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即位后,用他做经筵讲官。有一次讲解《舜典》时,他说:“圣人设立赎罪的法子,是用于不大的罪过的,是为了让百姓自做新人。如果是首恶或大奸,没有可以用钱财赎免的道理。”当时大奸臣张锐、于经被判死刑,有人说他们是因为交进金银而得到宽恕的,所以杨慎讲到这一点。
嘉靖三年(1524),世宗采纳了桂萼、张璁的建议,召他们来京城做了翰林学士。杨慎和同事三十六个人一起上书说“:我们与桂萼这些人学术不同,议论也有差别。我们所掌握的是程颐、朱熹的学说。桂萼等人所坚持的是冷褒、段犹的余音。现在陛下既然破格提拔桂萼等人,又认为我们的意见不对,我们也不能和这些人做同事,请开恩把我们罢免了吧!”世宗恼怒了,严厉批评了他们,并多少不等地扣发了他们的俸禄。过了一个月,杨慎又和学士丰熙等上书劝谏,没有得到批复,就和满朝大臣一起在左顺门跪地力谏。世宗极为恼火,命令把带头的八个人逮进了诏狱。于是杨慎和检讨王元正等人敲打着宫门大哭,哭声响震皇宫的深宅大院。世宗这下更加恼火,就把他们全都关进诏狱,进行廷杖。过了十天,有人说那天早朝结束后,群臣已经解散,是杨慎、元正和给事中刘济、安磐、张汉卿、张原,御史王时柯他们纠集大家到左顺门跪地哭求的。于是又在廷堂上把他们打了一顿大棍。杨慎、元正、刘济一起贬官充军,其他人剥夺官籍。杨慎被派往云南永昌卫。在这之前,廷和掌管国事时,把锦衣卫里假冒的和多余的官员全都罢免了。到这时就有仇人在路上埋伏,要伺机杀害杨慎。杨慎知道后,一路小心防备,到临清时这些人才散去。他扶病上路,骑马走了近万里,疲惫极了,抵达永昌卫,差一点躺了下去。
五年(1526),听说廷和病了,飞马赶回家中。廷和一高兴,病也就好了。回到永昌,听说寻甸安铨、武定凤朝文作乱,率领家僮和步兵一百多人,快速赶到木密所,与当地守臣一起打败了贼寇。八年,听说廷和去世的消息,跑到巡抚欧阳重那里,请他代向朝廷告假,获得批准后回家埋葬了父亲,然后又回到永昌。从此以后,他有时回四川,有时住云南首府,有时留在永昌所,所到之处,大官们对他都很好。等到了七十岁,他返回四川,云南巡抚却派了四名指挥把他又逮了回去。三十八年七月,他死了,终年七十二岁。
杨慎从小机灵,才思敏捷,十一岁就会写诗。十二岁时模拟写作《古战场文》、《过秦论》,让大人们都觉得惊奇。入北京后写了一首《黄叶诗》,李东阳看到后赞叹不已,让他在自己门下受业。在翰林院时,一次,武宗问钦天监和翰林“:有一种星星叫注张,又叫汪张,现在我们叫它什么星?”大家都答不上来。杨慎说:“是柳星。”接着一一列举《周礼》、《史记》、《汉书》作答。后来参加编写《武宗实录》,所有的事他都秉笔直书,总裁蒋冕、费宏把草稿全交给他,让他删削、编定。他曾经奉命出差经过镇江,拜访了杨一清,阅读一清的藏书。有疑问向一清请教时,发现那些书一清都能背诵下来。杨慎大吃了一惊,更加用力于攻读古学。充军边远后他有很多空暇,对各种书无所不读。他曾经对别人说“:天资不可凭仗。天天向上的品德和学业,应当是从学和问中间得来的。”所以他爱好读书、穷理,到老时更加专注。世宗因为讨论“大礼”一事,对他们父子讨厌得特别厉害。每当他问杨慎现在怎样时,内阁大臣就说杨慎又老且病,世宗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杨慎知道后,更加随心所欲地纵酒解脱。整个明代知识广博、著作繁多的读书人当中应当推杨慎为第一。除诗文以外,他写有一百多种杂著,都流行于世。隆庆初年,他被追赠为光禄少卿。天启年间,朝廷给他追加谥号为“文宪”。
