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五十四唐宪宗元和四年(己丑,公元809年)
秋季,七月,壬戌(十八日),御史中丞李夷简揭发京兆尹杨凭原先担任江西观察使时贪赃枉法,过度奢侈。丁卯(二十三日),宪宗将杨凭贬为临贺县尉。李夷简是李元懿的玄孙。宪宗命令将杨凭的资财田产全部没收,李绛进谏说:“根据惯例,如果不属于谋反叛逆的罪行,便不没收罪犯的家产。”于是,宪宗才没有没收杨凭的资财田产。
杨凭的亲戚朋友没有敢来送行的,唯独栎阳县尉徐晦来到蓝田,与杨凭辞别。太常卿权德舆平素与徐晦交好,便告诉他说:“你为杨临贺送行,诚然是情谊深厚,但这岂不要使你遭受牵累吗!”徐晦回答说:“我从身为平民时便蒙受杨公的知遇与奖拔,现在他被贬逐远方,我怎么能够不与他告别呢!假使您以后被进谗的人斥逐,我敢自视为与您彼此无关的人吗!”权德舆赞叹不已,便在朝廷中称扬他。过了几天后,李夷简奏请宪宗任命徐晦为监察御史。徐晦道谢时说:“我平时不曾以与您谋面,您根据什么选取了我呢!”李夷简说:“你不肯辜负杨临贺,怎么肯辜负朝廷呢!”
宪宗暗中征询诸位翰林学士的意见说:“现在打算任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从成德分割出德州与棣州两地,再设置一个军镇,以便削弱王承宗的势力,并且让王承宗向国家缴纳两税,向朝廷请求任命官吏,完全像对李师道的措施一样,你们认为怎么样呢?”李绛等人回答说:“德州与棣州隶属成德,为时已久,现在忽然将二州分割出来,恐怕王承宗及其将士的忧虑怀疑、怨恨不满,便能够找到借口了。况且,相邻各道的情形和他是一样的,相邻各道各自顾虑以后也会遭到分割,或许就要暗中相互连结,彼此煽动了。假如他们聚兵抗拒朝廷,处理起来会有加倍困难,希望陛下再反复考虑一下。有关上缴两税、任命官吏两点是正确的,希望趁着吊祭使前往王承宗处的机会,让吊祭使以个人意见开导王承宗,使他上表陈请按照李师道的成例处理,不让他知道这是出自陛下的意见。这样,假如王承宗幸好听从命令,固然是顺乎情理的;倘若王承宗不肯听从命令,也不会损害朝廷的体面。”
宪宗又询问道:“如今刘济、田季安都身患重病,如果他们一旦去世,难道能够完全像对待成德那样,将节度使的职务交给他们的儿子吗!这样下去,什么时候天下才能够平定呢!议论此事的人们都说:‘应当趁着这一时机取代他们,如果他们不肯接受命令,就派兵讨伐他们,时机不可错过。’这种看法怎么样呢?”李绛等人回答说:“群臣看到陛下西面攻取蜀地,东面攻取吴地,易于反掌,所以阿谀逢迎、争权夺势的人们争着进献筹谋,劝说陛下开通河北地区。他们不曾为国家做过深远的谋划,周密的计虑,陛下也由于前些时候成功比较容易,因而相信他们的话。我等日夜相继地考虑此事,认为河北地区的形势与西蜀、东吴两地不同。为什么这样说呢?西川和浙西都不是反复无常的地区,他们周边相邻的州道都是国家可以指挥自如的臣属。唯独刘辟、李生出狂妄的阴谋,但他们的部下都不赞成。刘辟、李仅仅用物资钱财利诱部下,官军一到,他们的势力便分崩瓦解了。所以我等当时也劝说陛下诛讨他们,因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原故啊。成德就不是这种情况了。内部上下牢固结合,历时已久;外部四处蔓延连结,声势已大。他们的将士与百姓感念他们累世赡养的恩惠,不晓得君主与臣下、正顺与逆反的道理,劝告他们,他们不肯听从,威慑他们,他们不肯服气,这是会给朝廷带来羞辱的。再者,相邻各道平时或许会相互猜疑与怨恨,及至得知朝廷派人代换成德节度使时,就肯定会合成一条心,这大约是各自替子孙后代打算,也顾虑到以后自己会遭到这种处置的原故啊。如果其余数道中有人与成德相互应援,战祸就会连绵不断,国家的资财用尽,力量耗竭,西部与北部的戎狄再乘机伺隙而动,他们造成的祸患难道是讲得完的吗!刘济、田季安与王承宗在事情的体统上没有区别,倘若在他们去世时,有机可乘,应当临至事情发生时再谋取,现在诉诸武力,恐怕就不够妥当了。天下太平的大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实现的,希望陛下审慎地处理此事。”
当时,吴少诚病情非常严重,李绛等人再次进言说:“吴少诚的病肯定不会再好起来了。淮西的局势与河北并不相同,周围都是国家的州县,不与贼寇的疆境相毗邻,没有同党应援帮助,朝廷任命淮西主帅,现在正是时候,如果淮西不肯听从,可以计议出兵征讨他们。我希望陛下丢开恒冀这一难达目的的筹策,归向申蔡这一容易成功的谋划。假如对恒冀需要连续用兵,战事并不令人满意,而蔡州出现缝隙,具备可以发兵的形势,南北两方同时用兵,国家的财物人力的用度就难以充足了。倘若事情出于迫不得已,而必须赦免王承宗,那就会使陛下的恩典与仁德空自施行,朝廷的威严与号令立刻废弃了。这就不如及早颁赐对王承宗的处理办法,以便收揽恒冀的归向之心,坐等时机,肯定能够在申蔡得到好处。”不久,王承宗因很久没有得到朝廷任命,感到很是恐惧,屡次上表自行陈诉。八月,壬午(初九),宪宗便派遣京兆少尹裴武前往真定安抚王承宗,王承宗接受诏旨时很是恭敬地说:“由于我受到部下各军的逼迫,来不及等候朝廷颁旨任命。请让我献出德州与棣州,用以表明我的诚意。”
丙申(二十三日),安南都护张舟奏称打败了环王的三万人众。
九月,甲辰朔(初一),裴武回报完成使命。庚戌(初七),宪宗任命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和恒、冀、深、赵四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使和德、棣二州观察使。薛昌朝是薛嵩的儿子,王承宗的女婿,所以朝廷就势起用了他。田季安得到快马传递的报告,事先已经知道了朝廷的任命,便派人告诉承宗说:“薛昌朝暗中与朝廷交往,所以他才得到节度使的职位。”王承宗连忙派遣数百名骑兵奔入德州,将薛昌朝捉拿到真定囚禁起来。中使颁送任命薛昌朝为节度使的旌节经过魏州,田季安佯装设宴犒劳中使,将中使留了好几天,及至中使来到德州时,薛昌朝已经被捉拿走了。
