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宋尚斋 何平
【说明】
孔子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和伟大的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世家》详细地记述了他的生平活动及各方面的成就,是研究孔子生平思想的一篇重要文章。
孔子一生都有着极高的政治热情,即使在他遭到打击、排斥、嘲讽、甚至围困的时候也仍然不减。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他不辞劳苦,用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带领弟子周游列国,奔走游说。虽然到处碰壁,但仍执着追求。文章用了相当篇幅,真实地记述了孔子一生的政治活动,写得生动具体、形象逼真。
孔子是我国教育史上私人授徒讲学的第一人。在他之前,学在官府,孔子兴办私学,广收门徒,把教育对象扩大到了平民,把文化知识传播到民间,这在我国教育史上,实在是个创举,为古代的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文中对孔子的办学思想、教学内容和方法,以及他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作风,都有全面地描写,突出地表现了这位伟大教育家的风范。
文章也写了孔子渊博的知识和高度的修养,以及他在整理和传播古代文化典籍方面的功绩。他整理和编纂过《诗》《易》《礼》《乐》《春秋》等古代文化典籍,并且将作为教学内容的重点,从而对这些古文献的传播和保存作出了杰出贡献。
孔子一生的事迹很多,头绪也很纷乱,但司马迁在这篇洋洋近万言的文章中却记述得线索清楚,有条不紊,而且重点突出,在记述故事的同时,注意人物性格特征的描写,从而较全面地展现出了孔子的形象和精神风貌。
司马迁写历史人物,暗含爱憎褒贬的的感情,有较为鲜明的倾向性。他对孔子的向往和景仰,也在文中处处流露了出来,加之引用了大量孔子的原话,用孔子自己的语言来表现其人,不仅使孔子形象具有真实感,而且也使人觉得亲切感人。
孔子出生在鲁国昌平乡的陬(zōu,邹)邑。他的祖先是宋国人,叫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了叔梁纥(hé,禾)。叔梁纥年老时娶颜姓少女才生了孔子,那是他们到尼丘山向神明祷告后而得孔子的。鲁襄公二十二年(前551)孔子诞生。他刚出生时头顶是凹下去的,所以就给他取名叫丘。字仲尼,姓孔氏。
孔子出生不久叔梁纥就死了,埋葬在防山。防山在鲁国东部,因此孔子无法确知父亲的坟墓在何处,是母亲没有把父亲埋葬的地方告诉他。孔子小时候做游戏,常常摆起各种祭器,学做祭祀的礼仪动作。孔子的母亲死后,就把灵柩暂且停放在五父之衢,这是出于慎重没有马上埋葬。陬邑人輓父的母亲把孔子父亲的葬地告诉了他,然后孔子才把母亲迁去防山同父亲葬在一起。
孔子腰间还系着孝麻带守丧时,季孙氏举行宴会款待名土,孔子前往参加。季孙氏的家臣阳虎阻挠说:“季氏招待名士,没有请你啊。”孔子因此而退了回来。
孔子十七岁那年,鲁国大夫釐子病危,临终前告诫儿子懿子说:“孔丘这个人,是圣人的后代,他的祖先在宋国灭败。他的先祖弗父何本来继位做宋国国君,却让位于他的弟弟厉公。到他的另一个先祖正考父时,历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受命一次比一次恭敬,所以正考父鼎的铭文说:‘第一次任命鞠躬而受,第二次任命时弯腰而受,第三次任命时俯首而受。走路时顺墙根快走,也没人敢欺侮我;我就在这个鼎中做些面糊粥以糊口度日。’他就是这般恭谨节俭。我听说圣人的后代,虽不一定做国君执政,但必定会有才德显达的人出现。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礼,他不就是才德显达的人吗?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以他为师。等到孟釐子死后,孟懿子和鲁国人南宫敬叔便前往孔子处学礼。这一年,季武子死了,由平子继承了卿位。
