汉书·司马相如传》“脚”作“格”,也是“拘执”之意(见《后汉书·钟离意传》注)。麟:一种大鹿,非指古人作为祥瑞之物的麟。 <7>鹜:纵横奔驰。盐浦:海边盐滩。 <8>鲜:指鸟兽的生肉。染轮:血汙车轮。此句言猎获之物甚多。 <9>矜:骄矜、夸耀。自功:自我夸功。 <10>何与:何如。 <11>鄙人:见识浅陋的人。
“仆对曰:‘唯唯<1>。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耳者<2>,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3>,隆崇嵂崒<4>;岑岩参差<5>,日月蔽亏<6>;交错纠纷<7>,上干青云<8>;罢池陂陁<9>,下属江河<10>。其土则丹青赭垩<11>,雌黄白坿<12>,锡碧金银<13>,众色炫耀<14>,照烂龙鳞<15>。其石则赤玉玫瑰<16>,琳瑉琨珸<17>,瑊玏玄厉<18>,瑌石武夫<19>。其东则有蕙圃衡兰<20>,芷若射干<21>,穹穷昌蒲<22>,江离麋芜<23>,诸蔗猼且<24>。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25>,案衍坛曼<26>。缘以大江<27>,限以巫山<28>。其高燥则生葴苞荔<29>,薛莎青薠<30>。其卑湿则生藏茛蒹葭<31>,东蔷雕胡<32>,莲藕菰芦<33>、菴闾轩芋<34>,众物居之<35>,不可胜图<36>。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37>,外发芙蓉蓤华<38>,内隐巨石白沙<39>。其中则有神龟蛟鼍<40>,玳瑁鳖鼋<41>。其北则有阴林巨树<42>,楩楠豫章<43>,桂椒木兰<44>,蘖离朱杨<45>,樝梨梬栗<46>,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47>,鹓雏孔鸾<48>,腾远射干<49>。其下则有白虎玄豹<50>,蟃蜒貙犴<51>,兕象野犀<52>,穷奇獌狿<53>。
<1>唯唯:应答的声音。 <2>特:只。 <3>盘纡:迂回曲折。茀郁:山势曲折的样子。 <4>隆崇:高耸之状。葎萃(lǖ zú,律卒):山势高峻险要的样子。 <5>岑岩:《文选》作“岑崟(yín,银),《方言》释为“峻貌”,即山势高峻的样子。参差:形容山岭高低不齐的样子。 <6>蔽:全遮住。亏:半缺。 <7>交错纠纷:形容山岭交错重叠,杂乱无序。 <8>干:接触。按《文选》李善注:“孔安国《尚书传》曰:干,犯也。” <9>罢池:山坡倾斜的样子。下文“陂陁”亦此意。 <10>属:连接。 <11>丹:朱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者):赤土。垩(è,饿):白土。 <12>雌黄:一种矿物名,即石黄,可制橙黄色染料。白垩:石灰。 <13>碧:青色的玉石。 <14>众色:指各种矿石闪现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辉夺目的样子。 <15>照:照耀。烂:灿烂。这句说各种矿石光彩照耀,有如龙鳞般的灿烂辉煌。 <16>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种紫色的宝石。 <17>琳瑉:一种比玉稍次的石琨珸: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琨珸”即“琨”。《说文》:“琨,石之美者。” <18>瑊玏:次于玉的一种石名。又郭璞以为“似玉之石”(见《广韵》引文)。玄厉:一种黑色的石头。 <19>碝(ruǎn,软)石:一种次于玉的石头,“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见《文选》李善注)。武夫:《文选》作“娬玞”,一种次于玉的美石,质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纹。 <20>蕙圃:蕙草之园。蕙与兰皆为香草,外貌相似。蕙:一茎可开数朵花;兰:一茎一花。衡:杜衡,香草名,“其状若葵,其臭如蘼芜。”(见《文选》李善注)兰:兰草。 <21>芷:白芷,或称“药”,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射干:香草名,草本,可入药。 <22>穹穷:通“䓖”,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药。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药。 <23>江离:或作“茳蓠(jiāng lí,江离)”香草名。蘪芜:或作“蘼(mí,迷)芜”,即穹穷之苗。 <24>诸蔗:即甘蔗。猼且(pò jù,破巨):即芭蕉。 <25>登降:此言地势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倾斜绵延的样子。 <26>案衍:地势低下。坛曼:地势平坦。 <27>缘:沿、循。大江:指长江。 <28>限:界限。巫山:指云梦泽中的阳台山,在今湖北汉阳境内,非为今四川巫山县。 <29>高燥:高而干燥之地。葴:马蓝,草名。:一种像燕麦的草。苞:草名,形似茅草,可编席织鞋。荔:草名,其根可制刷。 <30>薛: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薛即萧,萧薛声转。”又《说文》曰:“萧,艾蒿也。”则“薛”乃艾蒿。莎:一种蒿类植物名。青薠:一种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 <31>卑:低。藏茛:即狗尾巴草,也称狼尾草。蒹葭(jiān jiā,兼加):芦苇。 <32>东蔷:草名,状如蓬草,结实如葵子,可以吃。雕胡:菰米。 <33>菰芦:即葫芦(见《文选》李善注引张晏说)。又方以智《通雅》以为“菰芦,言菰茭(雕胡)、芦笋,皆可食者也。” 菰芦,也通“觚卢”“菇芦”“扈鲁”。 <34>菴闾:蒿类植物名,子可入药。轩芋:即莸(yóu,由)草,一种生于水中或湿地里的草。 <35>众物:指众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长。 <36>图:计算。 <37>涌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涛翻滚向前。 <38>外:指池水表面之上。发:开放。芙蓉:即荷花。蓤华:即菱花,开小白花。华,同“花”。 <39>内:指池水下面。隐:藏。 <40>中:指池水中。蛟: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鼍(tuó,驮):即今之扬子鱷,俗名猪婆龙。 <41>玳瑁:龟类动物,其有花纹的甲壳可做装饰品。鼋:大鳖。 <42>阴林:北山坡的树林。 <43>楩:树名,即黄楩木。楠:树名,即楠木,树质甚佳。豫章:树名,即樟木。 <44>桂:香树名。椒:花椒树。木兰:树名,开白花,宜于观赏。 <45>蘖:即黄蘖树。其高数丈,其皮外白里黄。离:通“樆(lí,离)”,即山梨树。朱杨:生于水边的树名,即赤茎柳。 <46>樝(zhā,滓)梨:即山楂树。梬(yǐng,影)栗:梬枣,今称黑枣。 <47>赤猿:红猴。蠼蝚:猕猴。 <48>鹓雏(yuān chú,冤除):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 孔:孔雀。鸾:鸾鸟,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 <49>腾远:即“腾猿”之误字,善腾跃的猴子。射(yè,夜)干:似狐而小的动物,能上树,其鸣如猿。 <50>玄豹:黑豹。 <51>蟃蜒:通“獌蜒”一种似狸的狼类大兽,传说其长百寻(当为一寻之误)。貙(chū,初):一种似狸而大的猛兽。豻:一种似狐的野狗。 <52>兕:雌性犀牛。 <53>穷奇:野兽名。一说其鸣如狗,能吃人。一说其状似虎,有翅能飞,能吃人。按《汉书·司马相如传》无“兕象”以下八字。钱大昕谓后人妄增。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1>,手格此兽<2>。楚王乃驾驯驳之驷<3>,乘雕玉之舆<4>。靡鱼须之桡旃<5>,曳明月之珠旗<6>。建干将之雄戟<7>,左乌嗥之雕弓<8>,右夏服之劲箭<9>。阳子骖乘<10>,纤阿为御<11>,案节未舒<12>,即陵狡兽<13>。辚邛邛<14>,蹴距虚<15>,轶野马而轊騊駼<16>,乘遗风而射游骐<17>。儵眒凄浰<18>,雷动熛至<19>,星流霆击<20>。弓不虚发,中必决眥<21>,洞胸达腋<22>,绝乎心系<23>。获若雨兽<24>,掩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25>,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谻受诎<26>,殚睹众物之变态<27>。
“‘于是郑女曼姬<28>,被阿锡<29>,揄紵缟<30>,杂纤罗,垂雾豰<31>。襞积褰绉<32>,纡徐委曲<33>,郁桡溪谷<34>。衯衯裶裶<35>,扬袘恤削<36>,蜚纤垂髾<37>。扶与猗靡<38>,噏呷萃蔡<39>。下摩兰蕙<40>,上拂羽盖<41>。错翡翠之威蕤<42>,缪绕玉绥<43>。缥乎忽忽<44>,若神仙之仿佛<45>。
<1>专诸:春秋时代的吴国勇士,曾替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此指像专诸一样的勇士。伦:类。 <2>格:击杀。 <3>驯:被驯服。驳:毛色不纯的马。驷(sì,肆):古代四匹马驾一车称驷,此泛指马。 <4>雕玉之舆:用雕刻的玉石装饰的车,此言车之高贵。 <5>靡:通“麾”,挥动。鱼须:海中大鱼之须,用来做旗子的穗饰。 <6>曳:摇动。明月:珍珠名。 <7>建:举起。干将:本为春秋时代吴国的著名制剑工匠,此指利刃。雄戟:三面有刃的戟。 <8>乌嗥:《汉书》作“乌号”,古代良弓名。雕弓:雕刻花纹的弓。 <9>夏服:通“夏箙(fú,服)”,盛箭的袋子。相传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还有良箭,装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称夏服。 <10>阳子:即孙阳,字伯乐,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马著称。骖乘:陪乘的人。古时乘车,驾车者居中,尊者居左,右边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称骖乘。 <11>纤阿(ē,婀):传说是为月神驾车的仙女,后人泛称善驾车者为纤阿。 <12>案节:马走得缓慢而有节奏。此言马未急行。未舒:指马足尚未尽情奔驰。此亦言马未急行。 <13>陵:侵凌,此指践踏。狡兽:强健的猛兽。按《广雅》:“狡,健也。” <14>辚:用车轮辗压。邛(qióng,穷)邛:传说中的怪兽,其状如马,善奔驰。 <15>蹴:践踏。距虚:一种善于奔走的野兽名,其状如驴。 <16>轶:突击。轊(wèi,音卫):车轴顶端。这里是以轊撞击之意。或释轊为“躗”(wèi,卫)之借字,践踏之意,也通。騊駼(táo tú,陶途):北方野马名。或释为良马。【编者注:“轶野马而轊騊駼”,觉此句解释沿袭师古之说似乎不妥,当译为:“越超野马而又与騊駼齐驱”。“轊騊駼”,此为“轊”与“騊駼”相对齐之意。(璞如子)】<17>遗风:千里马名。骐:野兽名,似马。 <18>儵眒(shū shēn,书申):迅速的样子。儵,通“跾(shū,书)”,疾速。凄浰:迅疾的样子。 <19>雷动:像惊雷那样震动。此言楚王车马的气势勇猛。熛(biāo,标)至:像暴风刮来一样。熛,通“猋”,即飙风,迅疾的大风。此言楚王车骑的神速。 <20>星流:流星飞坠。霆:疾雷。 <21>中(zhòng,重):射中。决:裂开。眥(zì,字):眼眶。 <22>洞:贯穿。 <23>绝:断裂。心系:连心的血管。 <24>获:指猎物。雨(yù,玉):下雨。这里指像雨点降落一样。<25>弭(mǐ,米)节:停鞭缓行。裴回:即徘徊。 <26>徼(yāo,腰):拦截。谻(jù,剧):极度疲倦。受:接受。诎:穷尽。此指精疲力竭。 <27>殚:尽。 <28>郑女:郑国女子。古代郑国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肤细腻柔美。 <28>被:通“披”。此指穿衣。<29>阿:轻细的丝织品。锡:通“緆”,细布。 <30>揄:牵曳。紵:麻布。缟:白绸布。 <31>雾豰(hú,胡):轻柔的细纱。 <32>襞(bì,壁)积:形容女子腰间裙褶重重叠叠。褰(qiān,迁)绉:形容衣服上的纹理很多。褰,缩。 <33>纡徐委曲:形容衣服的线条婉曲多姿。或释为“裙下垂貌”(见《文选》吕向注)。 <34>郁桡:深曲的样子。 <35>衯(fēn,分)衯裶(fēi,非)裶:衣服长长的样子。 <36>扬:抬起。袘(yì,义):裙子下端边缘。恤削:形容裙缘整齐的样子。 <37>蜚:通“飞”。飘动。纤:《汉书》作“襳”,妇女上衣上的飘带。髾(shāo,梢):本指妇女燕尾形的发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 <38>扶舆:与下文“猗靡”皆形容衣服合身,体态婀娜的样子。 <39>噏呷(xī xiá,吸匣)、萃蔡:皆为人走路时衣服摩擦所发出的响声的象声词。 <40>摩:摩擦。 <41>拂:拂拭。羽盖:插饰羽毛的车盖。 <42>错:间杂。翡、翠:皆为鸟名,前者生红色羽毛,后者生绿色羽毛。威蕤(ruí,緌):用羽毛装饰的首饰。 <43>缪绕:缭绕。缠结。玉绥:用玉装饰的帽带。 <44>缥(piāo,漂)乎: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样子。忽忽:飘忽不定的样子。 <45>仿佛:不真切。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1>,媻珊勃窣上金堤<2>。掩翡翠,射鵕鸃<3>。微矰出,纤缴施<4>。弋白鹄,连鴐鹅<5>。双鸧下,玄鹤加<6>。怠而后发,游于清池<7>。浮文鹢,扬桂枻<8>。张翠帷,建羽盖<9>。罔玳瑁,钓紫贝<10>。摐金鼓,吹鸣籁<11>。榜人歌,声流喝<12>。水虫骇,波鸿沸<13>。涌泉起,奔扬会<14>。礌石相击<15>,硠硠礚礚<16>,若雷霆之声<17>,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18>。车案行,骑就队<19>。纚乎淫淫<20>,班乎裔裔<21>。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22>,泊乎无为<23>,澹乎自持<24>,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25>。