宪宗认为裴武是在欺蒙朝廷,还有人诬陷他说:“裴武出使归来后,先到裴家中过夜,第二天早晨,才入朝晋见。”宪宗非常恼怒,将此事说给李绛听,打算将裴武贬逐到岭南。李绛说:“过去,裴武落在李怀光的军队中,恪守节操,不肯屈服,现在怎么会突然去做邪恶的事情!大约贼人狡诈多变,使人不容易识破其中的真情。王承宗起初害怕朝廷讨伐他,所以请求献出两个州来。在蒙受陛下的宽宥后,与王承宗相邻各道不愿意让成德成为分割地盘、献给朝廷的开端,估计肯定发生了暗中劝说、引诱、胁迫王承宗,使他不能够信守当初的心愿的事情,这并不是裴武的罪责啊。如今陛下挑选裴武前往反叛动乱的地区,出使回来后,一句话说得不够适合,便急忙将他斥逐到荒远地区,我恐怕从今以后受命出使敌庭的人们会以裴武当作儆戒,苟且寻求自身的便利,一概说些随声附和、模棱两可的言语,不肯披露真心而陈述利弊得失了。像这个样子,对国家可不是有利的啊。而且,裴与裴武长期在朝廷任职,熟悉朝事的体统,难道会在出使归来、未见天子以前便首先在宰相家中过夜吗!我敢向陛下确保裴武不会这样去做,这大概是有好进谗言的人打算危害裴武以至裴,希望陛下察验此事。”宪宗停了许久才说:“在道理上或许有此一说吧。”于是不再追究。
丙辰(十三日),振武奏称,吐蕃五万余骑来到佛梯泉。辛未(二十八日),丰州奏称,吐蕃一万余骑来到大石谷,掳掠入京进贡后归返本国的回鹘人。
左神策军吏李昱向长安富人借贷钱八千缗,满了三年,还不偿还。京兆尹许孟容将李昱收捕,并给他带上枷锁,立下期限,让他清偿。许孟容说:“如果期限满了,你还没有完全还清,就会处以死罪。”左神策军全军大为震惊。左神策军中尉向宪宗申诉,宪宗派遣中使宣布诏旨,让许孟容将李昱交付本军,许孟容不肯将他遣回。中使第二次前来,许孟容说:“我不肯接受诏命,该当死罪。然而,我为陛下担任京城周围地区的长官,如果不去约束地方上的豪强势力,怎么能够使京城清平整肃呢!只要没有将钱完全清偿,李昱就不能够从我这放走。”宪宗嘉许许孟容刚强正直,便答应了他,京城的人们震恐惊惧了。
宪宗派遣中使开导王承宗,让他发送薛昌朝返回德州,王承宗不接受诏命。冬季,十月,癸未(十一日),宪宗颁制削除王承宗的官职爵位,任命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
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认为;“国家发兵征讨攻伐时,应当督责将帅去完成任务。近些年来,开始任命中使为监军。自古至今,还没有征调全国的兵力,专门让中使统领的先例。现在,神策军既然不设置本军的行营节度使,吐突承璀便是总领本军的主将了,吐突承璀又充任诸军招讨处置使,他便是统领各军的都统了。我担心各地得知这一消息后,肯定要窥伺朝廷的间隙,周边各族得知这一消息后,必须会笑话中国无人。陛下能够忍受让后世相互传说,任命宦官为一军主将、各军都统是由陛下肇始的吗!我还担心刘济、张茂昭、以及范希朝、卢从史以至于各道将校都以接受吐突承璀的指挥为耻辱,既然军心不齐,又怎么能够建立功劳呢!这是资助王承宗计谋,挫伤各将领的声势啊。陛下顾念吐突承璀辛勤劳苦,使他尊贵起来就可以了;怜惜他忠心赤诚,使他富厚起来就可以了。至于军队和国家的权力,经常关系到政治修明或祸乱丛生,朝廷的制度,是由祖宗传承下来的,难道陛下能够忍受顺从下属的情好,从而毁坏自家的法令制度,放纵别人的欲求,从而损害自己无上的英明吗!陛下为什么不暂时思考一番,却要招来万世以后的讥笑呢!”当时,论说吐突承璀被委任的职务名分太重的谏官、御史一个接着一个,宪宗全然不肯听从。戊子(十六日),宪宗驾临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人极力进言对吐突承璀的任命是不妥当的,宪宗没有办法,第二天,免除了吐突承璀的四道兵马使职务,将处置使改为宣慰使罢了。
李绛曾经极力进言宦官傲慢专横,侵扰损害朝中政务,谗言诋毁忠诚坚贞之士,宪宗说:“这一类人怎么有胆量说别人的坏话呢!即使他们进了谗言,我也不会听信的。”李绛说:“这一类人大都不懂得仁义,分不清是非,唯利是图,只要是得到贿赂,就能将盗跖、庄赞誉成廉洁善良之人;如果违背了他们的意志,便可将龚遂、黄霸毁谤为贪婪暴虐的,能够使用狡诈的智虑,捏造成是非难辨的事端,时时刻刻围绕在四周,将谗言逐渐渗透进去,陛下肯定有时候也会相信他们的。自古以来,宦官败坏国家的事件,完全记录在典籍上面,陛下怎么能够不防备他们的浸染呢!”
己亥(二十七日),吐突承璀带领神策军从长安出发,命令恒州四周的藩镇各自进军招抚讨伐。
当初,吴少诚宠爱他的大将吴少阳,便以堂弟的名义,委任他担当军中职务,吴少阳在吴少诚家中往来,就像最近的亲属一样。历经多次升迁,他已担任了申州刺史。吴少诚得病后,连人都不能分辨出来了。家中的仆人鲜于熊儿诈称吴少诚的命令,传召吴少阳代理彰义节度副使,掌管军中和地方事务。吴少诚有个儿子叫吴元庆,吴少阳将他杀掉。十一月,己巳(二十七日),吴少诚去世,吴少阳自命为彰义留后。
这一年,云南王寻劝去世,他的儿子劝龙晟即位。
田季安得知吐突承璀带领兵马征讨王承宗,便将他的徒众聚合起来说:“朝廷的军队不能够跨过黄河,已经长达二十五年时间了,现在忽然越过魏博,攻打成德。倘若成德被俘虏,魏博也就被俘虏了,我们应当做何打算呢?”他的将领中有人从队伍中站出来说:“希望能够借给我骑兵五千人,用以消除您的忧虑。”田季安大声喊着说:“真是豪壮!我决意出兵,阻止者斩首!”