孔子家境贫穷,社会地位低下。到长大之后,曾给季氏做过管理仓库的小吏,出纳钱粮算得公平准确;也曾提任过管理牧场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营建工程的司空。过了不多久,他离开了鲁国,在齐国受到排斥,在宋国、卫国遭遇到驱逐,又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围困,最后又返回了鲁国。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长人”,觉得他与一般人不一样。鲁国后来对他好了,所以他终于返回了鲁国。
鲁国人南宫敬叔对鲁昭公说:“请让我与孔子一起到周去。”鲁昭公就给了他一辆车子、两匹马,一名童仆,随他出发,到周去学礼,据说是见到了老子。告辞时,老子送他们时说:“我听说富贵的人是用财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辞送人。我不是富贵的人,只能窃用品德高尚人的名号,用言辞为您送行。这几句话是:‘聪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是因为他喜欢议论别人的缘故;博学善辩识见广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为他好揭发别人罪恶的缘故。做子女的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孔子从周回到鲁国之后,跟从他学习的弟子就渐渐多起来了。
在这个时候,晋平公淫乱无道,韩氏、赵氏、魏氏、中行氏、范氏、知氏六家大臣把持国政,不断出兵攻打东边的侯国,楚灵王军队强大,也时常侵犯中原各国;齐是大国又靠近鲁国。鲁国既小又弱,归附楚国就惹怒晋国;归附晋国就招致楚国来讨伐;对于齐国如果奉事不周到,齐国的军队就侵犯鲁国。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这时孔子三十岁了。齐景公带着婴来到鲁国,景公问孔子说:“从前秦穆公国家小而又处于偏僻的地方,他能够称霸,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说:“秦国虽小,志向却很大;所处地方虽然偏僻,但施政却很恰当。秦穆公亲自拔用五张黑公羊皮赎来的百里奚,授给他大夫的官爵,把他从拘禁中一解救出来,就与他一连谈了三天的话,随后就把执政大权交给他了。用这种精神来治理国家,就是统治整个天下也是可以的,他当个霸主还算是小的呢。”景公听了很高兴。
孔子三十五岁的时候,季平子因为与郈昭伯斗鸡怨的事得罪了鲁昭公,昭公率军队攻打平子,平子和孟孙氏、叔孙氏三家联合攻打昭公,昭公的军队吃了败仗,逃奔到齐国,齐国把昭公安置在乾侯这个地方。其后过了不久,鲁国发生了变乱。孔子来到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关系接近景公。他与齐国的乐官谈论音乐,听到了舜时的《韶》乐,就学习了起来,有三个月的时间竟尝不出肉的味道,齐国人都称赞他。
齐景公向孔子请教如何为政,孔子说:“国君要像国君的样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样子,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子,儿子要像儿子的样子。”景公听了后说:“对极了!假如国君不像个国君,臣子不像个臣子,父亲不像个父亲,儿子不像个儿子,即使有很多的粮食,我怎么能吃得着呢!”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请教为政的道理,孔子说:“管理国家最重要的是节约开支,杜绝浪费。”