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26>,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27>。’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1>獠:夜间打猎。 <2>媻姗:走路缓慢的样子。勃窣:缓缓前行的样子。金堤:坚实的水堤。一说是堤名。 <3>掩:通:“罨”(yǎn,掩):撒网捕鸟。鵕鸃(jùn yí,俊义):锦鸡。 <4>缴:一种用丝绳系住用来射鸟的短箭。纤缴:拴在箭上的细丝绳,用以保持箭在飞行中的平衡。施:射出。 <5>弋:用带丝线的箭射飞禽。白鹄:白天鹅。连:牵连。此指用带丝线的箭射中驾鹅。鴐鹅:野鹅。 <6>鸧:鸟名,即鸧鸹,形似雁,黑色。玄鹤:黑鹅。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 <7>怠:疲倦。发:指开船。游:泛舟。清池:指云梦西边的涌泉清池。 <8>浮:漂浮。文:花纹。鹢:水鸟名。此指船头绘有鹢的图案的画船。扬:举起。桂枻:桂木船浆。 <9>张:挂起。翠帷:画有翡翠鸟图案的帷帐。建:树起。羽盖:用鸟毛装饰的伞盖。 <10>罔:通“网”,用网捕取。紫贝:长有紫色而带黑纹贝壳的水中动物。 <11>摐:撞击。金鼓:形如铜锣的古乐器,即钲。籁:一种带孔的管乐器,即排箫。 <12>榜人:划船的人。按“榜”,通“舫”,《说文》:“舫,船师也。”流喝(yè,夜):声音悲凉嘶哑。 <13>水虫:指水中的鱼虾之类。鸿:通“洪”,《尔雅》:“洪,大也。”沸:指波涛翻滚。 <14>奔扬:波涛(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说)。会:汇合。 <15>礌(léi,雷)石:古代作战时从高处往下推滚以打击敌人的石头,或谓“礌”通“磊”,则“磊石”即为众石。 <16>硠硠、礚礚(kē,棵)礚:皆为水石相撞击的声音。 <17>雷霆:雷暴,霹雳。 <18>灵鼓:六面鼓。起:点燃。烽燧:示警的烽火。此指火把。 <19>案行:按队列行走。案,通“按”。就队:归队。 <20>纚(xǐ,洗)乎:犹“纚然”,接续不断的样子。淫淫:渐进的样子。此指队伍缓缓前行的样子。 <21>班(pán,盘)乎:犹“班然”,依次相连的样子。裔(yì,义)裔:络绎不绝地向前行进的样子。 <22>阳云之台:楚国台榭之名,又名阳台,在巫山下。 <23>泊乎:通“怕乎”,犹“怕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按《说文》:“怕,无为也。”无为:泰然无事。 <24>澹乎:犹“憺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澹,通“憺”。按《说文》:“憺,安也。”自持:保持安静的心态。 <25>勺药:即芍药,香草名,古人用以为调料。和:调和。具:通“俱”,齐备。御:进献。 <26>脟(luán,栾):通“脔”,把肉切成小块。轮淬(cùi,粹):在车轮间烤肉吃。按《文选》“淬”作“焠”,烤灼之意。 <27>殆:恐怕。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1>,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勠力致获<2>,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3>,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4>;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5>,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6>。且齐东陼巨海<7>,南有琅邪<8>;观乎成山<9>,射乎之罘<10>;浮勃澥<11>,游孟诸<12>;邪与肃慎为邻<13>,右以汤谷为界<14>;秋田乎青丘<15>,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16>。若乃俶傥瑰伟<17>,异方殊类<18>,珍怪鸟兽,万端鳞萃<19>,充仞其中者<20>,不可胜记,禹不能名<21>,契不能计<22>。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23>,是以王辞而不复<24>,何为无用应哉<25>!”
<1>况:通“贶”,赐,此指赐教。 <2>勠力:齐心合力。致获:获得禽兽。 <3>风:美好的风教。烈:功业。 <4>章:通“彰”,宣扬,张扬。 <5>私义:指信义。 <6>轻:轻视。累:牵累。 <7>陼:水边。此乃面临之意,用为动词。 <8>琅邪:或写作“琅琊”,山名,在今山东诸城东南海边,其山三面临海。 <9>观:游赏。成山:山名,在今山东荣城东北。 <10>之罘(fú,浮):山名,在今山东福山县东北。 <11>浮:行船。勃澥:也写作“渤澥”,即今之渤海。 <12>孟诸:古代大泽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及虞城西北,今已淤塞消失。 <13>邪:同“斜”,指侧翼方向。肃慎:古代国名。 <14>右:古人多以东方为左,故《文选》李善注以为此“右”字当是“左”字之误。汤谷:或写作“晹谷”,神话传说中的太阳升起之处。 <15>田:通“畋”,打猎。青丘:古代海外国名。 <16>曾:竟。蒂芥:指小小的梗塞之物。 <17>俶傥:通“倜傥”,卓越非凡。瑰伟:奇伟,卓异。此指珍奇特异之物。 <18>异方:不同地区。殊类:特殊物类。 <19>万端:犹言万物,指上述各种珍奇异物。鳞萃:像鱼鳞般地聚集在一起。 <20>仞:通“牣”:充满。 <21>名:叫出名字来。 <22>契:商代的始祖。传说他曾任尧的司徒,善长计算。上句之“禹”,曾为尧的司空,善辨九州的土地、山川和草木、禽兽。这两句说,就是禹和契这样的圣人,也难以说出众物之名,计算出众物之数。极言物类之繁多。 <23>见客:被当做贵客加以优待。 <24>辞:言语。复:回答之意。“辞而不复”,犹言没回答任何言语。 <25>无用:无以。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1>:“楚则失矣<2>,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3>,所以述职也<4>;封疆画界者<5>,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6>。今齐列为东藩<7>,而外私肃慎<8>,捐国逾限<9>,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10>。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11>,徒事争游猎之乐<12>,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13>,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14>,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15>?
<1>听(yǐn,隐)然:笑的样子。或以为“听”通“哂(shěn,审)”,微笑(或大笑)之意。 <2>失:错误、过失。 <3>财币:财物。 <4>述职:陈述职责之事。按古代礼制,诸侯每五年要进京朝见天子一次,进献贡物,陈述政情。 <5>封疆:划定诸侯封地的界限。 <6>禁淫:杜绝放纵违法的行为。 <7>列:排列。东藩:东方的藩属之国。古诸侯国对中央王朝都起着屏藩的作用,故称其为藩国。 <8>私:私自交往。 <9>捐:丢弃。“捐国”就是离开封国之意。逾:越过。限:界限,指国界。 <10>义:道义。 <11>二君:指子虚和乌有。务明:竭力阐明。 <12>徒事:只做。 <13>发誉:提高声誉。 <14>巨丽:巨大和壮美。 <15>上林:苑名。地在长安之西,原为秦朝旧苑,汉武帝加以扩建,南至终南山,北临渭水,周围三百里,内建离宫七十座,可供上万兵马纵驰其中。
左苍梧<1>,右西极<2>,丹水更其南<3>,紫渊径其北<4>;终始霸浐<5>,出入泾渭;酆、鄗潦潏<6>,纡余委蛇<7>,经营乎其内<8>。荡荡兮八川分流<9>,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鹜往来<10>,出乎椒丘之阙<11>,行乎洲淤之浦<12>,径乎桂林之中<13>,过乎泱莽之野<14>。汩乎浑流<15>,顺阿而下<16>,赴隘陕之口<17>。触穹石<18>,激堆埼<19>,沸乎暴怒<20>,汹涌滂沸<21>。滭浡滵汩<22>,湢测泌瀄<23>。横流逆折,转腾潎洌<24>。澎濞沆瀣<25>,穹隆云挠<26>,蜿蟺胶戾<27>。逾波趋浥<28>,莅莅下濑<29>。批壧冲壅<30>,奔扬滞沛<31>。临坻注壑<32>,瀺灂霣坠<33>。湛湛隐隐<34>,砰磅訇礚<35>。潏潏淈淈<36>,湁潗鼎沸<37>。驰波跳沫<38>,汩濦漂疾<39>,悠远长怀<40>。寂漻无声<41>,肆乎永归<42>。然后灏溔潢漾<43>,安翔徐徊<44>。翯乎滈滈<45>,东注大湖,衍溢陂池<46>。于是乎蛟龙赤螭<47>,[鱼亘][鱼瞢]螹離<48>。鰅鳙鯱魠<49>,禺禺鱋魶<50>。揵鳍擢尾<51>,振鳞奋翼<52>,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53>,万物众夥<54>。明月珠子,玓瓅江靡<55>。蜀石黄碝<56>,水玉磊珂<57>。磷磷烂烂<58>,采色澔旰<59>,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60>,鴐鹅鸀鳿<61>,䴔䴖鹮目<62>,烦鹜鷛渠<63>,[鸟箴]鴜䴔鸬<64>,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65>,随风澹淡<66>。与波摇荡,掩薄草渚<67>。唼喋菁藻<68>,咀嚼菱藕。
<1>左:指上林苑的左边,即东方。苍梧:本是汉代郡名,远在今广西苍梧县。此当指上林苑东边的小地名。 <2>右:上林苑的西方。西极:本指西方极远之地,此当指上林苑西边的河水名。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说文》曰:‘汃,西极之水也。’引《尔雅》作‘汃’。段注曰:‘汃之作豳,声之误也。’步瀛案:西极之水,自非太王所居之邠,此亦假上林苑中之水,以象西极汃水也。” <3>丹水:河水名,源出陕西商县西北之冢岭山,东流至河南境。更:流过。 <4>紫渊:上林苑北边的渊水名,也称紫泉。径:经过。 <5>霸:《文选》作“灞”,河水名,发源于陕西兰田县,流经长安灞桥,再向西北与浐水汇合注入渭水。浐:河水名,发源于陕西兰田县西南,流经长安。“终始霸浐”谓霸、浐二河始终未流出上林苑。下句“出入泾渭”,意谓泾水和渭水从上林苑之外流入苑中,又从苑中流出。 <6>酆:河水名,源于陕西宁陕县东北之秦岭,流经长安,再注入渭水。滈:《文选》作“镐”,河水名,源出陕西长安县南,北流入渭水。今仅存上游,下游淤塞。潦(láo,劳):水名,源出陕西户县南,东北流入渭水。潦:河水名,源出陕西终南山,西北流入渭水。 <7>纡余:水流曲折的样子。委蛇(yí,夷):水流宛转的样子。 <8>经营:盘旋的样子。 <9>八川:八条河,即上文所写的霸、浐、泾、渭、酆、鄗、潦、潏,合称关中八川。 <10>驰鹜:形容水势纵横奔流的样子。 <11>椒丘:盛产花椒的山丘。阙:缺口。此言椒丘两山相对峙,中有缺口(山谷)。 <12>洲淤:即水中沙滩。按扬雄《方言》:“水中可居者曰洲,三辅谓之淤也。”浦:水边。 <13>桂林:桂树林。 <14>泱莽:广阔无边的样子。 <15>汩(yù,玉):水流迅速的样子。浑流:通“混流”,水势盛大。 <16>阿:高丘。 <17>隘陕:即“狭隘”,指河两岸相近之处。 <18>穹石:大石头。 <19>激:激荡。堆埼:沙石壅积所形成的曲岸。 <20>沸:水流涌起。 <21>滂沸:同“澎湃”,波浪激荡踊跃的样子。 <22>滭浡:水流盛出的样子。汩:水流迅疾的样子。 <23>湢测:水流相撞击的声音。泌(bì zhì,毕志):水流撞击声。 <24>潎洌(piējiè,瞥列):水流撞击而发出的响声。 <25>澎濞:水流至不平处发出的声音。 沆瀣(xiè,谢):水流到不平的地方发出的声响。 <26>穹隆:水势高耸的样子。云挠:水势回旋,像云一样的屈折。 <27>蜿蟺:水回旋貌。胶戾:水流蜿蜒曲绕的样子。 <28>趋浥(yà,亚):水流入深渊。浥:洼陷之地。 <29>莅(lì,利)莅:水急流声。濑:流过沙石的急水。 <30>批:撞击。按《说文》:“批,击也。”:同“岩”。壅:防水的堤。 <31>奔扬:指水奔腾飞扬。滞沛:水奔扬不可阻挡的样子。 <32>(chí,迟):水中的高地。壑:沟谷。 <33>瀺灂(chán zhuó,缠浊):小水声。 霣(yǔn,允)坠:通“陨坠”,陨落。此指水流入沟谷中。 <34>湛湛:水深的样子。隐隐:水盛大的样子。 <35>砰磅:水流激荡的声音。訇礚:水流奔腾撞击的声音。 <36>潏潏:水涌出的样子。淈淈:水涌出而混浊的样子。 <37>湁潗(chìjí,斥急):泉水涌出而沸腾的样子。 <38>驰波:水波急驰。跳沫:水上泛起的白沫跳跃不止。 <39>汩濦(yù yì,音育义):水流急转的样子。漂疾:通“剽疾”,指水流轻浮迅疾的样子。按《正字通》曰:“剽,轻疾也。” <40>悠远:长远。此指水流放散远去。长怀:长归。此指大小长归湖中。按《汉书·司马相如传》颜师古引郭璞注:“怀亦归,变文耳。” <41>寂漻:通“寂寥”,形容水平静无声的样子。 <42>肆乎:安静的样子。按《汉书·司马相如传》王先谦补注曰:“肆乎永归,言安然而长往也。”一说“肆”为水之奔放(见《文选》李善注)。永归:长归湖海之中。 <43>灏溔:水大无边际的样子。潢漾:水大无边的样子。 <44>安翔、徐回:皆形容水流疏缓迂回的样子。 <45>翯(hè,贺)乎:犹“翯然”,大水泛起白光的样子。滈(hào,浩)滈:水势浩大而泛起白光的样子。 <46>大湖:指上林苑中的昆明池。衍溢:大水满溢于外。陂池:指昆明池以外的小水池。 <47>赤螭:赤色的无角雌龙。 <48>[鱼亘][鱼瞢](gèng méng ,音更萌):鱼名,形似鳝鱼,体大。 螹(jiàn,渐)離:鱼名。胡文瑛《文选笺证》以为“介虫之类”。 <49>鰅:鱼名,或称班鱼,皮有纹。鳙:鱼名,也称黑鲢、花鲢。鳙:鱼名,形似鳝。 鯱魠:鱼名,其口大。 <50>禺禺:鱼名,一种黄地黑纹,皮有毛的鱼。鱋:鱼名,即比目鱼。魶:鱼名,即鲵鱼,俗称“娃娃鱼”。 <51>揵:扬起。擢:摇动。 <52>奋翼:扬起翅膀。 <53>讙:同“欢”。 <54>夥:多。 <55>明月:月明珠。玓瓅:明珠光彩闪耀的样子。江靡:江边。靡,通“湄”,水边。 <56>石:一种次于玉的石。黄碝(ruǎn,软):黄色的碝石。 <57>水玉:水晶石。磊珂:石累积的样子。 <58>磷、灿烂、皆形容玉与石色泽灿烂的样子。 <59>澔旰:玉石色彩相互辉映而繁盛的样子。 <60>鸿鹄:天鹅。鹔:即鹔鷞,一种似雁的鸟。鸨:鸟名,体比雁大。 <61>鸀鳿(zhú yù,烛玉):水鸟名,似鸭而大,长颈赤目,紫绀色。 <62>䴔䴖:鸟名,形如凫,高脚,长喙,头上长有红毛冠。鹮目:水鸟名,比鹭大而尾短,生有红白色的羽毛。 <63>烦鹜:鸟名,似鸭而小。鷛渠:水鸟名,形似凫,灰色,鸡足。(编者注:原“渠”,有鸟旁。《正字通》注同。) <64>[鸟箴]鴜(zhēn cí,针雌): 䴔鸬:水鸟名,即鸬鹚,善捕食鱼。 <65>汎淫:浮游不定的样子。泛滥:水漫溢横流的样子。 <66>澹淡:水波摇荡不定的样子。按《说文》:“澹,水摇也。” <67>掩:遮盖。或释为休息、游戏。薄:本为草丛生之意,这里是聚积之意(郭璞说)。草渚:长满野草的沙洲。 <68>唼喋:群鸟或鱼争吃东西的声音。菁、藻:皆为水草名。
