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讨论救匮之道。贤良认为应当从公卿大夫及其子孙“躬亲节俭,率以敦朴”做起,其次。“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这样,才能消除“聚不足之病”。贤良指责公卿大夫“因公而徇私”、“廉耻陵迟而争于利”,坚持要废除盐、铁官营等政策。大夫则讥刺他们“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贤良曰:盖桡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质。昔者,晏子相齐,一狐裘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节车舆,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如是,则气脉和平,无聚不足之病矣。
以,原作过,今改。桡(nao):纠正。枉:弯曲。“桡枉者以直”,犹言“矫枉者以直”。《淮南子·本经篇》:“矫枉以为直。”即此文所本。
救:禁止,制止。文:虚饰。这里指奢侈。质:敦朴,朴实。
晏子:即晏婴。儒家吹捧他辅助齐国时,懂得礼义,一阵狐皮袄穿了30年。《礼记·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三十年。。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即此文所本。
诚:如果,假使。车舆:车子。
率:表率。
事:治。这里是限制、管理的意思。市列:市场。这里指桑弘羊实行的平准、均输等经济政策。粥(y)):同“鬻”,卖的意思。
气脉和平:呼吸、血脉流通舒畅。这里比喻贫富调均,社会安定。
贤良说:要纠正弯曲的东西,必须使用矫真的工具。要制止奢侈的风气,必须提倡质朴的作风。从前晏婴做齐国的宰相时,一件狐皮袄穿了30年。所以,百姓奢侈,就要用节俭来对他们做示范,百姓节俭,就要用礼义来对他们做示范。现在,公卿大夫和他们的子孙,如果真正节减车辆,穿规定的衣服,以身作则厉行节俭,做敦厚朴素的表率,罢掉园池,减少田地和房屋,官府既不限制市场经商,也不要管理山川湖泽的资源,让农民有土地耕种,妇女们能够出卖纺织品。这样,国家就会贫富调均,社会安定,没有聚积不足的弊病。
大夫曰:孤子语孝,躄者语杖,贫者语仁,贱者语治。议不在己者易称,从旁议者易是,其当局则乱。故公孙弘布被,倪宽练袍,衣若仆妾,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内,蛮、夷暴于外,盗贼不为禁,奢侈不为节。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躄(bi)者:瘸子。
公孙弘,见《刺复篇》注释。布被:用粗布来作被子,表示俭朴。
倪宽,见《刺复篇》注释。练袍:用白绢来作长袍,这里指朴素的衣服。淮南逆于内: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推行削弱藩王的“推恩法”不久,淮南王刘安串通衡山王刘赐,阴谋发动武装政变,汉武帝及时镇压了这次未遂的政变。
大夫说:(你们说的,就好像)孤儿谈论孝道,瘸子谈论拐杖,贫穷的人谈论对人仁爱,地位卑贱的人谈论治理国家。议论与己无关的事情容易称道,站在旁边发议论也容易讲得条条是道,但是,要让你们亲身担负责任就没有条理了。过去,丞相公孙弘盖粗布被子,大夫倪宽穿朴素的丝袍,他们穿的像仆人,吃的像佣人。但是,淮南王刘安却照样反叛朝廷,蛮、夷也照样在边境骚扰,盗贼仍然得不到禁止,奢侈的风气得不到控制。你们儒生就好像瘟疫流行年月的巫婆,仅仅能卖弄口舌罢了,哪里能医治国家奢侈消耗的弊病呢?
贤良曰:高皇帝之时①,萧、曹为公②,滕、灌之属为卿③,济济然斯则贤矣④。文、景之际,建元之始⑤,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⑥。自此之后,多承意从欲⑦,少敢直言面议而正刺⑧,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讼园田⑨,争曲直人主之前。夫九层之台一倾,公输子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复。故公孙丞相、倪大夫侧身行道⑩,分禄以养贤,卑己以下士,功业显立,日力不足,无行人子产之继⑪。而葛绎、彭侯之等隳坏其绪⑫,纰乱其纪⑬,毁其客馆议堂⑭,以为马厩妇舍⑮,无养士之礼,而尚骄矜之色,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⑯。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耻为利者满朝市⑰,列田畜者弥郡国⑱。横暴掣顿,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⑲。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应。
①高皇帝:指刘邦。
②萧:萧何。曹:曹参。公:三公。
③滕:即滕公夏侯婴。灌:灌婴。卿:九卿。
④济济然:众多的样子。
⑤建元:汉武帝年号。
⑥争引:争而引之,使归于正。
⑦承意:迎合君主的心意。
⑧正刺: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
⑨武安丞相讼园田:武安丞相,即田蚡(f6n),汉武帝时封武安侯,曾任丞相。“讼”,打官司。这里指田蚡当丞相时,想霸占魏其侯窦婴的土地,魏其侯、灌夫(魏的好友)不肯,双方结下私仇。后田蚡与灌夫发生纠纷,田蚡欲害灌夫,魏其侯为救灌夫上告到汉武帝,在汉武帝面前与田蚡争辩是非。见《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和《汉书·田蚡传》。
⑩侧身:反躬,反求诸己。行道:实行儒家学派所谓的治道。
⑪行人:春秋时官名,掌管朝见和询访的事。这里指公孙挥,字子羽,春秋时郑国人,与子产同时佐助郑简公,官至“行人”。
⑫葛绎(yi):即公孙贺,汉武帝太初年间为丞相,封葛绎侯。详《汉书·公孙贺传》。彭侯,即澎侯,指刘屈釐(同“氂”),汉武帝征和年间为丞相,封澎侯,详《汉书·刘屈釐传》。⑬纰(p9)乱:错乱。
⑭客馆:招待宾客的地方。议堂:议事的厅堂。
⑮妇舍:奴婢住的屋子。
⑯陵迟:衰落,衰败。
⑰朝市:这里指京城。
⑱列:瓜分、霸占的意思。
⑲工:这里是治理的意思。
贤良说:高皇帝(刘邦)的时候,萧何、曹参位列三公,夏侯婴、灌婴等人为九卿,贤人如此众多,济济一堂。文帝、景帝的时候,武帝初期,大臣们还能够互相争论,坚持正确的意见。从此以后,大臣们多数是承顺君主的意旨,纵容君主的欲望,很少有人敢于讲真话,当面提出不同意见,正面指出君主的过失,他们都是借用职权假公济私。因此,武安侯丞相田蚡为了霸占别人的园田,在皇帝面前争辩是非。九层的高台一旦倒塌,就是鲁班也无法扶正;朝廷一旦不行德政,就是伊尹、姜子牙也不能使它复兴。所以公孙弘丞相和倪宽大夫反求诸己,实行儒家学派的治道,分出自己的一部分俸禄,用来供养贤人,把自己的架子放低一些,去和下面的贤士交往,功业显著,但由于时间、力量不足,也没有郑国子羽、子产那样的人继承他们的事业。到公孙贺、刘屈釐之流当丞相时,毁坏了公孙弘和倪宽创立的事业,扰乱了他们制定的法纪,毁掉了他们招待贤人的客馆和议事厅堂,把这些地方变成马棚和奴婢的住房,没有侍养贤士的礼节,摆出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没有廉耻之心,只知道争夺财利,所以国家有肥沃的田地和宽大的住宅,老百姓却到处流浪,没有立足之地。不以买卖牟利为耻的人挤满京城,成排地掠夺田地和牲畜的人遍布全国。强横凶暴的人拦路抢劫,有钱有势人家宅院旁边的道路禁止通行,这种现象实在是难以医治而没法治理的啊!
大夫非常愤怒,脸都变了颜色,沉默而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