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时”即不违农时的意思。在古代,由于生产力水平低,所以自然力对农业生产和人们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支配作用。本篇以“授时”为篇名,表明大夫和贤良在辩论如何发展农业生产时,双方都注意到天时对农业生产的影响,但他们的观点则是不同的。大夫认为,应该“使民务时”,就是要农民适应和掌握自然规律来发展农业生产。不仅如此,大夫还强调备耕工作,他说:“春耕亲以劝农,赈贷以赡不通,通滀水,出轻系。”在人力、物力、财力、农田水利各方面,作了充分准备,以保证春耕工作胜利进行。贤良则认为,在于“明主授时”,在他们看来,农业生产完全是“靠天吃饭”,而天子又是上天的儿子,只需要举行一个祭天祭地的仪式,就算上而“敬顺昊天”,下而“敬授人时”了。至于农业生产如何搞,农民有什么困难等,天子则是不问的。
大夫曰: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灾害疾疫,独以贫穷,非情则奢也;无奇业旁入,而犹以富给,非俭则力也。今曰施惠悦尔,行刑不乐,则是闵无行之人,而养惰奢之民也。故妄予不为惠,惠恶者不为仁。
奇业:谓非正业。旁入:本业以外的副业收入。
曰,原作日,今据明初本、张之象本、沈延铨本、金蟠本校改。
闵:怜悯。
妄予:不合理的赐予。
惠恶:施恩惠给坏人。
大夫说:居住在同样的土地上,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唯独还贫穷的人,不是因为懒惰就是挥霍浪费;没有正业之外的副业收入,而能够富足的人,不是勤俭就是勤劳的结果。现在你们说什么施行恩惠就高兴,执行法律就不高兴,这就是怜悯那些没有品行的人,养活好吃懒做、挥霍浪费的人。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地救助别人不算是恩惠,施恩惠给坏人算不上仁义。
贤良曰:三代之盛无乱萌,教也。夏、商之季世无顺民,俗也。是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及政教之洽,性仁而喻善。故礼义立,则耕者让于野;礼义坏,则君子争于朝。人争则乱,乱则天下不均,故或贫或富。富则仁生,赡则争止。昏暮叩人门户,求水火,贪夫不恡,何则?所饶也。夫为政而使菽粟如水火,民安有不仁者乎?
三代:指夏、商、周。萌,古同“氓”,即百姓。
季世:末世。指夏桀和商纣的时代。顺,服从。无顺民:没有不反抗的百姓。洽:谐和,融洽。
喻:明白,懂得。
“则”下原有“民”字,今据张敦仁说校删。
这儿句语本《孟子尽心上》。原文云:“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昏暮:傍晚。恡:同“吝”,吝啬。所饶:所有的(水火)够多的。
贤良说:夏、商、周兴旺时没有乱民,是由于教化的结果。夏、商末年没有不反抗的百姓,是风俗败坏的结果。因此,君主设立学堂,严明教化,防止人民犯上作乱,引导人民按照教化行事,等到政治和教化密切结合,仁成了天性,人们就懂得什么是善了。所以,礼义建立了,种田的人也能“耕者让畔”;礼义破坏了,就是君子在朝廷里也会互相争斗。人们互相争斗天下就会大乱,天下大乱则产生贫富不均,就会有的贫穷有的富裕。人们富裕了就会讲仁义,满足了要求则斗争也就停止了。傍晚去敲人家的门,寻求水和火,贪得无厌的人也不吝啬,为什么呢?因为水和火很多啊。如果治理国家的人能使粮食像水和柴火那样充足,百姓哪里还会有不仁义的呢?
大夫曰:博戏驰逐之徒,皆富人子弟,非不足者也。故民饶则僭侈,富则骄奢,坐而委蛇,起而为非,未见其仁也。夫居事不力,用财不节,虽有财如水火,穷乏可立而待也。有民不畜,有司虽助之耕织,其能足之乎?
博戏驰逐:赌博赛马,引申为寻欢作乐。
僭(jian)侈:过分奢侈。
委蛇(y0):同“逶迤”,这里形容人坐着时弯弯曲曲的样子。
居事:办事。
有:语首助词。畜:古通“蓄”,即储蓄。
大夫说:整天寻欢作乐不务正业的人,都是富家子弟,而不是那些穷人。所以,百姓钱财多就会挥霍浪费,富裕就会骄横淫逸,在家萎靡不振,外出为非作歹,没见他们有什么仁义。办事情不尽力,用钱财不节约,尽管财物像水火一样多,贫穷仍然会立即到来。百姓不注意积蓄,就是当官的帮助他耕地织布,又怎么能使他富足起来呢?