“于是乎崇山巃嵸<1>,崔巍嵯峨<2>。深林巨木<3>,崭岩嵾嵯<4>。九嵏嶻嶭<5>,南山峨峨<6>。岩陁甗锜<7>,嶊崣崛崎<8>。振溪通谷<9>,蹇产沟渎<10>。谽呀豁閜<11>,阜陵别岛<12><12>,崴磈嵔瘣<13>,丘墟崛礨<14>。隐辚郁[山壘]<15>登降施靡<16>,陂池貏豸<17>。沇溶淫鬻<18>,散涣夷陆<19>。亭皋千里<20>,靡不被筑<21>。掩以绿蕙,被以江离<22>,糅以蘼芜<23>,杂以流夷<24>。尃结缕<25>,欑戾莎<26>,揭车衡兰<27>,稿本射干<28>。茈姜蘘荷<29>,葴橙若荪<30>。鲜枝黄砾<31>,蒋芧青薠<32>。布濩闳泽<33>,延曼太原<34>。丽靡广衍<35>,应风披靡<36>。吐芳扬烈<37>,郁郁斐斐<38>。众香发越,肸蠁布写<39>,晻薆苾勃<40>。
<1>巃嵸:山势峻拔高耸的样子。 <2>崔巍:山高峻的样子。嵯峨:山高的样子。 <3>深林:广大的树林。深,广也。巨木:大树。 <4>崭岩:山高险峻的样子。 嵾嵯:同“参差”,山势高低不齐的样子。 <5>九嵏:山名,在今陕西礼泉县东北。嶻:山名,又名慈娥山,在今陕西三原、泾阳、淳化之间。 <6>南山:终南山。峨峨:高峻的样子。 <7>岩:险峻。陁:倾斜。甗:通“”,上下大而中间小的山。锜(qí,奇):古炊器,即三足锅。此形容山势险峻。 <8>嶊崣:犹“崔巍”,山高峻的样子。崛崎:犹“崎岖”,山路不平。 <9>振:收敛。通:流。此言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流贯通的山谷。 <10>蹇产:曲折的样子。沟渎:河沟。 <11>谽呀:大而空的样子。豁閜(xiǎ,上声“瞎”):开阔空虚的样子。按《说文》:“閜,大开也。 <12>阜:山丘。陵:大山丘。别:离。岛:水中的山。 <13>崴磈:高峻的样子。嵔瘣:山势高峻的样子。 <14>丘墟:堆积不平的样子。崛:山势不平的样子。 <15>隐辚:山不平之状。郁[山壘]:山不平的样子。 <16>登降:地势有高有低。施靡:山势绵延的样子。 <17>貏豸(bǐ zhì,比至):山势渐平的样子。 <18>沇溶:水流缓慢的样子。淫鬻:水流缓慢的样子。 <19>散涣:即“涣散”。此指水泛滥四散。夷陆:平坦的原野。 <20>亭皋:平坦的水边之地。亭,平也。皋,水边之地。 <21>靡:无。被(pí,皮)筑:筑地使其平坦。 <22>掩:覆盖。绿:通“菉”,草名。被:覆盖。 <23>糅:间杂。 <24>流夷:或作“留夷”,香草名。 <25>尃:同“布”。布满。结缕:多年蔓生草名,形似茅草。 <26>欑:丛聚在一起。戾莎:通“莎”,深绿色的莎草。 <27>揭车:香草名。衡:杜衡,香草名。 <28>稿本:香草名。射干:香草名。 <29>茈姜:初生的嫩姜。蘘荷:即“阳藿”,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开淡黄色花。 <30>葴:草名,即酸浆草,开小白花,叶苦可食用。橙:通“灯”,灯笼草。又《汉书·司马相如传》作“持”,颜师古以为“符”字之误,符即鬼目。若:杜若,香草名。荪:香草名。 <31>鲜枝:香草名,或名橪支、焉支、燕支,可染红色。黄砾:通“黄”,其根可作染料用。 <32>蒋:草名,即孤蒲草,或称茭。芧:即橡实。一说读“住”音,释为“三棱草”。青薠:草名。 <33>布濩:遍地散布。闳:通“宏”,广大。泽:沼泽地。 <34>延曼:蔓延。太原:广阔的原野。 <35>丽靡:相连不绝。广衍:广泛伸展。 <36>披靡:草木倒伏。 <37>扬烈:散发浓烈的香味。 <38>郁郁:香味浓郁。斐斐:《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菲菲”,香味扩散的样子。 <39>肸蠁(xī xiǎng,稀响):指香气四溢,侵人心脾。按王先谦《汉书补注》曰:“此赋‘肸布写’及《文选·吴都赋》‘芬馥肸’皆谓香气四达而入人心……灵感通微之意也。”王说是。写:通“泻”,宣泄。 <40>晻薆(yèai,夜爱):香气散发,香气馥郁。薆,通“馤”。 苾(bì,必)勃:香气浓郁。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1>,芒芒恍忽<2>。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3>,入于西陂<4>。其南则隆冬生长<5>,踊水跃波<6>;兽则[牜庸]旄獏犛<7>,沈牛麈麋<8>,赤首圜题<9>,穷奇象犀<10>。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11>,涉冰揭河<12>;兽则麒麟角[角耑]<13>,騨騱橐駞<14>,蛩蛩騨騱<15>,駃騠驴骡<16>。
“于是乎离宫别馆<17>,弥山跨谷<18>。高廊四注<19>,重坐曲阁<20>。华榱璧珰<21>,辇道纚属<22>,步櫩周流<23>,长途中宿<24>。夷嵏筑堂<25>,累台增成<26>。岩突洞房<27>,俯杳眇而无见<28>,仰攀橑而扪天<29>。奔星更于闺闼<30>,宛虹拖于楯轩<31>。青虯蚴蟉于东箱<32>,象舆婉蝉于西清<33>。灵圉燕于闲观<34>,偓佺之伦暴于南荣<35>。醴泉涌于清室<36>,通川过乎中庭<37>。槃石裖崖<38>,嵚岩倚倾<39>,嵯峨磼礏<40>,刻削峥嵘<41>。玫瑰碧琳,珊瑚丛生<42>。瑉玉旁唐<43>,瑸斒文鳞<44>。赤瑕驳荦<45>,杂臿其间<46>,垂绥琬琰<47>,和氏出焉<48>。
<1>瞋盼:睁大眼睛观望。轧沟:分辨不清楚。 <2>芒芒:通“茫茫”,广阔的样子。恍忽:通“恍惚”,隐约看不清的样子。 <3>东沼:指上林苑东边的池沼。 <4>西陂:上林苑西边的池沼。 <5>隆冬:严寒的冬天。 <6>踊水:奔腾的流水。 <7>[牜庸]:兽名,即单峰驼。旄:旄牛。獏:兽名,形似熊 ∮:牦牛,长尾,黑色,产于西南边疆。 <8>沉牛:即水牛。麈:驼鹿,似鹿而大。 <9>赤首:古兽名。圜题:通“圆题”,即“圆蹄”,似鹿的兽名。 <10>穷奇:怪兽名,似牛,生蝟毛,鸣声如狗吠。象犀:大象和犀牛。 <11>含冻:指河水冻结。 <12>揭河:撩起衣裳过河。 <13>角[角耑]:兽名,似猪,生角,兽走。 <14>橐駞:即骆驼。 <15>蛩蛩:传说中似马的兽名。騨騱:一种野马名,毛色青黑,生有白鳞,文如鼍鱼。 <16>駃騠:骏马名。 <17>离宫:古代皇帝临时居住的行宫。别宫:皇帝正宫以外的宫室。 <18>弥山:满山。跨谷:横跨溪谷。 <19>高廊:供人们行走的走廊。四注:犹言“四匝”,四方围绕之意。 <20>重坐:两层的楼。曲阁:空中的阁道曲折相连。 <21>华榱:绘花的屋椽子。璧珰:璧玉装饰的瓦珰。筒瓦的前端称珰。 <22>辇:此指帝王乘坐的车。 纚属:相连不绝的样子。纚(lǐ,音里),绳索。 <23>步櫩:即步檐,可以步行的长廊。周流:周游。 <24>中宿:中途住宿,此言长廊极长,一天走不完,需于中途过夜。 <25>夷:削平。嵏:本为山名,此指高耸的山(见颜师古《汉书·司马相如传》注)。 <26>累台:重叠的高台。增成:通“层成”,犹言“层层”。一层曰一成。 <27>岩突:山岩底部。按《释名》:“突,幽也。”《正字通》:“突,深也。又隐暗处。”洞房:幽深的房室。此指由山岩底部潜通于上部台榭的房室。 <28>杳眇:遥远的样子。 <29>橑:屋莳椽子。扪:摸。 <30>奔星:流星。更:经过。闺、闼:皆为宫中小门。 <31>宛虹:弯曲的虹。拖:加于其上。楯:栏杆。轩:窗板。 <32>青虯:传说中有角的龙。蚴蟉:龙身蜿曲的样子。东箱:正室东面的侧室。箱,通“厢”。 <33>象舆:用大象驾御的车子。婉蝉:蜿蜒行走的样子。西清:西厢房的清静之处。 <34>灵圉:众神的统称。燕:闲居休息。闲观:清闲的馆舍。 <35>偓佺:仙人名,传说他吃松子,身上长毛,方眼,善走。伦:类。暴:同“曝”。晒。南荣:南檐。屋檐两头翘起的部分称“荣”。 <36>醴泉:甘甜的泉水。清室:清静之室。 <37>通川:流动的河水。中庭:院子。 <38>槃石:磐石,巨大的石头。裖崖:整顿池水之涯。 <39>嵚岩:高险的样子。倚倾:参差不齐的样子。 <40>磼礏:山势高峻的样子。 <41>刻削:指山形奇特,如同雕刻过一样。 <42>珊瑚:珊瑚树。 <43>瑉:似玉的美石。旁唐:犹言“磅礴”,广大的样子。 <44>瑸斒:玉石的花纹。 <45>赤瑕:赤玉。驳荦:指玉石文采交错的样子。<46>臿:通“插”。 <47>垂绥:美玉名。琬琰:美玉名。 <48>和氏:和氏璧,春秋时代楚国卞和所得的美玉,是当时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于是乎卢橘夏孰<1>,黄甘橙楱<2>,枇杷橪柿<3>,楟柰厚朴<4>,梬枣杨梅<5>,樱桃蒲陶<6>,隐夫郁棣<7>,榙[木遝]荔枝<8>,罗乎后宫,列乎北园<9>。貤丘陵<10>,下平原,扬翠叶<11>,杌紫茎<12>,发红华<13>,秀朱荣<14>,煌煌扈扈<15>,照耀钜野<16>。沙棠栎槠<17>,华氾檘栌<18>,留落胥余<19>,仁频并闾<20>,欃檀木兰<21>,豫章女贞<22>,长千仞,大连抱<23>,夸条直畅<24>,实叶葰茂<25>,攒立丛倚<26>,连卷累佹<27>,崔错癹骫<28>,阬衡閜砢<29>,垂条扶于<30>,落英幡纚<31>,纷容萧<32>,旖旎从风<33>,浏莅卉吸<34>,盖象金石之声,管龠之音<35>。柴池茈虒<36>,旋环后宫<37>,杂遝累辑<38>,被山缘谷<39>,循阪下隰<40>,视之无端,究之无穷<41>。
<1>卢桔:桔树的一种,秋天结实,次年二月渐变青黑色,至夏始熟,其核变黑,故名为卢(黑色)桔。孰:同“熟”。 <2>黄甘:即黄柑,桔类水果。橙:柚子。楱(còu,凑):桔类水果,皮有皱纹,故又名皱子。 <3>橪:酸小枣。 <4>楟:山梨。:树名,苹果类的水果。厚朴:树名,皮很厚,故又名“重皮”。开红花,结青实,四季不落叶。 <5>梬枣:即羊枣,似柿子而小。 <6>蒲陶:即“葡萄”。 <7>隐夫:树名,即常棣,其果实名山樱桃。或释为“马失草”(见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引何焯说)。郁棣:即唐棣,或称“郁李”,落叶灌木,果实紫赤色,有酸味。 <8>榙[木遝]:树名,果实似李子。 <9>北园:北边的果园。 <10>貤:通“迤”,绵延。 <11>扬:摆动。 <12>杌:通“扤”,摇动。按《说文》:“扤,动也。” <13>发:犹“开”。华:同“花”。 <14>荣:花。 <15>煌煌:光彩很盛的样子。扈扈:光彩繁盛的样子。 <16>钜野:广阔的原野。 <17>沙棠:水果名,即沙果。栎:橡实。槠(zhū,朱):树名,其实如橡实而圆。 <18>华:即桦树。氾:通“枫”。《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上林赋》皆作“枫”。是,“枫”即枫树。檘(píng,平):同“枰”,即银杏树。栌:树名,即黄栌树,落叶乔木。 <19>留落:石榴(高步瀛说)。或以为是“刘杙”(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树名。胥余:即椰子树(《史记索隐》引司马彪说)。或释为棕榈树(《史记集解》引郭璞说)。 <20>仁频:槟榔树。并闾:棕榈树。 <21>欃檀:即檀树。 <22>女贞:即冬青树。 <23>大连抱:形容树干粗大,必须数人才能合抱过来。 <24>夸:通“荂(fū,夫):花。按《尔雅》郭璞注曰:“今江东呼华(花)为荂。”条:枝条。直畅:指花和枝生长得很舒展畅达。 <25>葰:通“峻”,高大。此指果实大。 <26>攒(cuán,阳平“撺”):聚积。 <27>连卷:同“连蜷”,指树枝相连蜷曲的样子。累佹:累积、重叠。此指树枝交叉生长,相依重叠。 <28>崔错:繁茂交错。癹骫(bá wěi,拔委):树枝盘纡纠结的样子。 <29>阬衡:形容树木树干高举横出的样子。阬,通“抗”。 閜砢(ě luǒ,裸):《郭璞注》閜,恶可反。阬衡閜砢揭孽倾敌貌也。《汉书注》閜,乌可反。閜砢,相抉持也。形容树枝相倚相扶的样子。 <30>扶于:《汉书·司马相如传》及《文选·上林赋》皆作“扶疏”。是,即树枝四散伸展的样子。 <31>落英:坠落的花朵。英,花。幡纚(fān sǎ,帆撒):飞扬的样子。 <32>纷容:繁茂硕大的样子。萧:草木高茂的样子。 <33>旖旎(yǐnǐ,椅你):婀娜多姿的样子。从风:犹言随风。 <34>浏莅(lì,利):风吹草木所发出的凄清声。卉吸:风吹草木声。或释为风声迅速。 <35>金石:指钟磐等乐器。龠(yuè,月):乐器名,管状,三孔。 <36>柴池:参差不齐。茈虒(cǐzhì,此志):不齐的样子。 <37>旋环:环绕。 <38>杂遝(tà,踏):杂乱众多的样子。辑:通“集”。 <39>被山:草木遍布山野。被,覆盖。缘谷:沿着山谷。 <40>循:沿着。阪:山坡。 隰:低湿之地。 <41>究:探求。
“于是玄猿素雌<1>,蜼玃飞鸓<2>,蛭蜩蠼蝚<3>,螹胡豰蛫<4>,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5>,夭蟜枝格<6>,偃蹇杪颠<7>。于是乎隃绝梁<8>,腾殊榛<9>,捷垂条<10>,踔稀间<11>,牢落陆离<12>,烂曼远迁<13>。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14>,后宫不移,百官不备。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15>。乘镂象<16>,六玉虯<17>,拖蜺旌<18>,靡云旗<19>,前皮轩<20>,后道游<21>;孙叔奉辔<22>,卫公骖乘<23>,扈从横行<24>,出乎四校之中<25>。鼓严薄<26>,纵獠者<27>,江河为阹<28>,泰山为橹<29>,车骑雷起,隐天动地<30>,先后陆离,离散别追<31>,淫淫裔裔<32>,缘陵流泽<33>,云布雨施。