幽州牙将绛州人谭忠为刘济出使魏博,得知了魏博的企图,便前去告诉田季安说:“根据我的谋算,魏博出兵,这是招引天下的军队来对付魏博啊。为什么这样说呢?现在,朝廷的军队越过魏博,攻打成德,不使用老臣宿将,反而把兵权专付给宦官,不征调全国的军队,反而派出大批的关中兵马,您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吗?这便是天子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准备以此向臣下夸耀,并使他们敬服啊。如果官军在没有攻打成德以前,首先便被魏博打败了,这就表示天子的谋算反而赶不上臣下的谋算,皇上在天下的人们面前怎么能够不感到羞愧呢!皇上既羞愧,又恼怒,就一定要任用能谋善算的人士来筹划长远的计策,依仗勇猛善战的将领来训练精锐的兵马,然后再全力起兵,渡过黄河。官军吸取以往失败的教训,就一定不会再越过魏博前去攻打成德;比较魏博与成德罪责的大小,也一定不会先去攻打成德,然后再攻打魏博。这可谓不上不下,就是对着魏博来的了。”田季安说:“果真如此,怎么办才好呢?”谭忠说:“当官军进入魏博境内时,你要好好犒劳官军。当此之际,你要将全部兵马压向过境,号称攻打成德,但可以暗中给成德人送上一封书信说:‘倘若魏博攻打成德,河北地区的仗义之士使会说魏博出卖朋友了;倘若魏博援助成德,河南地区的忠义之臣便会说魏博反叛君主了。出卖朋友和反叛君主的名声,魏博是不能容忍与接受的。如果您能够暗中解除城防,送给魏博一座城池,魏博得以拿此城作为向天子报捷的凭据,这才能使魏博在北面得以侍奉成德,在西面得以做成人臣,对于成德说来,仅有不多的损耗,对魏博说来,获得罕有的利益,难道您能够对魏博的主张没有一点意思吗!’假如成德人不拒绝你的主张,这便使魏博的霸主基业奠定了。”田季安说:“太好了!先生的到来,是上天对魏博的眷顾啊。”于是,田季安采用了谭忠的计谋,与成德暗中商议,得到了成德的堂阳县。
谭忠回到幽州后,打算用计鼓动刘济攻讨王承宗,适逢刘济聚合各将领说:“天子知道我怨恨成德,现在命令我讨伐成德,成德也必然极力防备我。出兵讨伐与不出兵讨伐,采用哪种做法有利呢?”谭忠赶忙回答说:“天子最终是不会让我们去攻打成德的,成德也不会防备卢龙。”刘济生气地说:“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我与王承宗谋反呢!”他命令将谭忠囚禁到牢狱中。刘济让人察看成德的边境,果然不曾设置防备。过了一天,果然有诏书送来,命令刘济“专力防护北部疆境,不要让朕再为胡人担忧,因而得以一心一意地对付王承宗。”于是,刘济打开牢狱,召见谭忠说:“事态诚然像你判断的那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谭忠说:“卢从史表面上与卢龙亲近,骨子里实际是在忌恨卢龙,表面上不与成德往来,骨子里实际是在援助成德。他为成德这样筹划说:‘卢龙是把成德作为自己的屏障的,虽然卢龙怨恨成德,但肯定不会伤害成德,所以没有必要对卢龙设置防备。’这种做法,一是显示成德不敢抗拒卢龙,二是打算让卢龙遭到天子的怀疑。既然成德人不防备卢龙,潞州人便会跑去报告天子说:‘卢龙对成德的怨恨很深,成德在遭受攻打时,并不防备卢龙,这说明卢龙反而是与成德亲善的。’这就是我知道天子最终不会让您攻打成德,而成德也不会防备卢龙的道理所在啊!”刘济说:“现在应当怎么办呢?”谭忠说:“卢龙与成德结下仇怨,天下无人不知。现在,天子出兵攻打成德,你却使整个卢龙的兵马披甲不卧,坐以待敌,连一个人也没有渡过易水,这就恰好让潞州人认为卢龙以小恩小惠收买成德,因而向皇上败坏卢龙忠于朝廷的名声,在这两方面他们都能达到目的。这就使卢龙虽然内含信守忠义的心愿,终于还是招惹来偏袒成德的口实,既不能使成德人感激卢龙,还徒然使辱骂卢龙的呼声在天下喧闹不止罢了。请您周密地考虑这个问题吧!”刘济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啦。”于是,他命令军中将士说:“五天以内,全部出动,要是有谁落后了,就将他剁成肉酱示众!”
五年(庚寅,公元810年)
春季,正月,刘济亲自带领兵马七万人进击王承宗。当时,各军都没有前进,只有刘济向前奋力进击,攻克了饶阳与束鹿。
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担当恒州北面的招抚与讨伐,在定州会师。正赶上十五日夜晚,义武的军吏认为定州驻有外来的军队,请求禁止张灯,张茂昭说:“河东、河中、振武三镇兵马,都是官军,怎么能够把他们称作外来的军队呢!”他命令点起灯来,不禁止人们夜行,不关闭坊里的大门,一连三个夜晚,都像平时一样,也没有人胆敢大声乱喊乱叫。
丁卯(二十六日),河东将领王荣攻克了王承宗的洄湟镇。吐突承璀来到行营后,军威政令不振,与王承宗交战,屡次失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郦定进是一员骁勇的将领,军中将士因他的战死而士气低落。
河南尹房式做了不守法纪的事情,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请将他拘捕,同时擅自命令停止房式办理本职事务。朝廷认为不能够这样处理,罚元稹一个季度的薪俸,将他召回西京长安。元稹来到敷水驿时,有一个内侍宦官从后面赶到,撞开驿站的大门,叫喊喝骂着走了进去,用马鞭抽打元稹,打伤了他的脸。宪宗又联系元稹以前的过失,将他贬为江陵士曹。翰林学士李绛与崔群都说元稹是无罪的。白居易也进言说:“中使欺凌羞辱朝中官员,不去追究中使的罪过,反而首先将元稹贬官,恐怕从今以后中使外出会愈加暴虐骄横,人们没有再敢说话的了。再者,元稹担任御史,提出不少检举奏报,对权贵势要人士无所避忌,痛恨他的人很多,现在将元稹贬逐了,恐怕从今以后没有人愿意为陛下担当官职而执行法令,憎恨邪恶而纠正过失了。即使出现了特大的奸险狡猾的人物,陛下也无法得知了。”宪宗不肯听信他的谏言。
宪宗因河朔地区正在使用武力,不再能够讨伐吴少阳,三月,己未(十九日),任命吴少阳为淮西留后。
由于讨伐王承宗的各支军队长期不能成功,白居易进言认为:“河北地区本来就不应该使用武力,既然现在出兵了,吐突承璀不曾艰苦作战,却已经失去了一员大将。他与卢从史两支军队已经进入成德的疆境,一味拖延行动,不只是有意停顿不前,也是他们的兵力难以抵敌。范希朝与张茂昭来到新市镇,竟然不能够通过。刘济率领全军攻打并围困乐寿,长期不能攻克。李师道与田季安原来就是不能担保的,观察他们的情形,好像相互经过了盘算,每人各自占领一个县,便不再进军。陛下看这样的事态趋势,还有什么成功的希望!以我愚昧的见解看来,必须迅速停止用兵,如果还要犹豫,便会有四点害处,其中应当为陛下痛切惋惜的害处有两点,应当为陛下深切忧虑的害处也有两点。为什么这样说呢?