贤良曰:周公之相成王也,百姓饶乐,国无穷人,非代之耕织也。易其田畴,薄其税敛,则民富矣。上以奉君亲,下无饥寒之忧,则教可成也。《语》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徙义而从善,莫不入孝出悌,夫何奢侈暴慢之有?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百姓足而知荣辱。”故富民易与适礼,难与适道。
“穷”下原有“乏”字,今据卢文弨、王先谦说校删。
《孟子尽心上》:“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
《论语子路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教之”二字原脱,杨沂孙曰:“‘教之’下应有‘道之’二字。”今案:《治要》引有“教之”二字,今据补订。《礼记缁衣》:“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即此文所本。杨补“道之”二字,乃据《论语》为言,《论语为政篇》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徙义,原作从义,今从《治要》引校改。《论语述而篇》:“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字正作“徙义”“从善”,可以参证。
入孝出悌:在家孝敬父母,出门严守兄弟礼义。
《管子牧民》、《轻重》二篇和《史记管仲传》都有此语。
贤良说:周公辅助周成王时,百姓生活富裕,安居乐业,国家没有穷人,周公并没有替老百姓耕地织布。改变成井田制,减轻百姓的赋税,百姓就会富裕。(百姓富裕了)上可侍奉君主和父母,自己没有饥寒的忧愁,礼教就可以推行了。《论语》上说:“(百姓)富裕了,还要怎么办呢?孔子回答:对他们进行教育。”用仁德教育他们,要求他们遵守礼义,百姓就会向往仁义而一心向善,没有人不讲“孝悌”,哪里还有什么奢侈懈怠的现象呢?管仲说:“仓库充足百姓就会懂得礼节,百姓富足就会知道荣辱。”所以,富足的百姓是容易适应礼义的,但也难于不教化而走正道。
大夫曰:县官之于百姓,若慈父之于子也。忠焉能勿诲乎?爱之而勿劳乎?故春亲耕以劝农,赈贷以赡不足,通滀水,出轻系,使民务时也。蒙恩被泽,而至今犹以贫困,其难与适道若是夫!
《论语宪问篇》:“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而:古通“能”。滀(x))水:积水。
轻系:犯有轻罪而被拘禁的犯人。
大夫说:朝廷对于百姓,就像慈父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百姓忠于朝廷,难道就不需要教育他们吗?朝廷爱护他们,难道就不需要他们再劳动了吗?所以,春天官吏亲自耕种,以鼓励农业生产,救济生活困难的人,疏通积水,释放罪行较轻的犯人,为的是使民众能及时耕种。蒙受皇上的恩泽,至今还是贫困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难以走正道啊!
贤良曰:古者,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敛以助不给。民勤于财则贡赋省,民勤于力则功筑罕。为民爱力,不夺须臾。故召伯听断于甘棠之下,为妨农业之务也。今时雨澍泽,种悬而不得播,秋稼零落乎野而不得收。田畴赤地,而停落成市,发春而后,悬青幡而策土牛,殆非明主劝耕稼之意,而春令之所谓也。
《孟子梁惠王下》:“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省,视察。功筑罕,原作“功业牢”,与上下文义不相应,今改。此文本之《谷梁》,《谷梁传庄公二十九年》:“古之君人者,必时视民之所勤,民勤于力则功筑罕,民勤于财则贡赋少,民勤于食则百事废矣。”功筑罕:即土木建筑少。
须臾:片刻,一会儿,即不夺农时的意思。
召伯:即召公,见《刺复篇》注释。传说召伯在朝,有司请营召邑,召伯说不可以吾一身而劳百姓。于是亲自到民间甘棠树下受理讼事,就地裁断,百姓大悦,为作《甘棠诗》而歌之。事见《诗召南甘棠篇》及《说苑贵德篇》、《韩诗外传》一。
澍(sh)):通“注”,灌注。
乎:在。
停落:即亭落。落,村落。这里主要指村落。市:这里是城镇的意思。发春:即开春。
青幡(fan):青色的旗子。悬青幡而策土牛,汉制,立春之日,大小百官皆身穿青衣,在门外挂青色的旗子,摆上土牛、泥人,以表示劝农。
春令:汉代在立春日官府发布的有关农业生产的命令。
贤良说:古时候,君主春天派人下去视察耕种,以弥补收益不足,秋天派人收税,以帮助供给不够的地方。百姓钱财少,就减轻贡赋,百姓(农忙)力量少,就少搞修建。朝廷爱惜老百姓的劳力,不耽误他们的一点农时。周朝的召公在甘棠树下处理事务,就是为了不妨碍农业生产。如今,春季雨水及时,种子放在那里却无人播种,秋季庄稼(熟透了)散落在地里得不到收割。田地荒废了,而官府(派百姓)去建筑的村落成了城市,开春以后,百官挂青旗,赶土牛,大概不是承君主之意劝民务农,而是因为春令上有规定才这样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