<1>玄猿:黑猴。素雌:白色的雌猴。 <2>蜼(wèi,喂):一种仰鼻长尾的猿猴。玃(jué,决):一种大猴子。飞鸓:小飞鼠。 <3>蛭:一种能飞的兽。蜩:兽名,生于西方深山,毛色如猴,能爬高树。蠼蝚:猕猴。 <4>螹胡:一种似猴的兽。豰:一种象狗的野兽。蛫:一种猿类动物。 <5>翩幡:犹“翩翩”,原指鸟上下飞翔,此指猿轻捷跳跃的样子。互经:相互往来。 <6>夭蟜:猴子在树上共同戏婴的姿态。枝格:通“枝(gé,格)”,即枝柯,树枝。 <7>偃蹇:屈曲宛转的样子。杪颠:树梢顶端。 <8>隃:通“逾”,越过。绝梁:断桥。 <9>腾:飞跃而过。殊榛:奇异的丛林。按《广雅·释木》曰:木丛生曰榛。” <10>捷:通“接”,接待。 <11>踔(chuō,戳):稀间:稀枝疏条的间的空隙。 <12>牢落:形容野兽奔走散漫的样子。陆离:参差不齐的样子。 <13>烂曼:散乱的样子。 <14>宫宿:在离宫过夜。舍馆:在别馆住宿。 <14>徙:迁移。 <15>背秋涉冬:从秋到冬。校猎:先设栅栏,把野兽赶入其中,然后猎取。 <16>镂象:以象牙镶饰的车。 <17>玉虯:传说中的白色的无角龙。 <18>拖:曳。蜺旌:同“霓旌”,此指五彩之旗。 <19>靡:通“麾”,挥动。 <20>皮轩:蒙着虎皮的车。 <21>道游:即导游。古天子出外,前有道车五辆,游车九辆,为前导。 <22>孙叔:古代善御车者。奉辔:手执马缰绳驾车。 <23>卫公:卫庄公,古代善御者。或释为汉武帝时的卫青。骖乘:古代在车右陪乘的武士。 <24>扈从:即护从,侍卫天子的人。横行:不循正道而行。 <25>四校:指校猎时的四面栅栏。 <26>鼓:击鼓。严簿:森严的卤簿。按天子出外时,为其护卫的仪仗队称卤簿。 <27>纵:放纵。 <28>阹:指行猎时遮拦禽兽的栅栏。 <29>泰山:即大山,非东岳泰山。橹:望楼。 <30>隐:雷震声。 <31>别追:分别追逐。 <32>淫淫、裔裔:皆为络绎行进的样子。 <33>缘:沿着。流泽:顺着沼泽。
“生貔豹<1>,搏豺狼,手熊罴<2>,足野羊,蒙鹖苏<3>,绔白虎<4>,被豳文<5>,跨野马。陵三嵏之危<6>,下碛历之坻<7>;俓陖赴险<8>,越壑厉水<9>。推蜚廉<10>,弄解豸<11>,格瑕蛤<12>,鋋猛氏<13>,罥騕褭<14>,射封豕<15>。箭不苟害<16>,解脰陷脑<17>;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18>,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19>。然后浸潭促节<20>,儵夐远去<21>。流离轻禽<22>,蹴履狡兽<23>。轊白鹿,捷狡兔<24>。轶赤电<25>,遗光辉<26>。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27>,满白羽<28>,射游枭<29>,栎蜚虡<30>。择肉后发<31>,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32>。
“然后扬节而上浮<33>,陵惊风<34>,历骇飙<35>。乘虚无<36>,与神俱。辚玄鹤<37>,乱昆鸡<38>,遒孔鸾<39>,促鵔鸃<40>,拂鹥鸟<41>,捎凤皇<42>“捷鸳雏,掩焦明。”<43>。
“道尽涂殚<44>,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45>,降集乎北纮<46>。率乎直指<47>,晻乎反乡<48>。蹷石阙(阙)<关><49>,历封峦<50>,过鳷鹊<51>,望露寒<52>。下棠梨<53>,息宜春<54>,西驰宣曲<55>,濯鹢牛首<56>。登龙台<57>,掩细柳<58>。观士大夫之勤略<59>,钧獠者之所得获<60>。徒车之所辚轹<61>,乘骑之所蝚若<62>,人民之所蹈躤<63>。与其穷极倦谻<64>,惊惮慑伏<65>,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66>,填坑满谷,掩平弥泽<67>。
<1>生:活捉。貔:猛兽名,似虎。 <2>手:用手击杀。 <3>蒙:戴。鹖苏:鹖尾。此指饰有鹖尾的帽子。鹖是一种似雉的鸟。苏,尾。 <4>绔白虎:穿着有白虎图案的裤子。绔,通“袴”。裤子。 <5>被:通“披”,穿。豳文:《汉书·司马相如传》与《文选·上林赋》皆作“斑文”,指有斑文的衣服。 <6>陵:登上。三嵏:三山并峙的山。危:指山的最高点。 <7>碛历:山坡不平的样子。坻:山坡。 <8>俓:同“径”,直往。陖:山高而陡。 <9>厉:连衣过河。 <10>推:排击。蜚廉:同“飞廉”,古名,鸟身鹿头。 <11>弄:以手摆布。解豸:传说中的兽名,似鹿,一角。解,通“獬”。 <12>格:击杀。瑕蛤:猛兽名。 <13>鋋(chán,馋):铁把小矛。此指用矛刺杀。猛氏:兽名,如熊而小,毛浅而有光泽。 <14>罥(juàn,绢):挂。此指用绳索绊取野兽。騕褭(yǎo niǎo,咬鸟):古把马名。 <15>封豕:大野猪。封,通“丰”。 <16>苟害:任意伤害。 <17>解:分解。脰(dòu,豆):颈项。 <18>裴回:通“徘徊”。 <19>睨:注视。部曲:指士卒的行伍。率:通“帅”。 <20>浸潭:渐进之意。促节:加快步伐,由缓渐疾。 <21>儵(shū,书):同“倏”,通“倏(shū,书)”,疾速、长远之意。敻:远。 <22>流离:指用网捕捉禽鸟,使其困苦而无所逃。 <23>蹴(cù,促)履:践踏。狡:轻捷。 <24>捷:迅速获取。 <25>轶:超越。赤电:赤色电光。 <26>遗:遗留在后边。光耀:指赤电的光芒。 <27>繁弱:古代良弓名。 <28>满:指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白羽:指箭而言。 <29>枭:枭羊,即狒狒。 <30>栎:通“(qiào,窍)”,从旁击打。蜚虡:传说中的神兽名。 <31>择肉后发:先选择肉肥的鸟兽,然后发箭必中。 <32>艺:射的,即今之箭靶。殪(yì,义):一箭射死。仆:向前倒地。 <33>扬节:举起旌节。或释“节”为鞭。<34>陵:乘。惊风:疾风。<35>历:经。骇飙:狂风。<36>虚无:指天空。<37>玄鹤:黑鹤。<38>昆鸡:即鹍鸡。<39>遒:迫近。此指迫近而捕捉。孔鸾:孔雀、鸾鸟。<40>促:义同“遒”,近。<41>拂:击。鹥(yī,衣):鸟名,凤属。<42>捎:通“箾(shòu,朔)”,以竹竿击打。<43>焦明:凤凰类的鸟名。 <44>涂:同“途”。殚:尽。 <45>招摇:逍遥。襄羊:即“徜徉”,自由往来的样子。 <46>降集:停留之意。北纮(hóng,洪):北方。此指上林苑中的极北之地。 <47>率乎:一直前行的样子。直指:一直往前。 <48>晻(ǎn,俺):通“奄”,忽然。按《方言》:“奄,遽也。”反:同“返”。乡:帝乡。 <49>蹷:踏上。石关:汉武帝所建的观名。 <50>历:经过。封峦:汉武帝所建观名。 <51>过:路过。(zhī,支)鹊:汉武帝所建楼观名。 <52>露寒:汉武帝所建楼观名。此与前三观皆建于甘泉宫外。 <53>棠梨:宫名,在甘泉宫东南三十里处。 <54>宜春:宫名,在陕西杜县东。 <55>宣曲:宫名,在昆明池西。或疑为地名。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国国名有“宣曲”,又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有“宣曲任氏”传。即为宫,亦当因地而名。 <56>濯:通櫂(zhào,照),船浆。此指划船。鹢(yì,义):鸟名。此指船头画着鹢的船。牛首:池名,上林十池之一,在上林苑西边。殆以牛首山而名。 <57>龙台:楼观名,在陕西户县,靠近渭水。 <58>掩:息。细柳:楼观名,在长安县西南,昆明池的南面。 <59>勤略:辛勤与收获。或释“略”为智略。 <60>钧:平均,此指平均分配。或释为“诊”之错字,视也。 <61>徒:卒徒。辚轹:践踏辗轧。 <62>蹂若:践踏。 <63>蹈躤:或作“蹈躤”,同“蹈踖(jí,积)”,践踏。 <64>穷极:走投无路。倦谻:疲惫。 <65>惊惮:惊恐。 <66>佗佗籍籍:形容禽兽尸体交错纵横的样子。<67>掩:覆盖。平:平原。弥:满。泽:沼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1>,张乐乎轇輵之宇<2>;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3>;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4>,听葛天氏之歌<5>。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6>,淮南于遮<7>,文成颠歌<8>。族举递奏<9>,金鼓迭起,铿鎗铛鼞<10>,洞心骇耳<11>。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12>,阴淫案衍之音<13>,鄢郢缤纷<14>,《激楚》结风<15>,俳优侏儒<16>,犹鞮之倡<17>,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18>,靡曼美色于后<15>。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20>,绝殊离俗,姣冶娴都<21>。靓妆刻饬<22>,便嬛绰约<23>,柔桡嬛嬛<24>,娬媚姌嫋<25>;抴独茧之褕袘<26>,眇阎易戌削<27>,媥姺徶[彳屑]<28>,与世殊服;芬香沤郁<29>,酷烈淑郁<30>;皓齿粲烂,宜笑的皪<31>;长眉连娟<32>,微睇绵藐<33>;色授魂与<34>,心愉于侧。
<1>昊天之台:高台名。 <2>张乐:犹言奏乐。轇輵:广阔辽远的样子。宇:寰宇。 <3>石: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钜:《文选·上林赋》、《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虡”,挂钟的木架。 <4>陶唐氏:即尧。相传尧初居于陶,后封于唐,故称其为陶唐氏。 <5>葛天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吕氏春秋·古乐》记载道: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本文的“葛天氏之歌”即指“葛天氏之乐”。 <6>巴俞:舞名。宋、蔡:古国名,此指宋、蔡的音乐。 <7>淮南:国名,此指该国的音乐。于遮:曲名。 <8>文成:县名,其地之人善歌。颠:同“滇”,指今之云南,此指该地之歌曲。 <9>族举:众乐同时演奏。族,聚集的意思。递奏:轮番演奏。 <10>铛鼞:鼓声。 <11>洞心:犹言“彻心”,心灵受到震动。骇耳:震耳。 <12>韶:舜乐。濩:汤乐。武:周武王之乐。象:周公之乐。以上之乐皆为所谓庙堂之乐,与前言荆吴郑卫的民间音乐不同。 <13>阴淫案衍:淫靡放纵。淫,放滥。衍,溢。 <14>鄢、郢:皆楚国地名,此指二地的乐舞。缤纷:舞姿飘逸的样子。 <15>激楚:楚国舞乐名,其声高亢激越。结风:形容歌舞激昂急切,可以掀起回风。 <16>俳优:杂戏演员。侏儒:身材矮小的杂技艺人。 <17>狄鞮:西方的种族名,即西戎。倡:通“娼”,古代乐妓。 <18>丽靡烂漫:形容音乐之声美妙动听。 <18>靡曼:形容女子的皮肤细嫩润泽。 <20>青琴、宓妃:皆古代神女名。 <21>绝殊:与众绝然不同。姣冶:美丽。娴都:高雅美丽。 <22>靓妆:以白粉墨黛妆饰容貌。刻饬:同“刻饰”,用胶刷鬓发,使其整齐熨贴。 <23>便嬛(pián xuān,骈宣):形容女子姿态轻盈美妙的样子。绰约:形容女子体态柔优美丽的样子。 <24>柔桡:女子身材苗条柔弱的样子。嬛嬛:当依《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嬽嬽”,即“娟娟”,形容女子身材美好。 <25>娬媚:同“妩媚”。姌嫋(rǎn niǎo,冉鸟):形容女子体态轻盈细弱。 <26>抴(yè,夜):拖。独茧:指一个茧所抽出的丝,形容色泽纯正。褕:罩在外边的直襟单衣。袘(yi,义):衣袖。 <27>眇:细微的样子。阎易:衣服长大的样子。 <28>媥姺(piān xiān,偏先):轻盈飘舞的样子。徶[彳屑](biéxiè,别谢):衣服飘动的样子。 <29>沤郁:香气浓郁。 <30>淑郁:香气清美浓厚。 <31>宜笑:即“笑”,露齿微笑。 的皪(dìlì,地利):明亮的样子。 <32>连娟:眉毛弯曲细长的样子。 <33>睇:斜视。绵藐:远视的样子。<34>色授:指女子向别人显露其表情和眼神。魂与:心灵与人相接触。
“于是酒中乐酣<1>,天子芒然而思<2>,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3>!朕以览听余间<4>,无事弃日<5>,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6>,恐后世靡丽<7>,遂往而不反<8>,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乃解酒罢猎<9>,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10>,以赡萌隶<11>;隤墙填堑<12>,使山泽之民得至焉<13>。实陂池而勿禁<14>,虚宫观而勿仞<15>。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16>,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17>,更正朔<18>与天下为始。’