“倘若保证能够获得成功,便可以不计较费用需要多少;既然明确知道无法获得成功,便不应该白白耗费资财与粮食。懂得了这个道理以后再去行动,为时还不算晚。现在,晚纠正一天就要多一天的费用,再拖延一个月,需要的费用就更多了。既然终究要停止用兵,为什么不及早停止下来呢!用国家库存的钱财布帛和民脂民膏供给河北地区的节帅,反而使他们强大起来。这便是为陛下痛切惋惜的第一点。
“我还担心河北地区各将领见到吴少阳已经受到制书的任命,必定会援引处理这一件事的宽严标准,众口一词地请求为王承宗昭雪。如果奏章奏表相继而来,按道理说就不能不答应了。经过他们请求后再放弃对王承宗的讨伐,这种格局与情势是可想而知的,只能反而使王承宗与同类人牢固地勾结在一起。像这个样子,给予与剥夺完全是按照与王承宗相邻各道的意见来决定的,恩德与信义都不是出自朝廷,这实在让人担心朝廷的声威与权力会完全归向河北藩镇了。这便是我为陛下痛切惋惜的第二点
“现在天气已经炎热,士兵身上的热气互相蒸熏,至于饥饿干渴,疲乏劳累,瘟疫流行,露天而处,驱赶着他们去参加战斗,人们怎么能够经受得住呢!即使人们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难以忍受这种苦楚的。况且,神策军中杂乱无章的城市居民,一概都不习惯像这样的军旅生活,忽然想到应该寻找一条求生之路,若有一个逃跑,便有一百个人相互煽动逃跑,若有一支军队溃散,其他各军必定也要动摇。如果事情忽然达到这般地步,后悔还来得及吗!这便是我为陛下深切忧虑的第一点。
“我听说回鹘与吐蕃都派出了密探,对于中国的事情,无论大小,全都知道。现在,朝廷聚集天下兵马,只是在讨伐王承宗这一个叛贼,由冬天到夏天,都不能够建树功勋。而军队力量的强弱,物资费用的多少,难道应该让西方与北方的戎虏逐个了解清楚吗!假如他们忽然看到有利可图,生出异心,乘着国内空虚的时机前来侵犯,就凭着朝廷现在的形势与力量,难道对两方面都能够予以救援吗?战争连续不断,灾祸从中产生,什么样的事情不会现出!万一到了这般田地,实在是关系着国家的安定与危亡。这便是我为陛下深切忧虑的第二点。”
卢从史第一个提出讨伐王承宗的策谋,及至朝廷发兵后,卢从史却停留下来,不肯进兵,暗中与王承宗互通计谋,让将士们暗地里在怀中揣着王承宗的行军标记,还抬高草料与粮食的价格,以便破坏度支的军需供应,暗示朝廷任命他为平章事,上奏诬告各道与王承宗勾结,不赞成进兵。宪宗为此甚为忧虑。
适逢卢从史派遣牙将王翊元入朝奏事,裴将他引至一旁,与他谈话,对他讲述作为人臣应有的义理,暗暗地打动他的内心,于是王翊元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将卢从史暗中的策划与潞州可以攻取的状况讲了出来。裴命令王翊元返回本军,经过筹措规划后,再来京城,于是赢得了潞州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人的诚心。裴对宪宗说:“卢从史诡诈多端,骄横凶暴,肯定要发动变乱。现在听说他在吐突承璀的对面扎营,将吐突承璀当作婴儿一般,在两营之间往来,全然不设置防备。如果失去现在的时机,不将他拘捕起来,以后即使征集大批兵马前去讨伐,也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平定的。”宪宗起初感到惊讶,经过长时间的周密考虑后,便答应了下来。
由于卢从史生性贪婪,吐突承璀将许多珍奇的玩赏器物陈列出来,看出他希望得到什么,便逐渐地拿来送给他。卢从史高兴,对吐突承璀愈发亲昵。甲申(疑误),吐突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经过商议后,叫卢从史前来营中博戏,在帐幕下面设了伏兵。卢从史来到后,伏兵突然冲了出来,擒获了卢从史,到帐幕后面,将他捆绑起来,装进车中,急奔京城。卢从史身边的人们又震惊,又慌乱,吐突承璀斩杀了十多个人,当众宣布了诏书的旨意。卢从史营中的将士们得知消息后,都穿好铠甲,走了出来,手中握着兵器,疾步而行,大声喧哗。乌重胤站在军营门前喝斥他们说:“天子发有诏令,服从的奖赏,胆敢违抗的问斩!”于是,将士们都收起兵器,回到队伍中去。适值夜晚降临,载着卢从史的车辆急速奔驰,在天亮以前,已经走出了泽潞的疆境。乌重胤是乌承洽的儿子。李听是李晟的儿子。
丁亥(疑误),范希朝、张茂昭在木刀沟大破王承宗的兵马。
宪宗嘉许乌重胤的功劳,打算立即授给他昭义节度使的职务。李绛认为不适当,请求授给乌重胤河阳节度使的职务,而任命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守昭义。适逢吐突承璀奏称,他已经发出文书,指令乌重胤为句当昭义留后,李绛进言说:“昭义所属的泽、潞、邢、胤、磁五州,在崤山以东占据着关系全局的重要地位,魏博、恒州、幽州各军镇盘状纠结,朝廷只有依仗这五州之地来控制他们。邢州、磁州、州伸展到魏博等军镇的中心地区,诚然是国家的宝地,关系着国家的安全与危亡。从前昭义被卢从史占据,已使朝廷为此忙得顾不上按时吃饭,现在幸亏得到了昭义,但吐突承璀又将昭义交给了乌重胤,我得知消息后惊叹不已,实在感到痛心!不久前朝廷将卢从史诱捕,即使这算是长远的筹策,却也已经失去了原则。现在,吐突承璀又送发文书,指派乌重胤担当这一重要军镇的留后,并请求任命他为节度使,目无君主的居心,还有比这更为严重的吗!陛下日前取得昭义,人神共同庆祝,军政号令再次树立起来。现在忽然将昭义授给本军中的牙将,众望顿时沮丧,法度大为紊乱。算计此中的好处与坏处,反而不如由卢从史担任节度使。为什么这样说呢?虽然卢从史蓄积着邪恶的阴谋,但已经是朝廷任命的州道长官。而乌重胤只是众多将官中的一员,因吐突承璀的一纸文书便代替了卢从史,我私下里担心河南、河北的节帅得知消息后,没有不感到愤怒,以与他同列为耻辱的。而且他们将会说是吐突承璀诱使乌重胤驱逐卢从史,从而代替了他的职位的,他们每个人的部下都有将官,怎么能够不感到自危呢!倘若刘济、张茂昭、田季安、程执恭、韩弘,李师道一个接着一个地进献章表,陈述这种情形,并且指责吐突承璀专擅君命的罪行,不知道陛下怎样处理?如果陛下一概不予答复,大家的怒气就会更为加重;如果陛下因此改为任命他人,朝廷的威严便失去了。”宪宗又让枢密使梁宗谦暗中与李绛商量说:“现在乌重胤已经总揽军中事务,事情出于迫不得已,应该授给他节度使的旌节。”李绛回答说:“卢从史担任主帅便不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才启动了他邪恶的意图,终于做出违反节操的事情。现在,由于乌重胤掌管军事,朝廷便授给他节度使的旌节,刑赏的权柄不掌握在朝廷手中,与卢从史担任节度使又有什么区别呢!乌重胤能够得到河阳,已经是超出他向往的福气了,难道他还有胆量聚众抗拒吗!何况乌重胤能够捉获卢从史的原因,本来是由于他坚持顺承朝廷才取得成功的。忽然连他自己也违背诏书的命令,怎么能够知道同事们会不沿袭他的行径,从而有所行动呢!乌重胤在军队中的同辈为数众多,他们肯定不希望乌重胤独自出任主帅。将他改任到别的军镇去,才能使大家感到满意,哪里需要为招致变乱而担忧呢!”宪宗高兴起来,完全按照他的请求去做。壬辰(疑误),任命乌重胤为河阳节度使,任命孟元阳为昭义节度使。
戊戌(疑误),宪宗将卢从史贬为州司马。
五月,乙巳(初六),昭义军三千多人在夜间溃散,逃奔魏州。刘济奏称攻克了安平。
庚申(二十一日),吐蕃派遣臣下论思邪热入京朝见,而且归还了路泌和郑叔矩的灵柩。
甲子(二十五日),奚人侵犯灵州。
六月,甲申(十五日),白居易再次进献奏疏认为:“近来我曾请求停止用兵,现在事情的趋势,又不如以前了,不知道陛下还要等待什么!”当时,每当遇到军队和国家重大的事情,宪宗必定要与各位翰林学士商量。宪宗曾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召见翰林学士,李绛等人便进言说:“我等饱食终日,不用进言,若是为自己着想,这是够好的了,但是这对陛下怎么样呢!陛下征询访求治国的方策,开辟言路,采纳谏言,这实在是国家的幸运,岂是我等的幸运!”宪宗连忙下令:“明天你们前来麟德殿奏对吧。”
白居易有一次由于在议论事情时说“陛下错了”,宪宗面色庄重严肃地停止了谈话,暗中将翰林学士承旨李绛召来,告诉他说:“白居易这个小臣出言不逊,必须让他退出翰林院。”李绛说:“陛下能够容纳直率的进言,所以群臣才敢竭尽诚心,不作隐瞒。白居易的话虽然有欠思考,但本意是要进献忠心。现在倘若陛下将他处以罪罚,我担心天下的人们都各自想要缄默不语了,这可不是开拓视听,彰明至上德行的办法啊。”宪宗高兴起来,对待白居易也还像往常一样。
宪宗曾经准备就近在禁苑中打猎,来到蓬莱池的西面,对周围的人们说:“李绛肯定是要进谏的,不如姑且停止吧。”
