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西汉人民长期奋战,到汉武帝时期,抗击匈奴的战争,终于取得很大胜利,对统一中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大夫高度赞扬“先帝征不义”,是“为万世度”,认为“以义伐不义,若因秋霜而振落叶”。文学则竭力鼓吹“抗战必亡”的谬论,胡说什么“兵者凶器,不可轻用也,其以强为弱,以存为亡,一朝尔也”。“战胜而不休”,就要“身死国亡”,攻击秦始皇的统一中国、抗击匈奴是“外无敌国之忧,而内自纵恣”,“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以此来影射汉武帝。大夫曰:匈奴无城廓之守①,沟池之固,修戟强弩之用②,仓廪府库之积,上无义法,下无文理③,君臣嫚易④,上下无礼,织柳为室,旃为盖⑤。素孤骨镞⑥,马不粟食。内则备不足畏,外则礼不足称。夫中国,天下腹心,贤士之所总⑦,礼义之所集,财用之所殖也。夫以智谋愚,以义伐不义,若因秋霜而振落叶。《春秋》曰:“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⑧。”况以天下之力乎?
①廓,同“郭”,见《论勇篇》注释。
②修:长。
③文理:正常秩序。
④嫚易:互相欺侮。
⑤,与席古字通,此盖六朝唐人习用之俗字。“旃席为谏”,就是旃帐。(“旃”同“毡”)
⑥素孤:不涂漆、不绘画的木弓。骨镞(z*):用兽骨制造的箭头。
⑦总:聚集,集中。
⑧《公羊传·庄公三十年》:“齐人伐山戎。..此盖战也,何以不言战?《春秋》敌者言战,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
大夫说:匈奴没有城墙防守,没有深池宽沟的护城河,也没有长戟强弓的武器,更没有粮仓和国库的蓄积,他们上边没有义理法律,下边没有正常秩序,君臣互相欺侮,上下没有礼节。他们用柳条编造房屋,用毛毡做屋顶。军队用的是木弓骨箭头,马不喂粮食。他们的内部防守没有什么了不起,对外也谈不上有什么礼义。现在汉朝是天下的中心,人才集中,礼义完备,财用富足。攻打匈奴,我们是以智慧攻取愚蠢,以正义讨伐不义,就像秋霜打落叶一样。《春秋》上说:“齐桓公攻打戎、狄,不过是驱逐他们罢了。”何况我们是以天下的力量来对付匈奴呢?
文学曰:匈奴车器无银黄丝漆之饰,素成而务坚。丝无文采裙祎曲襟之制①,都成而务完。男无刻缕奇巧之事,宫室城郭之功。女无绮绣淫巧之贡,纤绮罗纨之作。事省而致用,易成而难弊。虽无修戟强弩,戎马良弓;家有其备,人有其用,一旦有急,贯弓上马而已。资粮不见案首②,而支数十日之食,因山谷为城郭,因水草为仓廪。法约而易辨,求寡而易供。是以刑者而不犯,指麾而令从③。嫚于礼而笃于信,略于文而敏于事。故虽无礼义之书,刻骨卷木④,百官有以相记,而君臣上下有以相使。群臣为县官计者,皆言其易而实难,是以秦欲驱之而反更亡也。故兵者凶器,不可轻用也。其以强为弱,以存为亡,一朝尔也⑤。
①丝:指用丝织物做成的衣服。祎(hu9):本指古代男人遮蔽膝盖的东西。本文指男子的下衣。曲襟:弯曲而互相交叠的衣襟。本文指男女上衣。
②案首:盛粮食的器具。
③指麾(hu9):即指挥。
④木,原作衣,今据卢文弨、张敦仁说校改。
⑤一朝:犹言顷刻之间。尔:语气词,罢了。
文学说:匈奴的车辆器具没有用金银丝绸油漆来装饰,但朴素完整结实。穿的衣服没有花纹色彩、上下衣和男女服制的区别,但以完美无缺为务。他们男的没有雕刻奇巧物品的事,女的不去刺绣华丽的丝织进贡,也不做纤细的绫罗绸缎。他们做的东西少但足以应用,容易做成难于用坏。虽然没有长戟强弩,战马良弓;但每家都有准备,每人都有任务,一旦有紧急情况,弯弓上马就行了。他们虽然没有盛粮食的器具,但有可支持几十天的食物,利用山谷做城郭,以水草为粮仓。法律简单,容易辨别,上边税收少,下边容易供给。因此他们很少动用刑罚,人们也没有犯罪的。上边指挥,下边服从命令。