<1>酒中:饮酒至半酣状态。 <2>芒然:怅惘。 <3>泰:通“太”。 <4>览听:指处理政事。余间:闲暇。 <5>弃日:虚度时光。 <6>此:指上林苑。 <7>靡丽:奢侈。 <8>遂往:沿着奢侈之路走去。遂,循,沿。反,同“返”。 <9>解酒:撤除酒乐。 <10>悉:全。农郊:郊外的农田。 <11>赡:供养。萌隶:通“氓隶”,指平民百姓。 <12>隤(tuí,颓)墙:同“颓墙”,推倒围墙。堑:壕沟。 <13>山泽之人:犹言乡野之民。焉:于此(指上林苑)。 <14>实:满。 <15>勿仞:不住不用,令其废弃。仞,满。 <16>德号:有恩德的号令。 <17>易:改变。服色:古代每个王朝所规定的宫室车马祭牲等的颜色。 <18>更:改。正朔:指历法。按:“正”指岁首的正月。“朔”指每月初一。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1>,袭朝衣<2>,乘法驾<3>,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4>,骛乎仁义之涂<5>,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6>,兼《驺虞》<7>,弋玄鹤,建干戚,载云<8>,掩群《雅》<9>,悲《伐檀》,乐《乐胥》<10>,修容乎《礼》园<11>,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12>,坐清庙<13>,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14>,刑错而不用<15>。德隆乎三皇<16>,功羡于五帝<17>。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1>历:选择。齐(zhāi,斋)戒:《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皆作“斋戒”。古人行祭祀之前,为表示虔敬之意,则沐浴更衣,不食荤,不喝酒,称为斋戒。 <2>袭:穿。朝服:君臣朝会时穿的礼服。 <3>法驾:指天子的车驾。 <4>六艺: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囿:苑囿。此指书的园地。 <5>骛:奔驰。 <6>《貍首》:古佚诗篇名。天子行射礼时,奏《貍首》乐章以为节。此与下句实写天子讲求礼法。 <7>兼:连带。《驺虞》:《诗经·召南》中的诗篇名。天子行射礼时演奏此乐章。 <8>云(hǎn,罕):本是张设于云天的捕鸟之网,此处指天子出行时所执的一种旗帜。 <9>掩:掩捕。群《雅》:指《诗经》中《大雅》与《小雅》诸诗。这句当是喻君广求贤才。 <10>《乐胥》:指《诗经·小雅·桑扈》,其诗中有“君子乐胥,受天之祜”的诗句。汉代郑玄释“胥”为“有才智之名”,“王者乐臣下有才智,知文章,则贤人在位,庶官不旷,政和而民安”(见《毛诗传笺》)。 <11>修容:修饰容仪。《礼》园:遵行古礼的园地,此句言以《礼》行事,不越规矩。 <12>明堂:古代天子接见诸侯、宣明政教、举行各种大典的地方。 <13>清庙:宗庙。 <14>喟然:《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芔然”,是。芔通“歘”,“歘然”犹“勃然”。 <15>错:放置不同。 <16>隆:高。三皇: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酋长,具体所指不一,一般指伏羲、神农、黄帝。 <17>羡:超越。五帝:传说中的五位上古帝王,具体所指不一,一说即伏羲、神农、黄帝、尧、舜。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1>,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2>,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3>。”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4>,超若自失<5>,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1>罢:通“疲”。抏:损耗。精:精力。 <2>众庶:广大的老百姓。 <3>被:遭受。尤:通“訧”,过错,此指祸害。 <4>愀然:脸色变动的样子。 <5>超若:犹“超然”,惆怅失意的样子。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1>,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2>,用兴法诛其渠师<3>,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4>。檄曰<5>: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6>,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7>,存抚天下<8>,辑安中国<9>。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10>,诎膝请和<11>。康居西域<12>,重译请朝<13>,稽首来享<14>。移师东指,闽越相诛<15>。右吊番禺<16>,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17>,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18>,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19>,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20>,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21>,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22>,亦非人臣之节也。
<1>会:正逢。唐蒙:汉武帝时的番阳令,曾上书开通夜郎,并被任命郎中将,于建元六年(前135),前往夜郎,使夜郎侯多同归汉,其地改设犍为郡,辟道二千余里。略:经略。通:开通。夜郎:古代国名。僰(bó,薄):古代部族名。 <2>发:征发。转:车运粮食曰转。漕:水运粮食曰漕。 <3>用兴法:《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用军兴法”,即战时的法令制度。渠帅:大帅。 <4>喻:通“谕”,晓谕。非上意:并非皇上的本意。 <5>檄:古代的一种文体。 <6>蛮夷:古代中夏人对四方少数民族的通称。自擅:自专其事,自作主张,不服朝廷之命。讨:征伐。 <7>陛下:指汉武帝。 <8>存抚:慰问、安抚。 <9>辑安:和睦安定。 <10>交臂受事:犹言拱手称臣。 <11>诎:通“屈”。 <12>康居:古代西域国名。在汉宣帝、汉元帝时始与中国交往,司马相如写此《喻巴蜀檄》时,康居尚未来朝中国,言其来朝,乃夸大其词,以张声威。 <13>重译:言西域诸国来汉朝,需穿越许多国家,要辗转翻译,方能通话相交往。 <14>来享:前来向汉朝进贡。 <15>闽越:我国古代东南地区的种族名,也是战国后期的国名。汉高祖五年(前190),封驺无诸为闽越王,自此以后九十二年间,三代相传,六王执政,其中无诸长子袭位不久被其弟甲所杀,甲又被弟郢所杀,郢被弟余善所杀,内部斗争激烈,残杀相仍,故曰“闽越相诛”。但这些诛杀背后,都有汉王朝与闽越间的政治背景,如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闽越王乘南越王赵佗去世之机,发兵相攻。武帝应南越王胡之请,派王恢与韩安国夹击闽越,闽越王郢之弟余善乘机杀郢降汉,故曰“移师东指、闽越相诛。”详见卷一百一十四《东越列传》,参见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 <16>吊:至。番禺:古地名,为南越的都城,故这里的番禺就是南越的代称。据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记载,闽越袭击南越被汉王朝阻止后,汉王朝派庄助谕意南越王胡,胡派太子婴齐至长安“入宿卫”。这里的“太子入朝”当指此事。 <17>效:呈献。贡职:当贡献的赋税。 <18>喁(yóng,阳平“拥”)喁:众人景仰归向的样子。归义:附归于仁义者、即归附汉王朝。 <19>自致:亲自表示其心意。 <20>中郎将:此指唐蒙。宾之:以礼相待,使其安然归附。 <21>卫使者:保护唐蒙。不然:犹“不虞”。意外的事情。 <22>当行者:指应当被征发的人。或:有的人。自贼杀:自相残杀。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1>,皆摄弓而驰<2>,荷兵而走<3>,流汗相属<4>,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5>,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6>,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7>,析珪而爵<8>,位为通侯<9>,居列东第<10>。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11>,名声施于无穷<12>,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13>,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14>,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的度量相越<15>,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16>。其被刑戮<17>,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18>,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19>,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20>,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21>。方今田时,重烦百姓<22>,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23>,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24>。
<1>烽举燧(suì,岁)燔(fán,凡):烽烟点燃起来。烽燧为古代边防的警报设备,边塞遇到敌人侵扰,则在高台上烧柴以示警,夜晚点燃的火称“燧”,白天称“烽”。《索引》引韦昭曰:“烽,东草置之长木之端,如絜皋,见致则烧举之。燧者,积薪,有难则焚之。烽主昼,燧主夜。”从敦煌等地古烽火台遗地所发现的实物,可证韦说是。 <2>摄弓:张弓待射。 <3>荷兵:扛着兵器。走:奔跑。此指冲向战场。 <4>属:连。 <5>旋踵:旋转脚跟,意谓向后逃跑。 <6>编列之民:名字编入户籍之民。 <7>剖符之封:指重大的封赏。符本是信物,一剖为二。古代分封功臣,朝廷与被封者各执其半,以为凭证。 <8>析珪:即“析圭”,分颁玉珪,赏赐爵位(见王先谦《汉书补注》)。按:圭本是古代长条玉器名,诸侯所执,当做守邑的信物。 <9>通侯:即列侯,汉代爵位之一。 <10>东第:即甲第,最好的住宅。因在京城之东,故曰东第。 <11>佚:通“逸”。 <12>施(yì,义):延续,传续。 <13>役:徭役。 <14>抵:至于。 <15>越:远离。 <16>长厚:淳厚。 <17>被:遭。 <18>悼:哀伤。遣:派。<19>信使:使者。按:古代也称使者为信。 <20>因:趁机。数(shǔ,蜀):数落,指责。 <21>让:责备。三老: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长官。孝弟: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官员。 <22>重烦:一再烦扰。 <23>亟:急。道:居有蛮夷的县称道。 <24>忽:忘。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1>,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2>,费以巨万计<3>。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4>。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5>,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6>,请吏<7>,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8>,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9>。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10>,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11>,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12>。除边关,关益斥<13>,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14>,通零关道<15>,桥孙水以通邛、都<16>。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1>作者:参加劳动的人。 <2>物故:死亡。 <3>巨万:万万,即一亿。 <4>用事者:当权者,实指公孙弘。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记载公孙弘向汉武帝陈说通西南夷“不便”之事。 <5>邛:古代部族名、国名。筰:古代部族名、国名。通:交往。 <6>内:国内,指汉朝。 <7>请吏:由汉朝派官吏管辖。 <8>冉、駹:皆古代部族名、国名。 <9>建节:犹言“立节”。节:符节,古代使者的信物。 <10>传:传车,古代驿站的专车。 <11>尚:配。 <12>斯榆:一作“斯臾”,或作“斯都”,小国名。 <13>斥:拓广。 <14>沫:河名,即今四川境内的大渡河。若水:即今雅砻江 柯:河水名,即今贵州境内的北盘江或说为今之都江、乌江、濛江等)。徼:边塞、边界。 <15>零关:即“灵关”,在今四川峨边县南。 <16>孙水:若水的支流,即今之安宁河。都:《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筰”,是。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1>。相如欲谏,业已建之<2>,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已诘难之,以风天子<3>,且因宣其使指<4>,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5>,威武纷纭<6>,湛恩汪<7>,群生澍濡<8>,洋溢乎方外<9>。于是乃命使西征<10>,随流而攘<11>,风之所被<12>,罔不披靡<13>。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14>,结轶还辕<15>,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16>,俨然造焉<17>。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18>。今罢三郡之士<18>,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20>,士卒劳倦,万民不赡<21>。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22>,此亦使者之累也<23>,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24>,意者其殆不可乎<25>!今割齐民以附夷狄<26>,弊所恃以事无用<27>,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1>唯:通“虽”。 <2>业已:已经。建:建议。 <3>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 <4>因:趁机。宣:宣示。使指:出使西夷的旨意。 <5>德茂:德行丰厚。六世:六代君王,即汉高祖、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 <6>纷纭:盛多的样子。 <7>湛恩:长久的恩德。湛,通“沉”。汪:深广的样子。 <8>群生:众生,一切生物。澍:本义为时雨,引申为沾湿、滋润之意。濡:湿润,浸渍。 <9>方外:国外。 <10>征:征讨。 <11>攘:通“让”,退却。 <12>被:加于其上。此指风吹万物。 <13>罔:通“无”。披靡:随风倒下。 <14>举:攻取。苞满:古部族名。 <15>结轶:车辙相旋,谓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轶:通“辙”。还辕:掉转车头往回返。 <16>耆老:古称六十者为耆,七十者为老,此泛指年高者。荐绅:通“搢绅”,本义为高官的服饰,即“搢笏而垂绅带”(见《晋书·舆服志》),此指高官。搢:插。 <17>俨然:庄严恭敬的样子。造:访问。焉:之,代指使者,即相如。 <18>羁縻(mí,米):束缚。 <19>罢:通“疲”。 <20>兹:此。功:事。竟:最后完成。 <21>赡:丰足。 <22>卒业:完成任务。 <23>累:负担。 <24>并:合并。 <25>殆:恐怕。 <26>齐民:此指普通百姓。[本站注]:齐民,另意为:使百姓均贫富、等贵贱。 附:增益。 <27>弊:疲困。所恃:所依靠者,指编户良民。无用:指西夷之人。