秋季,七月,庚子(初二),王承宗派遣使者陈述自己是被卢从史从中的挑拨的,请求缴纳赋税,要求朝廷任命官吏,允许他改过自新。李师道等人屡次上表请求为王承宗平反,朝廷也由于长期用兵,无所建树,丁未(初九),宪宗便颁布制书为王承宗平反,任命他为成德军节度使,将德州与棣州两地重新归属给他,将各道行营的将士们全部遣还,一共向他们颁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还加封刘济为中书令。
刘济讨伐王承宗时,任命长子刘绲为节度副大使,掌管幽州留后事务。刘济在瀛州驻扎,而次子刘总担任瀛州刺史,于是刘济便让刘总暂任行营都知兵马使,让他屯兵饶阳。适逢刘济身患疾病,刘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计议,派人诈称从长安前来,对刘济说:“由于您停留不前,无所建树,朝廷已经任命副大使刘绲为节度使了。”第二天,刘总又让人前来向刘济报告说:“前来颁送旌节,任命副大使为节度使的使者已经来到太原。”接着又使人边跑边喊地说:“颁送节度使旌节的使者已经过了代州。”全军将士都很惊异。刘济心怀愤怒,不知所措,便斩杀了平常与刘绲亲善的大将几十个人,召刘绲立即到行营来,而任命张的哥哥张皋代替他掌管留后事务。从早晨起床直到太阳偏西,刘济都未进餐,觉得口渴,便要水渴,刘总乘机在水中下了毒药,送给刘济喝了。乙卯(十七日),刘济去世。刘绲走到涿州时,刘总诈称父亲的命令,将他用棍捧打死,于是刘总便统领了军中事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用不实之辞向宪宗诽谤节度使杨於陵。宪宗命令将杨於陵召回朝廷,任命他当闲散的官员。裴说:“杨於陵生性廉洁耿直,陛下因许遂振的原故贬黜节帅,这是不合适的。”丁巳(十九日),宪宗任命杨於陵为吏部侍郎。不久,许振遂自行承受了应负的罪责。
八月,乙亥(初七),宪宗与宰相谈到神仙,宪宗问道:“果真有神仙吗?”李藩回答说:“秦始皇、汉武帝学习仙术的结果,全都记载在以往的史书中,太宗服用天竺僧人的长生不老之药招致疾病,这便是由古代到现在的明戒啊。陛下年富力强,正在勉励心志,再造太平盛世,应当拒绝方术之士的说教。如果能够使道德盛大而充盈,人民安居乐业,国家政治修明,还用担心没有唐尧、虞舜的年寿吗!”
九月,己亥(初二),吐突承璀从行营回到朝廷。辛亥(十四日),吐突承璀重新担任左卫上将军,充任左神策军中尉。裴说:“吐突承璀首先提倡使用武力,使天下百姓穷乏困苦,到头来还是不能获得成功。即使陛下因旧日的恩情而不肯将他处决示众,为了向天下百姓道歉,难道能够对他全然不加贬斥吗?”给事中段平仲与吕元膺说吐突承璀应当斩杀。李绛上奏声称:“如果陛下不肯处罚吐突承璀,以后再出现战败的将领,能够怎样处治他们呢?如果诛杀他们,那便是同样的罪责,不同的处罚,他们定然不会服气;如果对他们免予治罪,那还有谁不保全自身,姑息敌军呢!希望陛下割舍对他不能狠下心来的私恩,行使不可更改的刑典,使将帅们得到一些警戒与勉励。”隔了两天,宪宗免除了吐突承璀左神策军中尉的职务,将他降职为军器使,朝廷内外的人们都相互祝贺。
裴得了风疾,宪宗很是为他惋惜,派去问候病情的中使在道路上往来纷繁。
丙寅(二十九日),宪宗任命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求任命代替自己的人员,准备整个家族入京朝见。河北各藩镇交互派人前来劝阻,张茂昭不肯听从。张茂昭共计四次上表,宪宗才答应了他的请求,任命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张茂昭将易州、定州的帐簿文书和锁头钥匙悉数交给了任迪简,打发他的妻子儿女率先上路,还说:“我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沾染上污浊的习俗。”
张茂昭离去后,冬季,十月,戊寅(十一日),虞候杨伯玉发起变乱,将任迪简囚禁起来。辛巳(十四日),义武的将士们一起杀掉了杨伯玉。兵马使张佐元又一次发起变乱,将任迪简囚禁起,任迪简请求返回朝廷。不久,将士们又将张佐元杀掉,拥戴任迪简主持军中事务。当时,易州、定州的库存消耗已尽,居民也散失一空,任迪简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犒劳将士,便备办了粗米饭,与士兵们共同进餐。他亲身在军府的大门下面住了一个月,将士们被他打动了,一齐请任迪简回去就寝,此后任迪简的位子才得以安稳下来。宪宗命令拿出绫绢十万匹,颁赐给易州、定州的将士们。壬辰(二十五日),皇帝任命任迪简为义武节度使。甲午(二十七日),皇帝任命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跟随他同行的将官一概授给官职。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三万缗钱贿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要求得到河中节度使的职务。第五从直惟恐事情泄露出去,便将此事奏报了。十一月,庚子(初三),宪宗将伊慎贬为右卫将军,有三个人因此获罪致死。
当初,伊慎由安州入京朝见,将他的儿子伊宥留下来主持留后事务,朝廷因而任命伊宥为安州刺史,所以他便没有能够离开安州。适逢伊宥的母亲在长安去世,伊宥贪图兵权,不肯按时将死讯公布于众。鄂岳观察使郗士美派遣所属官吏办事经过安州疆境,伊宥出来迎接,于是告诉他母亲的死讯,先准备好竹轿,当天便让他离去了。
甲辰(初七),会王李去世。
庚戌(十三日),宪宗任命前任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宪宗身边的人们收受了王锷丰厚的贿赂,多数称赞他。宪宗让王锷兼任平章事,李藩坚持认为这是不适当的。权德舆说“宰相不是按照等次进升的官职。唐朝兴起以来,若不是对特别忠心或立有大功的藩镇,就是对骄横强暴的节帅,朝廷有时出于迫不得已,才将宰相的官职授给他们。现在,王锷既没有显示忠心,建立勋劳,朝廷也不是迫不得已,为什么要忙着将这个名义给予他呢!”于是,宪宗不再任命王锷为宰相。
王锷具有治理地方的才干,擅长修城储粮一类事务。范希朝率领河东全军前往河北地区驻扎,人力物力的损耗很大。王锷来到军镇的初期,兵员不满三万人,马匹不超过六百匹。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兵员达到五万人,马匹拥有五千匹,军事器具精良而锋利,仓库中的物资装得满满的。王锷还进献自家财物三十万缗,宪宗又打算加封王锷为平章事,李绛规劝说:“王锷任职太原,虽然取得的功效很是显著,但现在由于贡献自家财物便任命他为宰相,后世将怎样看待此事呢!”于是,宪宗再次打消了任命王锷为相的念头。
中书侍郎裴屡次因疾病要求辞去相位,庚申(二十三日),宪宗将裴罢免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十二日),张茂昭入京朝见,请求将祖父和父亲的骸骨迁移到京兆府安葬。
壬午(十六日),宪宗任命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有一次,吕元膺在夜间要登城,城门已经上锁,守护城门的人不肯为他打开城门。周围的人说:“他是吕中丞啊。”守护城门的人回答说:“夜间难以辨别真假,即使是吕中丞,也不能够打开城门。”于是,吕元膺便回去了。第二天,守门人被提拔到重要职位上去。
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绛当着宪宗的面陈诉吐突承璀骄横专断,言辞极为恳切。宪宗气得变了脸色说:“你说得太过分了吧!”李绛哭泣着说:“陛下将我安置在亲近信任的地位上,如果我在陛下面前畏怯退缩,爱惜自身,不肯进言,这便是我辜负了陛下。我把话讲出来了,但陛下讨厌去听,这就是陛下辜负我了。”宪宗的怒气消除了,便说:“你讲的全是人们不能讲的,使朕听到了无法得知的事情,是一位真正的忠臣啊!你以后尽情而言,完全应该像现在这个样子。”己丑(二十三日),宪宗任命李绛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的职务仍如往常。
李绛曾经从容不迫地规劝皇帝不要聚敛钱财,宪宗说:“现在河南、河北的好几十个州,都没有实行国家的政教法令,河、湟地区的好几千里地,还沦陷在异族手中,朕日夜想着洗雪祖宗的耻辱,但是财力不够丰足,所以不得不积蓄聚敛啊。不然,朕在宫廷中的花费极为俭约,多储藏财物又有什么用呢!”