张翀,字习之,四川潼川人。正德六年(1511)进士,改选做庶吉士,又改任当刑科给事中。期间告病还乡,起复后当了户科给事中。
世宗即位后,曾颁布诏书禁止地方向皇宫在定额外另搞什么进贡。第二年,中都镇守宦官张阳又来进贡新产的茶叶。礼部打算遵照诏书对他加以阻止,世宗不答应。张翀上书说:“陛下颁布的诏书墨迹未干就立即翻悔,就会有人窥测朝廷的心思,把政令当成儿戏玩弄。况且名义上说是进贡茶叶,实际上夹带着别的东西。如果各地都来仿效,不知还会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呢。希望信守以前的诏书,不要陷入他人的圈套中。”世宗不听。宁夏每年进贡红花,使当地军民大受其害;内廷、外廷的镇守官到此上任后大都向皇上贡马谢恩,张翀请一并加以禁止。世宗虽然同意他的意见,但不能照办。不久张翀又上书说:“宦官外出镇守,并不是太祖、太宗的老规矩,只是景帝碰上国家多灾多难,偶尔实行一次罢了。当时认为宦官是朝廷家里边的人,只要有急事,就准他进内宫汇报。但是过去宸濠谋反时,镇守太监王宠反而帮他作乱,内臣就真的能指靠吗?这些人在太平时代就坐享富贵,毒害百姓;遇上事变就怀着观望的心理,不管国家的封疆大事。所以不能不立即裁掉。”后来张孚敬当首辅时终于裁撤了各地的镇守宦官,这个主张实际上是由张翀首先提出来的。
张翀以后几经升迁,当了礼科都给事中。又一次上书说“:近来听说紫禁城内在不停地进行祷告、祭神。乾清宫里十几个宦官在学习经典,讲读法规、礼仪,陛下对他们的赏赐超越规定,对他们的宠爱一天天在增加。这是先朝罪人的余党、太监崔文等人所首创的制度,目的在于利用歪门邪道来做叛逆的尝试。陛下被他们愚弄,已经使他们得到机会大行骗术,干扰政事,招来奸邪,共同搞鬼了,这实在有损于国家的太平事业,有负于人民的殷切希望。我考虑陛下之所以宁肯疏远正人君子不忍心赶走这些人,宁肯错失忠直良言不愿意违背他们的指教,也只不过是认为他们的办法可以治病延年罢了。我不确切地听说近来侍寝的宫女和吹枕边风的夫人们充塞闺帏,其中有一两个聪明伶俐温柔苗条的尤其善于迷惑主上。就因为这个,陛下倦于日讲,懒得召对,政令有很多不恰当的地方,起居违背了适合养生的规范。那些小人们看到了投机取巧的缝隙,就用旁门左道来进行蛊惑。事实上认为设坛求神很可靠而在宫室里放纵情欲,认为荒淫没危害而用歪门邪道追求福寿,根本就不是自古帝王坚定决心、自求多福的办法。”
嘉靖二年(1523)四月,因为灾异的发生,张翀和六科的大臣们一道借机上书,向世宗进言说:
“过去成汤拿六件事来自责说:‘我的政令失信于人了吗?我的百姓失其常分了吗?宫室是不是太宏伟了?枕边风是不是经常在吹?贿赂是不是成了风吗?谗夫是不是得志?’现在不妨老实地拿近来发生的事来对照一下:快船才减下来就批准戴保的奏请重新增加;镇守宦官正要裁减却又让赵荣出守;已诏令核查马房了,紧跟着被阎洪一句话给挡了回来;已诏令裁汰军匠了,不久匠作监七嘴八舌就把诏令给废除了。这样看来政令不能说是示信于人了。工商业者在那里争奇斗巧,游手好闲的人在乡间占了一半;农耕桑蚕经常被搅扰,人民缺乏应付生活的基本资料;教化未加推行,社会形成了苟且、轻薄的习俗。这样说来百姓不能不说是失其常分了。