他们轻视礼节,但能忠实讲究信用,文字简单,但做事敏捷。所以,虽然没有讲礼节的书,只在骨头、树皮上刻字做记号,大小官员都能记住,并且君臣之间都能互相指使。现在,群臣中为朝廷考虑的人,都说打匈奴看来容易而实际上很困难。就因为这样,秦国曾想把匈奴驱逐走,不仅没有达到驱逐的目的,反而变为自己灭亡。所以兵戈是凶器,不可以随便动用。如果轻易动用,就会使自己的国家由强变弱,由生存变为灭亡,这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大夫曰:鲁连有言①:“秦权使其士,虏使其民②。”故政急而不长。高皇帝受命平暴乱,功德巍巍,惟天同大焉。而文景承绪润色之③。及先帝征不义,攘无德,以昭仁圣之路,纯至德之基,圣王累年仁义之积也。今文学引亡国失政之治,而况之于今④,其谓匈奴难图⑤,宜矣!
①鲁连:即鲁仲连,战国时齐人。好画策,而高蹈不仕。游于赵,会秦围赵急,魏使新垣衍入赵,请尊秦为帝,以求罢兵。仲连不以为然,见衍责以大义。秦将闻之,为退军五十里。事见《史记·鲁仲连传》。
②虏,原作虐,今据卢文弨、孙人和说校改。《史记·鲁仲连传·索隐》:“言秦人以权诈使其战士,以奴虏使其人,言无恩以恤下。”《汉书·项籍传》:“乘胜奴虏使之。”此亦作“虏使”之证。
③承绪:继承未竟的事业。润色:增加色彩。本文指发展功业。
④况:作动词,比拟。
⑤难图:难以战胜。
大夫说:鲁仲连说过:“秦国任意驱使士兵,像奴役奴隶一样对待老百姓。”所以朝政苛刻,国家就不会长久。高祖受天命平治暴乱,功德巍巍,像天那样高大。而文帝、景帝又继承和发展了他的功业。到了武帝时,讨伐不正义的人,攻打无道德的人,使高祖仁圣的道路更光明,美好道德的基业更纯洁,这些都是圣明君主多年施行仁义的结果。现在,你们文学拿国家灭亡、失掉政权的秦朝和我们今天的事业相比,得出难以战胜匈奴的结论,那是必然的。
文学曰:有虞氏之时①,三苗不服,禹欲伐之。舜曰:“是吾德未喻也。”退而修政,而三苗服②。不牧之地,不羁之民③,圣王不加兵,不事力焉,以为不足烦百姓而劳中国也,今明主修圣绪,宣德化,而朝有权使之谋,尚首功之事④,臣固怪之⑤。夫人臣席天下之势,奋国家之用,身享其利而不顾其主,此尉佗、章邯所以成王⑥,秦失其政也。孙子曰⑦:“今夫国家之事,一日更百变,然而不亡者,可得而革也。逮出兵乎平原广牧,鼓鸣矢流,虽有尧、舜之知,不能更也⑧。”战而胜之,修礼礼义,继三代之迹,仁义附矣。战胜而不休,身死亡国者,吴王是也。
①有虞氏:即传说中的舜帝。
②舜服三苗事,见《繇役篇》注释。
③羁:马的笼头。不羁:马不上笼头,比喻人民不受约束。
④尚首功,《史记索隐》:“秦法,斩首多为上功。”“尚”、“上”古通。本文指对敌作战。
⑤固:本来。这里有坚决的意思。
⑥尉佗:即赵佗,秦代真定人。始皇时为南海龙川令。二世时,南海尉任嚣死,佗代行尉事,故曰尉佗。秦之后,自立为南越武王。见《史记·南越尉佗传》。章邯:秦二世时少府。二世二年,陈胜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乃使章邯将郦山徒击破周章军。后以赵高用事,邯有所请,不用,遂降项羽,被项羽封为雍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及《项羽本纪》。
⑦孙子:即孙武,春秋末齐国人,著名的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一书。
⑧今本《孙子兵法》及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新出土的《孙膑兵法》均无此文。