六年(辛卯,公元811年)
春季,正月,甲辰(初九),宪宗任命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二十五日),宪宗任命前任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初七),李藩被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二十四日),忻王李造去世。
宦官不愿意让李绛在翰林院任职,使他出任户部侍郎,兼管户部。宪宗询问李绛说:“依照惯例,户部侍郎都要进献额外税收,唯独你不肯进献,这是为什么呢?”李绛回答说:“守卫疆土的地方官员,向百姓征收沉重的赋税来换取私人的恩惠,天下的人们尚且共同非难他们,何况户部掌管着的,都是陛下府库中的物品,支出与交纳都有帐簿记载,怎么会有额外的盈余!如果将财物从左藏转运到内库中去,以此作为进献的供物,这就如同将财物从东边的库房搬动到西边的库房,我可不敢因袭这一弊病啊。”宪宗嘉许李绛的耿直,更加器重他了。
乙巳(疑误),宪宗询问宰相说:“执掌大政的宽和与严厉应当哪个居于首位?”权德舆回答说:“秦朝因残酷苛刻而灭亡,汉朝因宽和大度而兴盛。太宗观看《明堂图》,禁止鞭打人们的脊背。所以安禄山、史思明以来,屡次出现悖乱忤逆的臣下,但在转足之间都自取灭亡了。这是由于祖宗的仁政维系着人心,人们不能够忘怀的缘故啊。这样说来,宽和与严厉应该孰先孰后是很清楚的了。”宪宗很赏识权德舆的进言。
夏季,四月,戊辰(初四),宪宗任命兵部尚书裴为太子宾客,这是因为李吉甫憎恶他的原故。
庚午(初六),宪宗任命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有人告发泗州刺史薛謇在担任代北水运使时,曾有一匹不同寻常的好马,却没有进献上来。事情下交度支查问,命令巡官前去验察,尚未返回,宪宗嫌事情办得太慢,便让品官刘泰昕按察此事。卢坦说:“既然陛下让主关部门验察此事,却接着又让品官前往,难道是大臣比品官还不值得相信吗!请让我先来接受罢免吧。”于是,宪宗将刘泰昕传召回来了。
五月,前任行营粮料使于皋谟和董溪因贪污数千缗钱财而获罪,宪宗颁敕免除了他们的死罪,于皋谟被流放春州,董溪被流放封州。当他们走到潭州时,宪宗又追派中使赐他们自裁而死。权德舆进言认为:“于皋谟等二人的罪行应当处死,陛下将他们陈尸闹市,还有谁敢不畏惧法纪!但陛下不应该在赦免他们以后,却又将他们杀掉。”董溪是董晋的儿子。
庚子(初七),宪宗任命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陇州与吐蕃接壤,以往经常天天相互侦察,交替着进入敌方攻打抄掠,人们不得宁息。李惟简认为边疆将领应当周密设防,积蓄资财和谷物,等待敌军的到来,不应当着眼细小的利益,惹起事端,窃取官家的赏赐。他禁止人们随便进入吐蕃的疆境,同时逐渐购买耕牛,铸造农用器具,以便供给不能自己备办耕牛与农具的农民,结果增垦田地数十万亩。适值一连几年丰收,公家与私人有了余粮,于是商人将粮食贩运到外地出售。
宪宗赐给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氏为李氏。
六月,丁卯(初四),李吉甫上奏说:“由秦朝到隋朝的十三个朝代,设置官员的数量,没有比我朝更多的了。天宝年间以后,中原地区驻屯军队,现在能够计算出来的就有八十多万人,其余作为商人、僧人、道士等不从事农业的人口有十分之五六,这是经常以十分之三的劳苦筋骨的人们去奉养十分之七的不织而衣、不劳而食的人们。现在,朝廷内外需要以税收的钱财供给薪俸的官员不少于一万人,全国有一个千三百多个县,以一个县的地方设置成一个州,以一个乡的人口编制成一个县的情况为数很多。请陛下敕令有关部门详细地规定州县的废弃与设立,对可以省除的吏员要省除,对可以合并的州县要合并,对可以减少的入仕途径要减少。再者,根据朝廷以往的典章制度,依照官员的品级制定薪俸,一品官员每月薪俸钱三十缗,职田上所产的禄米不超过一千斛。国家遭受艰难困苦以来,增设诸使的名额,发给优厚的薪俸钱,到大历年间,有权势的大臣每月薪俸达到钱九千缗,各州不分大小,刺史一概每月薪俸钱一千缗。常衮担任宰相时,开始设立限制约束,李泌又酌量职务清闲与繁重的不同情况,顺从事情的机宜增加薪俸,当时号称通达融贯,从道理上说来是难以削减的。然而,仍然还有名义存在而职事废弃,或者名额免除而薪俸存在的情形,在任职的清闲与繁重之间,薪俸的优厚与菲薄顿时显出差别来了。请陛下敕令有关部门详细考核薪俸食料、杂项供给,酌情参定,上报闻知。”因此,宪宗命令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共同详细参定。
秋季,九月,富平人梁悦为父亲报仇,杀死了秦杲,主动前往县衙请求治罪。敕书称:“有关复仇的规定,若根据《礼记》的说法,在道理上说与仇人应是不共戴天的,但若引证法令条文,杀人的人就应当处以死刑。礼教与法令两项,都是帝王实行教化的重大根据,既然其间存在着这样的区别,固然应当通过论说辨析商量明白,应该让尚书都省召集有关人员计议,奏报闻知。”职方员外郎韩愈的议论认为:“刑律中没有关于与杀父的仇人不共戴天的条文,并不是出现了阙疑不书的文字。,而是由于若不允许为父报仇,便伤害了孝子的心愿,而且违背了先代帝王的教训;若允许为父报仇,人们便将会凭借着法令擅自杀人,从而无法禁止此类事情的发生。所以圣人在经书里将此中的含义反复强调,而在刑律中又将此类条文深深隐没了。圣人的用意是让执法的官吏一概本着法令裁决,而让尊奉经学的人士得以援引经典而加以议论。应该将所规定的此项制度表达为:‘凡是为父亲报仇的人,事情被举发后,应当一概申报尚书省,由尚书省召集有关人员计议奏报,斟酌合理的情由,作出应有的处治。’这样,经书与刑律便都不会失去各自的意指了。”宪宗敕令:“对梁悦处以杖刑一百,流放循州。”
甲寅(二十二日),吏部上奏说,依据敕令合并与省除朝廷内外官员计有八百零八人、各部门九品以下的吏员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发生严重的水灾,内城与外城都被毁坏。黔中观察使窦群征发溪洞蛮人来修治内城与外城,由于督责事功过于急切,于是辰州和溆州两地的蛮人反叛了。窦群讨伐蛮人,没有能够将他们平定。戊午(二十六日),宪宗将窦群贬为开州刺史。
冬季,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接受了羽林大将军孙二万缗钱,便为他谋求节度使的职务,结果被发觉了,宪宗赐他自裁而死。事情牵连到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初五),宪宗任命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宪宗询问李绛:“朕将吐突承璀任为外官怎么样呢?”李绛回答说:“外界人士想不到陛下忽然能够这么做。”宪宗说:“此人只是一个家奴而已。以往,朕觉得使唤他的时间很长了,所以因私情恩宠而宽宥了他。倘若他有违纪犯法的行为,朕抛弃他就如丢掉一根毫毛一样轻易呢!”