使者曰:“乌谓此邪<1>?必若所云<2>,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3>。余尚恶闻若说<4>。然斯事体大<5>,固非观者之所觏也<6>。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7>,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8>,黎民惧焉;及臻厥成<9>,天下晏如也<10>。
“昔者鸿水浡出<11>,氾滥衍溢<12>,民人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13>。夏后氏戚之<14>,乃堙鸿水<15>,决江疏河,漉沈赡灾<16>,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17>,岂唯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18>,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19>,声称浃乎于兹<20>。
<1>乌:何。邪:通“耶”。 <2>若:如。 <3>变服:改变服饰的习俗。化俗:变化风俗习惯。 <4>尚:通“常”。恶:讨厌。若:此。 <5>斯:此。事体:事情。 <6>觏(gòu,构):遇见。 <7>非常:超越一般。 <8>原:开始。 <9>臻:至。厥:其。 <10>晏如:犹“晏然”,安乐太平的样子。 <11>鸿水:大水。鸿,通“洪”。浡(bó,博)出:大水涌出。 <12>衍溢:漫延四散。 <13>崎岖:形容山路不平,也形容心情不安宁。 <14>夏后氏:指夏禹。戚:忧伤。 <15>堙:堵塞。 <16>漉沈:分散深水。漉:分。沈:深。赡灾,使水灾安定下来。赡,通“憺”。安。 <17>当:承受。按《玉篇》:“当,任也。”《字汇》:“当,承也。”勤:苦。 <18>躬:身体。胝:脚掌上的厚皮。胈:人体上的白肉。 <19>休烈:美好的功业。休:美。 <20>声称:声望,名誉。浃(jiā,夹):通“彻”。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1>,岂特委琐握龊<2>,拘文牵俗,循诵习传<3>,当时取说云尔哉<4>!必将崇论闳议<5>,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6>,而勤思乎参天贰地<7>。且《诗》不云乎<8>:‘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9>,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10>,八方之外<11>,浸浔衍溢<12>,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13>,咸获嘉祉<14>,靡有阙遗矣<15>。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16>,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17>,外之则邪行横作<18>,放弑其上<19>。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20>,幼孤为奴,系累号泣<21>,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22>,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已’。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23>,况乎上圣,又恶能已<24>?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25>。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27>,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28>,徼牂柯,镂零山<29>,梁孙原<30>。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31>,使疏逖不闭<32>,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33>,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34),不亦康乎(35)?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36),反衰世之陵迟(37),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38),而终于佚乐者也(39)。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40)。方将增泰山之封(41),加粱父之事(42),鸣和鸾,扬乐颂(43),上咸五<44>,下登三<45>。观者未睹指<46>,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47>,而罗者犹视乎薮泽<48>。悲夫!”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怀来而失厥所以进<49>,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50>,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51>,因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52>,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1>践位:登极为君。 <2>特:仅仅。委琐:细微琐碎。握龊:气度偏狭,谨小慎微。 <3>拘文:被规章制度所拘束。循诵习传:因循旧习。 <4>取说:通“取悦”。 <5>崇论闳议:崇高的议论。此指见解高远。闳:宏大。 <6>兼容并包:犹今言“兼容并蓄”,言其胸襟阔大,气度非凡。 <7>参天贰地:与天地并列。此极言功德之高。 <8>《诗》:指《诗经·小雅·北山》。 <9>率:循,沿。滨:边界。“率土之滨”即四海之内,全中国之意。 <10>六合:天地四方,即天下之意。 <11>八方: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 <12>浸浔:逐渐。 <13>冠带之伦:泛指文武官员。 <14>咸:全。嘉祉,:欢乐幸福。按《礼记·礼运》郑玄注:“嘉,乐也。”《尔雅·释诂》:“祉,福也。” <15>阙遗:通“缺遗”,遗漏、缺少。 <16>辽绝:遥远隔绝。异党:不是同一族类,即不是一个民族。 <17>内(ná,纳):通“纳”,接纳。 <18>外:排除于外。斜行横作:行为不正,不做好事。 <19>放:放逐。弑:古代臣杀君、子杀父称弑。 <20>不辜:无罪。此指无罪被杀。 <21>系累:綑绑。 <22>洋:盛多,广大。按《尔雅》:“洋,多也。” <23>盭(lì,利)夫:同“戾夫”,凶暴之人。 <24>恶(wù,物):何。已:止。 <25>诮(qiào,窍):责备。 <26>风德:被德所化。 <27>二方:指西夷与南夷。鳞集:游鱼聚集一处。仰流:仰承流水。 <28>关:关塞。 <29>镂:凿通。 <30>粱:桥,此指架桥。原:同“源”,源头。 <31>远抚:对边远之民要加以安抚。长驾:对边远之民也要驾驭控制。按《广韵》:“长,远也。” <32>逖:远。闭:关闭,此指蔽塞。 <33>偃:休止。(34)提:通“禔(zhī,支)”,安宁。(35)康:安乐。(36)至尊:指皇帝。休德:美德。(37)反:同“返”,此指挽救。陵迟:衰败。(38)勤:劳苦。(39)佚:通“逸”。(40)符:符命。古人迷信,宣传帝王授命天帝之命而为君,必有祥瑞(符)出现。合:正。此:指通西南夷之事。(41)方:正。封:封禅。(42)粱父:山名,在泰山脚下。(43)和鸾:车铃。扬:飞扬。乐:音乐。颂:颂歌。 <44>咸:同。五:五帝。 <45>登:加。三:三王。 <46>指:旨意。 <47>鹪明:一种状如凤凰的大鸟。寥廓:指空阔的天空。 <48>罗者:拿罗网捕鸟的人。薮:无水的湖。泽:沼泽。 <49>芒然:通“茫然”,失意的样子。怀来:来意。厥:其。所以进:用来进谏的话。 <50>允:诚信。 <51>敞罔:通“怅惘”,失意的样子。靡徙:自动退避。 <52>受金:接受钱财贿赂。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1>。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于公卿国家之事<2>,称病闲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3>。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4>,捷言庆忌<5>,勇期贲、育<6>。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7>,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8>,骇不存之地<9>,犯属车之清尘<10>,舆不及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11>,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12>,而羌夷接轸也<13>,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14>,犹时有衔橛之变<15>,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16>。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7>”。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1>消渴疾:病名,即今之糖尿病。 <2>与:参与。 <3>常:通“尝”。曾经。上:皇上。长杨:即长杨宫,在今陕西周至东南三十里。 <4>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能举千钧重物。 <5>捷:敏捷。庆忌:春秋时吴王僚的儿子,善于射箭。 <6>期:期望。贲:孟贲,古代勇士,“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颜师古《汉书注》)育:夏育,古代勇士。 <7>陵:登。 <8>卒然:通“猝然”,忽然。轶材:指轻捷超群的野兽。 <9>骇:马受惊,此指兽狂暴进犯。不存:毫无戒备。 <10>属车:随从帝王出行的车队。清尘:尊称天子车驾所泛起的尘土,此指代天子的车驾。 <11>逢蒙:夏代善于射箭者。伎:通“技”,技巧。 <12>胡、越:胡人,越人,比喻野兽。毂下:辇毂之下。 <13>羌夷:羌人与夷人,喻野兽。轸:车后横木,此指车驾。 <14>中路:道路中央。 <15>衔:勒马口的铁具。橛:车轴钩心。 <16>忽:忘记,忽视。 <17>垂堂:指房前室靠近屋簷之处。此言家中有钱之人不坐在垂堂之处,以防屋瓦忽坠致死。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1>。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2>,坌入曾宫之嵯峨<3>。临曲江之隑州兮<4>,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5>,通谷豁兮谽谾<6>。汩淢噏习以永逝兮<7>,注平皋之广衍<8>。观众树之塕萲兮,<9>览竹林之榛榛<10>。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11>。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12>。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13>。敻邈绝而不齐兮<14>,弥久远而愈佅<15>。精罔阆而飞扬兮<16>,拾九天而永逝<17>。呜呼哀哉!