营建两宫,材料的采办和运输艰难备至,有时一根木料要役使千万人来运送,有时一根椽就花费上百两银子。百姓死尸狼藉的样子和他们呻吟、叹气的声音,陛下不得知道。这样说来宫室不能不说够宏伟的了。奉圣、保圣两夫人以外,先帝的宫女受宠达到册立为后的地步;庄奉、肃奉夫人的名号,接二连三地追加在乳妈身上。有的大受恩宠,将近达到赵飞燕的地步了;有的狡猾、机巧不在上官婉儿之下。就宫内说使主上的性情潜移默化,有失品行;就宫外说使太监有所依仗,胡作非为。这样说来枕边风不能不说是经常在吹。穷凶极恶的张锐、张雄,公然进行贿赂,得以逃脱抄家的刑罚;廖鹏、廖铠,暗地里进行请托,居然三年里未加行刑。钱神万能,所以王英改由锦衣卫审讯,关节通畅,所以于喜终于逍遥法外。这样说来,贿赂不能不说是成了风。献庙的神主牌位,压下了礼部的决议,而采用王槐阿谀卖弄的主意。给大臣的批示,缺乏对待人臣的适当礼貌,掺进了小人忌恨、离间的说法。那些小人们有的在宫廷里悄悄地恶毒地诋毁好人,有的在朝廷中进献谗言,明显地排挤好人。往上说混淆了朝廷中的大是大非,往下说颠倒了人臣们的忠正与奸邪。这样说来谗夫不能说不得志了。以上这六点都是成汤所无而今日都有的,所以我们不顾斧钺诛戮,来遵行向主上规劝过失的责任。希望陛下采纳。”
那年冬天,世宗让宦官到苏州、杭州督办织造,满朝劝阻都阻止不了。张翀又和同事张原等上书据理力争。当时世宗刚刚即位,杨廷和等人还在内阁,虽然有一些小人搞鬼,正确的舆论还能起作用。张翀前前后后无所回避地评论一切,世宗虽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但也曾答复说知道,没有把他治罪。
到了第二年三月,世宗因为听了桂萼的话,坚决要把献帝称为考,并且想在宫廷里边给献帝立庙,张翀又和同事据理力争,世宗于是批评他们党同伐异,危害政事,下令扣发了他们的官俸。过后张翀又帮助尚书乔宇等上书争论宫廷里立庙的主张,被世宗下诏书作了批评。吕木冉、邹守益被关进监狱,张翀等人又抗言上书解救他们。等张璁、桂萼被召来京城后,张翀和给事中三十多个人接连上书说“:他们两个人生性奸邪,居心不良,打破宗庙祭祀的规矩,离间皇室之间关系,诽谤诏书,中伤好人。希望立即把他们调出去,给不忠的人臣当作警告。”这些世宗都没有采纳。
世宗越来越想称献帝为考,改孝宗为伯考,张翀等对此忧虑百端。正好这时给事中张汉卿弹劾席书在赈荒中间有不法行为,户部尚书秦金请派官前往按察,世宗同意了。张翀等于是拿出朝臣弹劾桂萼等人的奏本,送给刑部,要他们向皇上申请按察,并且私下里对他们说:“只要皇上也说一声‘是’,就马上打死他们。”张璁等把他的话报告了世宗。世宗扣留了刑部的奏疏,并且批评刑部尚书赵鉴等勾结奸邪残害好人,张翀等灭绝正义欺罔忠良,进而又把张璁、桂萼提升为学士。朝臣们这下相视愕然,叹气不已。然后各部曹分别写了一篇奏疏上去,极力说孝宗不能称为伯考,署名的共二百二十多人。世宗都压在宫中不作答复。七月十五日,大臣们一起到左顺门跪地请愿。世宗两次派宦官去教他们回去,他们不回,就怒气冲天,首先把各部曹带头的逮了八个关进了皇家监狱,张翀就在其中。不久他挨了一顿廷杖,贬往瞿塘卫充军去了,此后张璁、桂萼更加受到世宗的宠信了。
张翀在瞿塘卫驻留了十多年,才因为东宫册立太子的恩例被放还故乡,然后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