文学说:过去舜的时代,三苗不顺服,禹想征服他。舜说:“这是我的仁德还没有感化他们。”退而施行德政,三苗归服了。那些不能放养牲畜的地方,不受约束的百姓,圣明的君主是不用兵、不动用武力的,认为对他们是用不着麻烦和劳苦内地的百姓的。现在贤明的君主继承圣人的事业,提倡仁德教化,但是朝廷里有权势的人出主意,崇尚打仗的事,所以我们坚决责怪这种做法。有的大臣凭借国家的权力,滥用国家的钱财,自己享受朝廷的俸禄,但不为皇帝效劳,这就是尉佗、章邯之所以成王,秦朝丢掉政权的原因。孙子说:“现在国家的事情,不打仗,虽一日经历百变,也不会亡国。一旦发生战争,军队遍布原野,鼓鸣箭飞时,即使有尧、舜的智慧,也无法挽救了。”打仗取胜后,就要退兵回来修整礼义,按照夏、商、周的道路去走,仁义就随之而来。如果取胜后还不停止打仗,就会使自己丧命、国家灭亡,吴王夫差就是例子。
大夫曰:顺风而呼者易为气①,因时而行者易为力②。文、武怀余力,不为后嗣计,故三世而德衰③。昭王南征④,死而不还。凡伯囚执而使不通⑤,晋取郊、沛⑥,王师败于茅戎⑦。今西南诸夷,楚庄之后⑧,朝鲜之王,燕之亡民也⑨。南越尉佗起中国,自立为王,德至薄,然皆亡天下之大⑩,各自以为一州,倔强倨敖,自称老夫⑪。先帝为万世度,恐有冀州之累⑫,南荆之患⑬,于是遣左将军楼船平之⑭,兵不血刃,咸为县官也。七国之时,皆据万乘,南面称王,提珩为敌国累世⑮,然终不免俯首系虏于秦⑯。今匈奴不当汉家之巨郡,非有六国之用,贤士之谋。由此观难易,察然可见也。
①气:声气,这里指声音。
②《荀子·劝学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③三世:指周昭王姬瑕。由成王、康王到昭王,恰为三世。
④昭王:周康王子,名瑕。时周室渐衰,昭王南巡至汉水。船人以胶船进王,王乘船至中流,胶船溶解,王及祭公都没入水中而死。见《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帝王世纪》。
⑤凡:周时诸侯国名,在今河南省辉县境。《春秋·隐公七年》:“天王使凡伯来聘。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公羊传》云:“凡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此聘也,其言伐之何?执之也。执之则其言伐之何?大之也。曷为大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也。”
⑥晋无取沛事,“沛”当依张敦仁校作“柳”。《公羊传·宣公元年》:“晋赵穿帅师侵柳。柳者何?天子之邑也。曷为不系乎周?不与伐天子也。”又《昭公二十三年》:“晋人围郊。郊者何?天子之邑也。曷为不系乎周?不与伐天子也。”何休注云:“与侵柳同义。”即此文所本。
⑦茅戎:即贸戎,今山西省平陆县。《公羊传·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贸戎。孰败之?盖晋败之。或曰贸戎败之。然则曷为不言晋败之?王者无敌,莫敢当也。”“茅”、“贸”音同,《谷梁传》亦作贸戎”,《左传》作“茅戎”。
⑧《史记·西南夷传》:“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至滇黔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⑨《史记·朝鲜传》:“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⑩亡,与忘古通。
⑪老夫:南越王尉佗答汉文帝书自称。这是说尉佗不承认他和汉文帝有君臣关系。
⑫冀州:即天下。《淮南子·泰族篇》:“故汤处亳七十里,文王处百里,皆令行禁止于天下。周之衰也,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故得道则以百里之地令于诸侯,失道则以天下之大畏于冀州。”即此文所本。
⑬南荆之患:指昭王南巡不复事。