景公听了很高兴,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赏给孔子。晏婴劝阻说:儒者这种人,能说会道,是不能用法来约束他们的;他们高傲任性自以为是,不能任为下臣使用;他们重视丧事,竭尽哀情,为了葬隆重而不惜倾家荡产,不能让这种做法形成风气;他们四处游说乞求官禄,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自从那些圣贤相继下世以后,周王室也随之衰微下去,礼崩乐坏已有好化时间了。现在孔子讲究仪容服饰,详定繁琐的上朝下朝礼节,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规矩,这些繁文缛节,就是几代人也学习不完,毕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这套东西来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这不是引导老百姓的好办法。”之后,齐景公虽然很有礼貌地接见孔子,可不再问起有关礼的问题了。有一天,景公慰留孔子说:“用给季氏那样高的待遇给您,我做不到。”所以就用上卿季孙氏、下卿孟孙氏之间的待遇给孔子。齐国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听到了这个消息。景公对孔子说:“我已年老了,不能重用你了。”孔子于是就离开齐国,返回了鲁国。
孔子四十二岁那年,鲁昭公死在齐国的乾侯,鲁定公继位。定公继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恒子继立为上卿。季桓子气掘井时掘得一个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个像羊的东西,告诉孔子时却谎称“得到一只狗”。孔子说:“据我所知,那里面是羊。我听说,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种叫‘夔’的单足兽和会学人声的山精‘罔阆’,水中的怪物是神龙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种雌雄未明的‘坟羊’。”
吴国攻打越国,把越国的国都会稽摧毁了,得到一节骨头,有一辆车长。吴国派使者来问孔子:“什么骨头最大?”孔子说:“大禹召集群神到会稽山,防风氏迟到,大禹就把他杀死并陈尸示众,他的骨头一节就有一车长,这就是最大的骨头了。”吴国的使者又问:“那神又是谁呢?”孔子说:“山川的神灵能兴云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负责监守山川按时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们都隶属于王者”。吴使又问:“防风氏是监守什么的?”孔子说:“汪罔氏的君长监守封山和禺山一带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叫汪罔,在周叫长翟,现在叫做大人。”吴使问:“人的身高有多少?”孔子回答说:“僬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过三丈,数得上是最高的了。”吴国使者听了之后说:“了不起呀圣人!”
季桓子有个宠臣叫仲梁怀,与阳虎有怨仇。阳虎想要驱逐仲梁怀,季氏家臣公山不狃阻止了他。这年秋天,仲梁怀更加骄横了,阳虎把他捉了起来。季桓子对此很恼怒,阳虎就把季桓子也囚禁了起来,直到季桓认输订立了盟约才把他释放出来。阳虎从此以后更加看不起季氏。季氏办事也竟然凌驾于鲁君之上,鲁国出现了大臣专权的局面。因此鲁国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礼分,超越职权违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鲁国做官了,退闲在家,专心研究整理《诗》《书》《礼》《乐》这些典籍,学生们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来自远方,无不虚心向孔子求教。