<1>奏:进献。二世:秦二世。行失:行事的过失。 <2>陂阤:倾斜不平的样子。阪:山坡。 <3>坌(bèn,笨):并。曾:通“层”。嵯峨:高峻的样子。 <4>曲江:即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市东南方。隑(qí,奇):通“碕”,弯曲的岸边。州:同“洲”,水中陆地。 <5>谾谾(hōng,轰):山谷空深的样子。 <6>豁:山谷大开的样子。谽(hān xiā,酣虾):一作“谽谺”,山谷空大的样子。 <7>汩(yù,育):水流疾速的样子。淢:水流快的样子。噏(xī,西)习:水流急的样子。 <8>皋:水边高地。衍:低而平坦之地。 <9>滃(wēng,翁)萲:茂盛荫蔽的样子。 <10>榛榛:茂盛的样子。 <11>揭:提衣涉水。石濑:从沙石上流过的湍急的水。 <12>历:经过。 <13>不食:无人祭享。 <14>敻:通“迥”,远。绝:极远之意。不齐:没有边际。 <15>佅:通“昧”,暗。 <16>罔阆:同“魍魉”;古代传说中的怪物。 <17>拾:通“涉”,经过。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1>。天子即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2>。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3>,形容甚臞<4>,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5>。宅弥万里兮<6>,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7>,朅轻举而远游<8>。垂绛幡之素蜺兮<9>,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10>,总光耀之采旄<11>。垂旬始以为幓兮<12>,抴慧星而为髾<13>。掉指桥以偃蹇兮<14>,又旖旎以招摇<15>。揽欃枪以为旌兮<16>,靡屈虹而为绸<17>。红杳渺以眩湣兮<18>,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19>,骖赤螭青虯之[虫幽]蟉蜿蜒<20>。低卬夭蟜据以骄骛兮<21>,诎折隆穷蠖以连卷<22>。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23>,放散畔岸骧以孱颜<24>。蛭踱輵辖容以委丽兮<25>,绸缪偃蹇怵毚【(下兔改大)】以粱倚<26>。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27>,蔑蒙踊跃腾而狂趡<28>。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29>,焕然雾除,霍然云消<30>。
<1>孝文园令:即汉文帝之陵的陵园令。陵园令是掌管陵园扫除之事的小官。 <2>靡:靡丽。 <3>传:相传。 <4>臞(qú,渠):清瘦。 <5>大人:指君王。中州:中国。 <6>弥:布满。 <7>迫隘:胁迫困厄。 <8>輵:离去。举:飞。垂:《汉书·司马相如传》作“乘”。<9>绛幡:红色旗幡。素蜺:白色的副虹。 <10>格泽:状如烟火的云气。 <11>总:拴结。旄:古人旗竿头上常以旄牛尾做装饰。 <12>旬始:星名,位于北斗星旁。(shān,山):同“”,古代旌旗上的飘带。 <13>抴:拉。髾:旌旗上所垂的羽毛。 <14>掉:摇。指桥:随风披靡。偃蹇:逶迤婉转的样子。 <15>招摇:摇动的样子。 <16>欃、枪:皆彗星别名。 <17>靡:通“縻”,拴缚。绸:缠绕旗竿的东西。 <18>杳渺:深远。眩湣:昏暗无光。 <19>应龙:传说中的有翼能飞的龙。象舆:大象驾的车。蠖(yuè,悦)略:行步进止,如尺蠖(huò,获)行走那样有尺度。按:尺蠖行进时身体一屈一伸,如用拇指与中指量尺寸一样。逶丽:行步进止的样子。 <20>[虫幽]蟉(yōu liú,优刘):屈曲行动的样子。 <21>低卬:通“低仰”,高低起伏。夭蟜(jiǎo,狡):通“夭矫”,屈曲的样子。据《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裾”,张揖释为“直项”。按:“据”、“裾”,皆通“倨”,写龙昂首腾飞之状。骄骛:纵恣之意。 <22>诎折:即“屈折”。隆穷:即“隆穹”,屈折隆起的样子。蠼:龙的形体盘曲的样子。连卷:即“连蜷”,蜷曲的样子。 <23>沛艾:张揖释为“駊騀”,马摇头。此指龙摇头。赳螑:龙伸颈高低起伏而行的样子。仡:举首。佁儗(chìyì,斥义):停滞不前的样子。 <24>放散:放任散慢。畔岸:自我放纵的样子。骧:马头昂起。此指龙头举起。孱颜:不齐。 <25>蛭踱:走路忽进忽退的样子。輵辖:摇目吐舌的样子。一说是摇动的样子。容:颜师古《汉书注》引张揖之说释为“龙体貌”,恐非是。王先谦《汉书补注》引《礼仪·士相见礼》注之说,释为“趋翔”。是。委丽:左右相随。 <26>绸缪:王先谦《汉书补注》以为“绸缪”二字有误,当依《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蜩缪”,龙首动的样子。怵:恐惧。毚(chuò,音绰,下兔字改大):似兔而比兔大的青色之兽。粱倚:像屋粱一样互相依靠。 <27>纠蓼:通“纠缭”,缠绕。叫奡(ào,敖):通“叫嚣”,喧呼。蹋:同“踏”。《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踏”。艐:同“届”,到。 <28>蔑蒙:飞扬。趡:奔腾。 <29>莅飒:迅捷飞翔的样子。卉翕:相互追逐。熛:迅疾。 <30>焕然:明亮的样子。霍然:云雾消散的样子。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1>,与真人乎相求<2>。互折窈窕以右转兮<3>,横厉飞泉以正东<4>。悉征灵圉而选之兮<5>,部乘众神于瑶光<6>。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7>。左玄冥而右含雷兮<8>,前陆离而后潏湟<9>。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10>,属歧伯使尚方<11>。祝融惊而跸御兮<12>,清雾气而后行<13>。屯余车其万乘兮<14>,綷云盖而树华旗<15>。使句芒其将行兮<16>,吾欲往乎南嬉<17>。
历唐尧于崇山兮<18>,过虞舜于九疑<19>。纷湛湛其差错兮<20>,杂遝胶葛以方驰<21>。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22>,滂濞泱轧洒以林离<23>。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24>,衍曼流烂坛以陆离<25>。径入雷室之砰郁律兮<26>,洞出鬼谷之崫礨嵬<27>。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28>,輵渡九江而越五河<29>。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30>,杭绝浮渚而涉流沙<31>。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32>,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33>。时若萲萲将混浊兮<34>,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35>。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36>,直径驰乎三危<37>。排阊阂而入帝宫兮<38>,载玉女而与之归<39>。舒阆风而摇集兮<40>,亢乌腾而一止<41>。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42>,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43>。载胜而穴处兮<44>,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45>。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46>。
<1>邪:通“斜”。绝:横渡。少阳:东极。太阴:北极。 <2>真人:仙人。相求:相互交游。 <3>互折:错综曲折。窈窕:深远广大。 <4>厉:渡过。飞泉:传说中在昆仑山西南的河谷名。 <5>悉:全。征:召来。灵圉:众仙所居之处。此指众仙。 <6>部乘:《汉书·司马相如传》作“部署”。是。瑶光:北斗星杓头第一星名。 <7>五帝:传说中的五位天帝神,即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按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叶光纪。皆为帝太皞之属。太一:即太乙,星名,古人以为天之尊神。陵阳:指传说中的仙人陵阳子明。 <8>玄冥:相传是辅佐北方黑帝的神名。含雷:传说中天上的造化之神。 <9>陆离、潏湟:皆为神名。 <10>厮:役使。征伯侨:传说中的仙人名,即王子侨。羡门:即碣石山上的仙人羡门高。 <11>属:使。歧伯:传说是黄帝的太医。尚:主持、掌管。方:药方。 <12>祝融:火神。南方炎帝的辅佐之神。跸:帝王出行时清道戒严。御:防备。 <13>雾气:恶气。 <14>屯:聚积。其:有。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其,犹有也。” <15>綷:混合。云盖:以彩云为车盖。 <16>句芒:传说是东方青帝的辅佐之神。将行:率领从者。 <17>嬉:游戏。 <18>历:经过。崇山:山名,即狄山,传说唐尧葬于其南。 <19>九疑:山名,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南部。相传舜葬于此。 <20>湛湛:厚重的样子。差错:纵横交错。 <21>杂遝:重累杂乱的样子。胶葛:杂乱的样子。方驰:并驰。 <22>冲苁:相撞。纷挐(ná,拿):纷乱的样子。 <23>滂濞:通“滂沛”,水大的样子。泱轧:无边无际的样子。林离:通“淋漓”。此指水恣意奔流。 <24>钻:通“攒”,簇积。茏茸:聚合茂盛的样子。 <25>流烂:散布。坛:通“啴(tān,贪)”:众盛的样子。陆离:分散参差的样子。 <26>雷室:雷渊,雷神出入之处。砰磷、郁律:皆雷声。 <27>洞:通。鬼谷:传说中的谷名,在昆仑山北,为众鬼所居之地。崫(kū,枯)礨(lěi,壘)嵬(huái,怀):地势不平的样子。 <28>八纮(hóng,洪):八方极远之地。四荒:四方极远处。 <29>九江:指长江。五河:昆仑山流出的五色之河水。 <30>经营:往来。炎火:即“炎火之山”,在“昆仑之邱”以外(见《山海经·大荒西经》)。弱水:传说中的西域水名,在“昆仑之邱”下。 <31>杭:通“(háng,杭)”,方舟(两船相并)。绝:横渡。浮渚:流沙河中的小渚。流沙:沙与水俱流的河。 <32>奄:忽然。总极:通“葱极”,即葱岭山。在今帕米尔高原及昆仑山西部地区的群山,古称葱岭。水嬉:在水中戏玩。 <33>灵娲:即女娲。冯夷:即河伯。<34>萲(ài,爱)萲通“暧暧”,昏暗不明的样子。<35>屏翳:雷神。风伯:即风神飞廉。雨师:雨神。<36>轧沕(fū,夫)、洸忽:皆为恍惚不清的样子。<37>三危:神话传说中的山名。<38>排:推开。阊阖:天门。<39>玉女:传说中的仙女。<40>舒:《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登”。是。阆风: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山上。摇:通“嗂”,喜悦。集:停下休息。<41>亢:高。乌腾:象乌鸟飞腾一样。一:少许,稍微。<42>阴山:传说为西王母所居之山,在昆仑以西二千七百里处。<43>西王母:神话传说中的女神。皬(hé,河)然:雪白的样子。 <44>载:通“戴”。胜:妇女所戴的首饰。 <45>三足乌:三足的青乌,是替西王母取食的鸟。 <46>济:成就。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1>,会食幽都<2>。呼吸沆瀣[兮]飧朝霞(兮)<3>,噍咀芝英兮叽琼华<4>。嬐侵浔而高纵兮<5>,纷鸿涌而上厉<6>。贯列缺之倒景兮<7>,涉丰隆之滂沛<8>。驰游道而脩降兮<9>,骛遗雾而远逝<10>。迫区中之隘陕兮<11>,舒节出乎北垠<12>。遗屯骑于玄阙兮<13>,轶先驱于寒门<14>。下峥嵘而无地兮<15>,上寥廓而无天<16>。视眩眠而无见兮<17>,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18>,超无友而独存<19>。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1>绝道:绝路。不周:神话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山东南。 <2>幽都:北方极远之地。 <3>沆瀣:北方夜半之气。 <4>噍咀:咀嚼。芝英:灵芝的花朵。叽:略食。琼华:琼树之花。传说吃琼花可长生不老。 <5>嬐(jìn):通“僸”,仰头。侵浔:通“侵寻”,渐进。 <6>鸿涌:腾耀。厉:疾飞。 <7>列缺:闪电。倒景:即“倒影”。景,同“影”。 <8>丰隆:云神。滂沛:雨水大。 <9>游道:指游车与导车。脩:长。 <10>遗雾:抛开云雾。 <11>区中:指人世间。 <12>舒节:缓慢行走。北垠:北极的边际。 <13>遗:留。玄阙:北极之山。 <14>轶:超越。寒门:天北门。 <15>峥嵘:深远的样子。 <16>寥廓:空阔。 <17>眩眠:眼睛昏花。 <18>虚无:指空中。假:通“遐”。远。 <19>无友:即“无有”。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1>,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2>,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伊上古之初肇<3>,自昊穹兮生民<4>,历撰列辟<5>,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6>,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7>,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二有君。罔若淑而不昌<8>,畴逆失而能存<9>?