十六宅诸王既然都没有去做封地上的藩王,他们的女儿便不能按时出嫁,已经择偶下嫁的女儿都是通过宦官办成的,大都要以丰厚的贿赂为自己通融。李吉甫进言说:“自古以来,公主下嫁,必定要选择合适的人士,唯独近世以来不是这个样子了。”十二月,壬申(十一日),宪宗颁诏将恩王等人的六个女儿封为县主,委托中书省、门下省、宗正寺和吏部选择门第人才相当的人士,将县主许配给他们。
己丑(二十八日),宪宗任命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出任宰相以来,往往报复旧日与自己结怨的人们,宪宗也略微了解一些情况,因此才提升李绛出任宰相。李吉甫善于逢迎皇上的意旨,而李绛刚正不阿,二人屡次在宪宗面前争论,宪宗时常认为李绛正确,听从他的主张。因此,二人有了嫌隙。
闰十二月,辛卯朔(初一),黔州上奏说:辰州与溆州两地溪洞蛮人头领张伯靖侵犯播州与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得知宪宗对吐突承璀的恩宠眷顾并未减弱,便在收受臣民意见的铜匦中投递章疏,内称:“吐突承璀立有功劳,刘希光没有罪过。吐突承璀被陛下长期托付亲信之任,不应当聚然将他抛弃。”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看到了章疏的副本,对上奏的内容加以责问,不肯受理他的章疏。于是,李涉行贿,前往光顺门进状。孔得知消息后,上疏极力进言说:“李涉奸邪阴险,欺骗上天,请将他处决示众。”戊申(十八日)宪宗将李涉贬为峡州司仓。李涉是李渤的哥哥。孔是孔巢父的儿子。
辛亥(二十一日),惠昭太子李宁去世。
这一年,全国获得大丰收,有些地方一斗米才值两个钱。
七年(壬辰,公元812年)
春季,正月,辛未(十一日),宪宗任命京兆尹元义方为坊观察使。当初,元义方巴结吐突承璀,李吉甫也打算依靠吐突承璀,因而提拔元义方出任京兆尹。李绛憎恶元义方的为人,所以将他斥逐出朝。元义方入朝向宪宗谢恩,乘机说:“李绛为他的同年许季同徇私,将许季同任命为京兆少尹,将我斥逐到坊,专门作威作福,欺侮蒙骗陛下的视听。”宪宗说:“朕熟知李绛,他可不是像你说的这个样子。等到明天吧,朕打算问一问他。”元义方既惶恐,又惭愧,只好走了出来。第二天,宪宗以此事责问李绛说:“人们对于自己的同年固然会有私情吗?”李绛回答说:“所谓同年,就是来自全国各地人们偶然同时科考登第,有些人是在考中复试以后才互相认识的,这里有什么私情!而且,陛下不嫌我愚昧,让我充数担任宰相,宰相的职责在于酌量人们的才能,授给他们职任,倘若有人果真具有才能,即使他在自己的兄弟侄一辈人中,尚且要任用他,何况与自己是同年呢!因躲避嫌疑而放弃人才,这是便利自身的做法,而不是舍身为公的态度啊。”宪宗说:“讲得好。朕知道你肯定不会私情用事的。”于是,宪宗催促元义方前去就任。
振武处的黄河泛滥,冲毁了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二十八日),宪宗驾临延英殿,李吉甫进言说:“天下已经太平,陛下应该作乐。”李绛说:“汉文帝时,兵器钝弊,没有锋刃,家家富裕,人人丰足,贾谊且尚认为这是将火种放到堆积着的木柴下面,不能够说这是安定的。现在,朝廷的法纪号令不能够控制的地区,有河南、河北五十多个州;异族秽恶的气息,近处已经与泾州与陇州连接,边防上的烽火屡次报警;再加上水旱灾害经常发生,库存的粮食空匮乏用,这正是陛下应当天亮以前就起床,傍晚时分才进食时,怎么能够将现在称为太平,忙着作乐呢!”宪宗高兴地说:“你的话恰好符合朕的心意。”退朝以后,宪宗对身边的人说:“李吉甫专门阿谀献媚,像李绛那样,才是真正的宰相哩!”
宪宗曾经询问宰相:“贞元年间办理政务不甚修明,为什么竟会达到那般地步?”李吉甫回答说:“德宗听凭自己超人的智力行事,不肯信任宰相,却要信任其他的人,这就使邪恶的臣下能够趁机恃势玩弄权柄。办理政事不甚修明,主要由于这个原故啊。”宪宗说:“然而,这也不一定都是德宗的过错。朕幼年在德宗身边,看到每逢事情有成败优劣之分时,当时的宰相也没有再三坚持奏陈的,都贪恋俸禄,但求眼前平安度日,现在,怎么能够专门将过错归给德宗呢!你们这些人最好以此为戒。如果事情有对错之分,应当尽力陈述不止,不要害怕朕会发怒而赶忙闭口不言啊!”
有一次,李吉甫说:“人臣不应该固执地一味进谏。让君主喜欢,臣下安宁,不是也很好吗!”李绛说:“人臣应该敢于冒犯圣上的威严,讲出逆耳但又恳切的谏言,指明并陈述事情的成功与失败。假如使君主陷在邪恶之中,怎么能够算得上是忠于君主呢!”宪宗说:“李绛说得对啊。”李吉甫来到中书省,躺在那里,不肯办事,只是长吁叹气罢了。有时候,李绛很长时间没有进谏,宪宗便追问他说:“难道是朕不能够容纳你的意见吗,还是没有事情应该进谏呢?”