鲁定公八年(前502),公山不狃在季桓子手下感到不如意,就利用阳虎作乱,打算废掉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的嫡生嗣子,另立平日为阳虎所喜欢的庶子,于是就把季桓子抓了起来。桓子用计骗子他,才得以逃脱出来。鲁定公九年(前501),阳虎作乱失败,逃奔到了齐国。这时,孔子五十岁。
公山不狃凭借费城反叛季氏,他派人来召请孔子去帮忙。孔子探索所依循的治国之道已经很久了,但抑郁不得志,无处可以施展,没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说:“当初周文王、周武王兴起于丰、镐而建立了王业,现在费城虽然小,该也差不多吧!”想要应召前去,子路不高兴,阻止孔子。孔子说:“他们请我去,难道会让我白白跑一趟吗?如果重用了我,我将在东方建立一个像周那样的王朝!”然而最终也没能成行。
以后鲁定公任命孔子做了中都长官,一年后,各地都效法他的治理办法。孔子便由中都长官提升为司空,又由司空提升为大司寇。
鲁定公十年(前500)的春天,鲁国与齐国和解。到了夏天,齐国大夫黎锄对景公说:“鲁国起用了孔丘,势必危及齐国”。于是齐景公就派使者告诉鲁国,说要与鲁定公行友好会晤,约定会晤的地点在夹谷。鲁定公准备好车辆随从,毫无戒备地前去赴约。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兼办会晤典礼事宜,他对定公说:“我听说办理外交必须要有武装准备,办理武事也必须有外交配合。从前侯出了自己的疆界,一定要带齐必要的官员随从。请求您安排左、右司马一起去。”定公说:“好的。”就带了左、右司马一道去。定公在夹谷与齐侯相会。在那里修筑了盟坛,坛上备好席位,设置了三级登坛的台阶,用国君相遇的简略节相见,拱手揖让登坛。彼此馈赠应酬的仪式行过之后,齐国管事的官员快步上前请示说:“请开始演奏四方各族的舞乐”。齐景公说:“好的。”于是齐国的乐队以旌旗为先导,有的头戴羽冠,射披皮衣,有的手执矛、戟、剑、楯等武器也跟着上台了,喧闹着一涌而上。孔子见状赶忙跑过来,一步一阶快步登台,还差一级台阶时,便扬起衣袖一挥,说道:“我们两国国君为和好而来相会,为什么在这里演奏夷狄的舞乐,请命令管事官员叫他们下去!”主管官员叫乐队退下,他们却不肯动,左右看看婴与齐景公的眼色。齐景公心里很惭愧,挥手叫乐队退下去。过了一会儿,齐国的管事官员又跑来说道:“请演奏宫中的乐曲”。景公说:“好的。”于是一些歌舞杂技艺人和身材矮小的侏儒都前来表演了。孔子看了又急跑过来。一步一阶往台上走,最后一阶还没有迈上就说:“普通人敢来胡闹迷惑诸侯,论罪当杀!请命令主事官员去执行!”于是主事官员依法将他们处以腰斩,叫他们来个手足异处。齐景公大为恐惧,深深触动,知道自己道理上不如他,回国之后很是慌恐,告诉他的大臣们说:“鲁国是用君子的道理来辅佐他们的国君,而你们却仅拿夷狄的办法教我,使我得罪了鲁国国君,这该怎办呢?”主管官员上前回答说:“君子有了过错,就用实际行动来向人家道歉认错;小人有了过错,就用花言巧语来谢罪。您如果痛心,就用具体行动来表示道歉吧。”于是齐景公就退还了从前所侵夺的鲁国郓、汶阳、龟阴的土地,以此来向鲁国道歉并悔过。
鲁定公十三年(前497)的夏天,孔子对定公说:“臣下的家中不能收藏武器,大夫的封邑不能筑起高一丈长三百丈的城墙。”于是就派仲由去当季氏的管家,打算拆毁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封邑的城墙。这时,叔孙氏首先把郈邑的城墙拆了。季孙氏也准备拆费邑的城墙,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就带领费邑的人袭击鲁国。鲁定公和季孙、孟孙、叔孙三人就躲进了季孙的住宅,登上了季孙武子的高坛。公山不狃率领的费邑人进攻他们,没有能打进去,但有的人已经突入鲁定公所登高坛的近侧。孔子命令申句须、乐颀下台来攻打他们,费邑人失败逃走,鲁国人乘胜追击,在姑蔑把他们彻底击溃。公山不狃、叔孙辄两人逃到了齐国,费邑的城墙终于被拆毁了。接着准备拆成城,孟孙氏的家臣公敛处父告诉孟孙说:“拆除了成邑的城墙,齐国人必将进逼到我们的北大门。且成城又是你们孟氏的屏障,没有成城也就等于没有孟氏。我不打算拆毁”。十二月,鲁定公率兵包围了成城,没有攻下来。