⑭左将军:指荀彘。楼船:指楼船将军杨仆。元封二年(公元前109 年),朝鲜王攻杀辽东都尉,汉武帝派楼船将军杨仆、左将军荀彘将应募罪人往讨之。又元鼎五年(公元前112 年),南越王相吕嘉反,杀死汉使者及其王、王太后。武帝派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等将罪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讨平之。均见《汉书·武帝纪》。
⑮提珩(h6ng):珩,同衡,势均力敌。
⑯“俯”字原元,今据郭沫若校补。下文“曾不得七王之俯首”,即承此而言。
大夫说:顺风呼喊的人,声音容易传得远,见机行事的人,容易取得成功。周文王、周武王本来很有力量,但是没有为子孙着想,致使三代以后,朝政衰败。周昭王南征过汉水,死而不还。凡伯被戎人囚禁,周天子的使者不能通行。晋国攻打周朝的郊、柳,天子的军队在茅戎被晋国打败。现在西南的少数民族,是楚庄王的后代,朝鲜的国王,是燕国流亡的人。南方的尉佗,原来是中原人,(到南越后)自立为王,道德非常浅薄,全然忘记天下之大,独自占据一州,强横傲慢,自称“老夫”。武帝为万世考虑,恐怕天下会有祸害,再出现周昭王南征的灾难,因此派遣左将荀彘和楼船将军杨仆等人南北讨伐。刀枪没有沾血,那些地方就成了朝廷的州县了。战国时,七个国家都有上万辆兵车,各自称王,势均力敌,多年互相打仗,然而,终于低头成为秦国的俘虏。现在匈奴抵不上我们一个大郡,它没有六国那样的物力和出谋划策的贤士。从这方面去看,战胜匈奴的难易是昭然可见的。
文学曰:秦灭六国,虏七王①,沛然有余力②,自以为蚩尤不能害,黄帝不能斥。及二世弑死望夷③,子婴系颈降楚④,曾不得七王之俯首⑤。使六国并存,秦尚为战国⑥,固未亡也。何以明之?自孝公以至于始皇,世世为诸侯雄,百有余年⑦。及兼天下,十四岁而亡⑧。何则?外无敌国之忧⑨,而内自纵恣也。自非圣人,得志而不骄佚者⑩,未之有也。
①七王:韩王安、赵王迁、魏王假、荆王负刍、燕王喜、代王嘉、齐王建。代王嘉乃赵公子自立为代王者,虽为代王,仍属赵国,不得另立为一国,故但言灭六国。
②沛然,充盛的样子。
③望夷:秦时宫名。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 年),赵高弑二世于此。故址在今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交界处之睦村。
④子婴:秦二世兄子。赵高杀二世,立子婴。子婴刺杀赵高,夷三族。楚将沛公刘邦入秦,子婴系颈以绳,白马素车,奉天子玺降于沛公。后被项羽所杀。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⑤曾(z5ng):副词,表示意外,即竟、竟然。
⑥“国”字原脱,今据赵曦明说校补。卢文弨曰:“脱‘国’字,赵敬夫补。”王先谦曰:“案‘固’即‘国’之误,当改不当补。”
⑦《史记·秦始皇本纪》:“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此文本之。
⑧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 年)统一天下,三十七年(公元前210 年)死于沙丘,二世三年(公元前207 年)秦亡,共14 年。
⑨《孟子·告子下》:“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⑩骄佚:佚,同逸,骄奢淫逸。
文学说:秦灭掉六国,俘虏了七个国王,力量充盛有余,自以为“蚩尤”不能伤害他,“黄帝”也不能打败他。到秦二世在望夷宫被杀,子婴把王印吊在脖子上投降楚被斩,竟然连七王被俘的下场也得不到了。假使其他六国都存在,秦还可以作为战国之一,本来是不致于灭亡的。怎么知道呢?从秦孝公到秦始皇,世世代代称雄于诸侯,百年有余,到统一天下,才14 年就灭亡了。什么原因呢?因为外面没有敌国侵略的忧虑,而自己就狂妄放纵了。自己不是圣人,成功后不骄奢淫逸的人,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