<1>所忠:人名,姓所,名忠。 <2>札:古人用来写字的木片。封禅: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典礼。在泰山上祭天称封,在泰山下的粱父山祭地称禅。 <3>伊:发语词。肇:通“肁(zhào,赵)”,开始。 <4>昊穹:(hào qióng,浩穷):天。 <5>历撰:通“历选”,历数。辟(bì,璧):君王。 <6>率:循。迩:近。踵武:足迹。风声:遗风名声。 <7>纷纶葳蕤:纷乱的样子。 <8>罔:通“无”,没有谁。若:顺。淑:通“俶”,善。 <9>畴:谁。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1>,维见可观也<2>。《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3>。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4>,公刘发迹于西戎<5>,文王改制,爰周郅隆<6>,大行越成<7>,而后陵夷衰微<8>,千载无声<9>,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10>,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11>,易遵也;湛恩濛涌<12>,易丰也;宪度著明<13>,易则也;垂统理顺<14>,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15>。揆厥所元<16>,终都攸卒<17>,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18>。然犹蹑粱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19>,沕潏漫衍<20>,旁魄四塞<21>,云尃雾散<22>,上畅九垓<23>,下泝八埏<24>。怀生之类沾濡浸润<25>,协气横流<26>,武节飘逝<27>,迩陕游原<28>,迥阔泳沫<29>,首恶湮没,暗昧昭晰<30>,昆虫凯泽<31>,回首面内<32>。然后囿驺虞之珍群<33>,徼麇鹿之怪兽<34>,導一茎六穗于庖<35>,牺双觡共抵之兽<36>,获周余珍收龟于岐<37>,招翠黄乘龙于沼<38>。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39>。奇物谲诡<40>,俶傥穷变<41>。钦哉,符瑞臻兹<42>,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43>,休之以燎<44>,微夫斯之为符也<45>,以登介丘<46>,不亦恧乎<47>!进让之道<48>,其何爽与<49>?
<1>五三:指五帝和三王。籍:典籍。 <2>维:发语词。 <3>《书》:此处二句引文见《尚书·益稷》篇。元首:君王。股肱:大腿与手臂。比喻君王之重要大臣。 <4>唐:指陶唐氏,即尧。周人始祖后稷、曾任尧、舜的农官,教民耕种,使周民的农业生产得以发达,故称其“创业于唐”。 <5>发迹:业绩由隐微而显赫。传说后稷曾孙公刘于夏末率周族民众自邰地迁至戎人居住的豳地,相地建屋,开垦荒地,发展水利,奠定了周族兴旺的基础,故曰“发迹于西戎”。 <6>改制:周代建国之君周文王曾建都丰邑,并改正朔,易服色,变更制度。爰:于是。郅:至。隆:盛。 <7>大行:犹“大道”,即太平之道。越:于是。 <8>陵夷:衰微。 <9>无声:没有恶名声。 <10>无异端:没有别的原因。端:事。所由:通“所猷”,所考虑和规划的事。 <11>夷易:平坦。 <12>濛涌:《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厖洪”,广大。 <13>宪度:法度。 <14>垂统:将帝王法统传给后世子孙。 <15>襁褓:本是包裹婴儿的小被,此指幼小的周成王。史载周武王死后,其子成王年幼,周公辅佐成王创建了宏伟的业绩,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崇:高。此指德业高。二后:两位君主:文王和武王。后:君主。 <16>揆:量度。厥:其。元:始。 <17>都:于。攸:所。卒:终。 <18>殊尤:特别突出。绝迹:超越一般的业迹。考:比较。今:指汉王朝。 <19>逢涌:盛涌而出。逢:大。原:同“源”。 <20>沕潏(wù jué,物决)漫衍:水盛大的样子。 <21>旁魄:通“滂薄”,广被。四塞:四方边塞之地。<22>尃(fū,夫)同“”,散布。 <23>九垓:九重天。 <24>泝:流向。八埏(yán,延):八方极远之地。 <25>怀生之类:有生命的万物。 <26>协气:和气。横流:广泛流布。 <27>武节:威武之节。飘逝:如风飘疾去。 <28>迩陕:通“迩狭”。近者。 <29>迥阔:远者。沫:通“末”,末流。 <30>首恶:带头做恶的人。昭晰:光明。 <31>虫:各种动物。凯泽:通“闿怿”。和乐。 <32>面内:指面向汉王朝。 <33>驺(zōu,邹)虞:一种传说中的珍贵义兽,其身白质黑纹,不吃生物,只出现在太平盛世。据说武帝元狩元年在建章宫后阁重栎中出现此物,第二年匈奴浑邪王来朝。 <34>徼:通“邀”,阻截。此指将兽关在栏中。麇鹿:此指白麟。 <35>導(dào,道):选择。 <36>牺: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觡(gé,格):有分叉的角。抵:通“柢”,树根。此指角根。 <37>周:周朝。余珍:遗留下来的珍宝。此指周王朝遗留下的九鼎之一。收龟:畜养的龟。按王先谦《汉书补注·音义》“以获周余珍放龟为二事,言宝鼎放龟皆岐周所有,汉并获之。” <38>翠黄:即乘黄,也名腾黄,传说中的神马名,“龙翼马身,黄帝乘之而登仙。”(见《集解》引《汉书音义》)一说“指乘龙的颜色既翠而黄。乘龙:即“乘黄”。一说乘(shèng,胜)龙”是四条龙。(见颜师古《汉书注》引张揖说)<39>接:迎接。灵圉:神仙名。 <40>谲诡:怪异,变化奇特。 <41>俶傥:同“倜傥”,卓异、不拘束。穷变:变化无穷。 <42>钦:敬。臻:至。兹:此。 <43>跃鱼:鱼儿跳跃。陨:落。杭:通“”,船。按《索隐》:“武王渡河,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 <44>休:美。之:代指白鱼入舟事。燎:祭天。 <45>微:微小。斯:此。 <46>介丘:通“丘”,介丘,指泰山。 <47>恧(nǖ,去声“女”):惭愧。 <48>进:指周。让:指汉朝。按:《集解》曰:“周未可封禅而封禅,为进。汉可封禅而不封禅,为让也。” <49>其:指进让之道。何:何等。爽:差异。
于是大司马进曰<1>:“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2>,诸夏乐贡<3>,百蛮执贽<4>,德侔往初<5>,功无与二,休烈浃洽<6>,符瑞众变,期应绍至<7>,不特创见<8>。意者泰山、粱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9>,上帝垂恩储祉<10>,将以荐成<11>,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欢<12>,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暗<13>,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14>,是泰山靡记而粱父靡几也<15>。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16>,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17>,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18>,而修礼地祗<19>,谒款天神<20>,勒功中岳<21>,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22>,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23>,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24>。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25>,摅之无穷<26>,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27>。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28>。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29>。”
<1>进谏。 <2>憓:通“惠”,顺。 <3>诸夏:指周王朝分封的诸侯国。 <4>贽:礼品。 <5>侔:相等。 <6>休烈:美好的功业。浃(jiā,家)洽:普遍融洽。 <7>期:应验之期。绍:继续。 <8>不特:不但。创见:初次显现。见,同“现”。 <9>蓋号:加上尊号。按《释名》:“蓋,加也。”况:比。 <10>祉:福。 <11>荐:进献。 <12>弗发:指不封禅。挈(qiè,窃):通“契”,断绝。三神:指上帝、泰山、粱父山。 <13>且:夫。质暗:质朴暗昧。 <14>若然:假若如此。 <15>靡记:没有表记,即无刻石。靡几:无希望,指无人祭祀。 <16>咸:皆。济世:毕世。屈:绝。 <17>锡:通“赐”,给予。 <18>弗替:不废除。 <19>修礼:修行礼仪。地祗:地神。 <20>款:诚。 <21>勒功:刻石记功。中岳:嵩山。 <22>丕:大。 <23>因杂:总萃,综合。略术:道术。 <24>绝:远。采:官。错:通“措”,置。此指置心于政事。 <25>六:六经。 <26>摅:传布。 <27>腾:传送。按:《说文》“腾,传也。” <28>称首:称扬赞美。用此:因此。 <29>掌故:官名,为太史属官。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1>,总公卿之议<2>,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3>,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4>。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5>,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6>?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7>。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8>!
般般之兽<9>,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嘉)[喜]<10>;旼旼睦睦,君子之能<11>。盖闻其声<12>,今观其来。厥涂靡踪<13>,天瑞之征。兹亦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14>,游彼灵畤<15>。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16>,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17>。正阳显见<18>,觉寤黎烝<19>。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20>。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21>。依类托寓,谕以封峦<22>。”
披艺观之<23>,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24>。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25>。故曰“兴必虑哀,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26>;舜在假典<27>,顾省厥遗<28>:此之谓也。
<1>迁思回虑:反复思考。 <2>总:归纳。 <3>诗:记述。或释为以诗颂扬。泽:恩泽。 <4>油油:云飘行的样子。 <5>渗漉:水渗入地下。 <6>穑:收获庄稼。 <7>氾:普。尃濩:散布。 <8>侯:何。迈:行。 <9>般般:同“斑斑”,文彩斑烂的样子。兽:指驺虞。 <10>仪:仪表。 <11>旼旼:和睦的样子。睦睦:《汉书·司马相如》作“穆穆”,恭敬的样子。能:通“熊”。 <12>声:名声。 <13>厥:其。靡踪:无足迹。 <14>濯濯:肥壮的样子。麟:白麟。 <15>灵畤(zhì,志):畤为祭天地五帝的地方,汉代右扶风有五畤。颜师古《汉书注》引文颖曰:“武帝冬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也。”此文“游畤灵”当指此。 <16>宛宛:屈伸的样子。 <17>熿:<18>正阳:指龙。古人以为龙属阳类,是高贵的君王之象,故称正阳。显见:同“显示”。 <19>黎烝:民众。 <20>传:指《易经》。受命:接受天命的人,指天子。按《易经·彖传》云:“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当是此句所本。 <21>谆谆:教导别人非常恳切的样子。 <22>托寓:寄托。谕:告。封峦:封禅之典。峦:山。此指泰山、粱父山。 <23>披:翻开。艺:指经典。 <24>相发:相互启发。允答:通“允洽”,和美,和谐。 <25>翼翼:谨慎小心。 <26>祗(zhī,支):敬。 <27>假:大。 <28>顾:看。省:察。遗:失误与缺点。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1>。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2>,至粱父禅肃然<3>。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4>。
<1>后土:土地神。<2>遂:终于。礼:行祭祀之礼。太山:同“泰山”。<3>肃然:山名,在泰山脚下东北方。<4>采:收录。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1>,《易》本隐之以显<2>,《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3>,《小雅》讥小己之得失<4>,其流及上<5>。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6>。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7>,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8>,劝百风一<9>,犹驰骋郑卫之声<10>,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11>?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1>推:推知。隐:隐微。 <2>隐之以显:《汉书·司马相如》作“隐以之显”,由隐至显。之:往。 <3>《大雅》:指《诗经,大雅》三十一篇,多是贵族诗人歌功颂德,赞美统治者的作品。逮:及。 <4>《小雅》指《诗经·小雅》七十一篇,多是贵族失意与不满时势的诗人的政治讽刺诗。小己:卑小之人,指诗人自己。 <5>流:流言。上:指朝廷和君王。 <6>合德:通“洽德”,指温柔敦厚的教化效果。汉人极重视《诗经》的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按:“洽者,和柔之意”(孙诒让《周礼正义》)。“德,犹教也”(郑玄《礼记注》)。 <7>要:主旨。 <8>扬雄:西汉末年与东汉初年文学家,生于司马迁之后,此处引他对赋的评论,显系后人将《汉书》之文窜入本文,非司马迁原文。靡丽:华丽。 <9>劝:鼓励。 <10>郑、卫之声:指春秋时代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被统治者称为淫靡之乐。 <11>已:同“亦”。亏:亏损,减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