又有一次,李吉甫告诉宪宗说:“奖赏与惩罚,是人君的两大权柄,不能够偏废。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施行的恩泽够深厚的了。只是刑罚未能振举,朝廷内外官员松懈懒惰,希望更为严厉地执行刑法,以便使内外官员振作起来。”宪宗看着李绛说:“这种说法怎么样?”李绛回答说:“帝王的政务,推尚仁德,而不是推尚刑罚,怎么能够丢开周成王与周康王、汉文帝与汉景帝的榜样,反而去效法秦始皇父子呢!”宪宗说:“对。”十多天后,于入朝奏对,也劝说宪宗实行严刻的刑罚。又过了几天,宪宗告诉宰相们说:“于是一个大大的奸臣,他劝说朕实行严刑峻法,你们知道其中的用意吗?”宰相们都回答说:“不知道啊。”宪宗说:“他这是打算让朕失去人心罢了。”李吉甫惊慌得变了脸色,退朝以后,一整天都在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发笑。
夏季,四月,丙辰(二十九日),宪宗任命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担任翰林学士的职务一如既往。宪宗嘉许崔群的正直,命令翰林学士:“从今以后,凡是奏请事由,一定要在取得崔群的签名连署以后,才能将奏疏进上。”崔群说:“翰林学士的任何行为都是要成为惯例的。如果一定这么办,万一后来有阿谀谄媚的人物担当翰林学士的长官,便会使官位处于下级的人们的直切进言无法进献上来了。”崔群坚决不肯接受诏命,经过三次上奏,宪宗才听从了他的主张。
五月,庚申(初三),宪宗对宰相们说:“你们这些人屡次提到淮南、浙江地区去年发生了水旱灾害,近来有一个御史从那里回来,谈到那里的情况还不至于造成灾害,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呢?”李绛回答说:“我考察了淮南、浙西、浙东进奏的文状,都说发生了水旱灾害,人民多数流离失散,请求朝廷想办法安抚,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担心朝廷加罪于他们,难道他们肯在没有灾情的情形下,胡乱去说本地遭受了灾害吗!这种不至造成灾害的说法,大约是御史打算做奸邪逢迎的事情,以期讨得陛下的欢心罢了,我希望得知发言人的姓名,加以按察,依法制裁。”宪宗说:“你讲得对啊!国家以人民为根本,国家听说发生了灾情,应该赶忙去救济人民,怎么能够还要怀疑灾情发生与否呢!朕适才所说,有欠深思,是朕说错了。”于是,宪宗命令赶快免除淮南和两浙的赋税。有一次,宪宗与宰相们在延英殿谈论治国之道,当时天色向晚,暑气甚重,汗水湿透了宪宗的衣服,宰相们担心宪宗身体困倦,便请求退下,宪宗挽留他们说:“朕进入宫廷后,接触到的只有宫女和宦官罢了,所以朕喜欢与你们谈论治国的要领,绝不感到困倦。”
六月,癸巳(初七),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的官职退休。
秋季,七月,乙亥(十九日),宪宗将遂王李宥立为太子,给他更改名字叫做李恒。李恒是郭贵妃的儿子。皇子澧王李宽是姬妾所生,比李恒年长,宪宗打算将李恒立为太子,命令崔群替李宽起草推让太子的表章。崔群说:“凡将自己拥有的东西推辞给别人才叫做推让。遂王李恒是陛下正妻所生的儿子,澧王李宽有什么可以推让的呢!”于是,宪宗不再让崔群草拟李宽推让太子的表章了。
八月,戊戌(十二日),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去世。
当初,田委安娶州刺史元谊的女儿为妻,所生儿子田怀谏担任了魏博节度副使。牙内兵马使田兴,是田庭的儿子,勇武有力,颇读过一些书,性情恭谨谦逊。田季安放荡而暴虐,田兴屡次规劝,军中将士都仰赖着他。田季安认为田兴收揽人心,将他斥逐到临清担任镇守将领,还准备将他杀掉。田兴佯装得了冷湿病,用艾草炙灼全身,才得以幸免。田季安得了疯病,杀人没有限度,军政废驰而混乱,夫人元氏召集各位将领将田怀谏立为节度副大使,掌管军中事务,当时田怀谏只有十一岁。田季安被迁移到另外的寝室,过了一个多月便去世了。田怀谏将田兴召回,任命他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二十五日),宪宗任命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准备让他来控制魏博。
宪宗与宰相们计议有关魏博的事宜,李吉甫请求起兵讨伐田怀谏,李绛认为对魏博不一定需要采取军事行动,田怀谏就会自行归顺朝廷。李吉甫极力陈述不能不采取军事行动的理由,宪宗说:“朕的意思也认为是这样的。”李绛说:我私下里观察河南、河北骄横强暴的藩镇,都分出一部分兵力,隶属给各个将领,不让兵力专门由一人掌握,这是担心掌握兵权的将领权力与职任过重,便会趁机图谋自己的原故。各将领势均力敌,不能相互节制。倘若他们打算广泛地相互联合起来,则大家的心思并不相同,谋划肯定要泄露出去。如果他们打算单独起兵,发起变乱,则兵马太少,力量微薄,肯定不能成功。加之,各镇既悬赏优厚,又刑罚严厉,所以各将领互相顾虑,彼此畏忌,都没有胆量率先发难,骄横的藩镇就是仗恃着这些,作为自己长远的计策。然而,我私下里考虑此事,假如经常得以起用能够节制各将领竭尽死力效命的严明的主帅来驾驭他们,大体上就能自行安定下来了。现在,田怀谏只是一个乳臭小儿,还不能够亲自听政断事,军府的大权必然要有一个归向,对待各将领有厚有薄,不能均衡,必定要产生怨恨,不肯服从主帅的命令,这就使以往分散兵力的策略,恰好足以成为如今滋生祸乱的缘由啊。即使田氏不被举家屠杀,陈尸示众,也会全家人成为俘虏与囚徒,还用烦劳朝廷的兵马吗!田怀谏由众多的将领中起来代替主帅,相邻各道所憎恶的,没有比这一点更为严重的了。田怀谏如不倚赖朝廷的援助而自存,就会立刻被相邻各道捣碎成细粉。所以,我认为不一定要用兵,是可以坐着等候魏博自行归附的。我只希望陛下屯兵不动,蓄养声威,严令各道挑选并操练人马,以待日后的敕令。假使魏博将领知道了朝廷的动向,不会超过几个月时间,肯定就会有在军中主动请求效命的人了。到时候,只在于朝廷敏捷迅速地接应他们,看准时机,不爱惜官爵俸禄,以此奖赏效命之人。使河南、河北的藩镇得知这一消息,担心自己的部下效法魏博,以期得到朝廷的奖赏,因而肯定都会害怕起来,要争着向朝廷表示恭敬顺从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不用使用武力便使敌兵屈服的道理啊。”宪宗说:“讲得好!”
后来,李吉甫又在延英殿极力陈诉采取军事行动的好处,而且说粮草钱帛都已经有了准备。宪宗征询李绛的意见,李绛回答说:“武力是不能够轻易动用的。前年讨伐恒州,各地派出兵马二十万人,又派出左、右神策军的兵马由京城开往恒州,致使全国骚扰不安,消耗的费用有七百多万缗,最终不能获得成功,被天下的人们所耻笑。现在,战争的创伤尚未恢复,人民都害怕打仗。如果又用敕令驱使他们,我担心不但不能取得成功,或许还要发生其他变故。况且,不一定要对魏博采取军事行动。事情的发展趋势很清楚,希望陛下不用迟疑了。”宪宗猛然起身用力拍着案子说:“朕决定不采取军事行动,“李绛说:“虽然陛下说了此话,恐怕在退朝以后,还会有人来迷惑陛下的听闻。”宪宗面色庄重,声音严厉地说:“朕的意图已经决定下来了,谁能够来迷惑朕!”
不久,由于田怀谏幼稚弱小,军中政事完全由家中的仆从蒋士则决断。蒋士则屡次凭着个人的爱憎调动诸将,大家都愤怒起来上。朝廷的任命长时间没有送到,军中将士更是不能安下心来了。有一次,田兴在早上前往军府,数千名士兵大声喊叫,围着田兴行礼,请田兴担任留后。田兴惊惶得扑倒在地,众人仍然不肯散去。过了许久,田兴估计难以走脱,便对大家说:“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吗?”大家都说:“请下命令吧。”田兴说:“不许冒犯副大使,遵守朝廷的法纪命令,向朝廷申报版图户籍,请朝廷任命官吏,做到这些以后,我才答应你们。”大家都说:“好吧。”于是,田兴杀了蒋士则等十多个人,将田怀谏迁移到外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