鲁定公十四年(前496),孔子五十六岁,他由大司寇理国相职务,脸上露出喜悦神色。他的弟子说:“听说君子大祸临头不恐惧,大福到来也不喜形于色”。孔子说:“有这句话,但不是还有一句‘乐在身居高位而礼贤下士’的话吗?”于是就把扰乱国政的大夫少正卯杀了。孔子参预国政三个月,贩卖猪、羊的商人就不敢漫天要价了;男女行人都分开走路;掉在路上的东西也没人捡走;各地的旅客来到鲁国的城邑,用不着向官员们求情送礼,都能得到满意的照顾,好像回到了家中一样。
齐国听到了这个消息就害怕了起来,说:“孔子在鲁国执政下去,一定会称霸,一旦鲁国称霸,我们靠它最近,必然会首先来吞并我们。何不先送一些土地给他们呢?”黎锄说:“我们先试着阻止他们一下,如果不成,再送给他们土地,这难道还算迟吗!”于是就从齐国挑选了八十个美貌女子,都穿上华丽的衣服,教她他学会跳《康乐》的舞蹈,身上有花纹的马一百二十匹,一起送给鲁君。先把女乐和纹马彩车安置在鲁城南面的高门外。季桓子身着便服前往观看再三,打算接受下来,就告诉鲁君以外出到各地周游视察为名,乘机整天到南门观齐国的美女和骏马,连国家的政事也懒得去管理了,子路看到这种情形便对孔子说:“老师,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吧。”孔子说:“鲁国现在就要在郊外祭祀,如果能按照法把典礼后的烤肉分给大夫们,那么我还可以留下不走”。季桓子终于接了齐国送来的女子乐团,一连三天不过问政务;在郊外祭祀束后,又违背常礼,没把烤肉分给大夫们。孔子于是离开了鲁国,当天就在屯地住宿过夜。鲁国一个名叫师己的乐师来为他送行,说道:“先生您是没有过错的。”孔子说:“我唱一首歌,好不好?”于是唱道:“那些妇人的口,可以把大臣和亲信撵走;接近那些妇女,可以使人败事亡身。悠闲啊悠闲,我只有这样安度岁月!”师己返回后,桓子问他说:“孔子说了些什么?”师己如实相告。桓子长叹一声,说“先生是怪罪我们接受了齐国那一群女乐的缘故啊!”
孔子于是到了卫国,寄住在子路妻子的兄长颜浊邹家中。卫灵公问孔子:“你在鲁国得到的俸禄是多少?”孔子回答说:“俸米六万斗。”卫国也照样给了他俸米六万斗。过了不多久,有人向卫灵公说了孔子的坏话,卫灵公就派公孙余假用兵仗监视孔子的出入。孔子害怕在这里获罪,居住了十个月,就离开了卫国。
孔子将要到陈国去,经过一个叫匡的地方,弟子颜刻替他赶车,颜刻用马鞭子指着说:“从前我进入过这个城,就是由那缺口进去的”。匡人听说,误以为是鲁国的阳虎来了,阳虎曾经残害过匡人,于是匡人就围困了孔子。孔子的模样很像阳虎,所以被困在那里整整五天。颜渊后来赶到,孔子说:“我还以为你死了。”颜渊说:“老师您活着,我怎么敢死!”匡人围攻孔子越来越急,弟子们都很害怕。孔子说:“周文王已经死去,周代的礼乐制度不就在我们这里吗?上天如果要毁灭这些礼乐制度的话,就不会让我们这些后死的人承提起维护它的责任。上天并没有要消灭周代的这些礼乐,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孔子派子一个跟从他的人到宁武子那里称臣,然后才得以离开匡地。
孔子离开匡地之后就到了一个叫蒲的地方,过了一多月,又返回了卫国,寄住在蘧伯玉家。卫灵公有个叫南子的夫人,派人对孔子说:“各国的君子,凡是看得起我们国君,愿意与我们国君建立像兄弟一样交情的,必定会来见见我们南子夫人的,我们南子夫人也愿意见见您”。孔子开始还推辞谢绝一番,最后不得已才去见她。南子夫人坐在葛布做的帷帐中等待。孔子进门后,面朝北叩头行礼。南子夫人在帷帐中拜了两拜,她披戴的环佩玉器首饰发出了叮当撞击的清声响。事后孔子说:“我来就不愿见她,现在既然不得已见了,就得还她以礼。”子路不高兴。孔子发誓说:“我假若不对的话,上天一定厌弃我!上天一定厌弃我!”在卫国住了一个多月,灵公与夫人南同坐了一辆车子,宦官雍渠陪待车右,出宫后,让孔子坐在第二辆车子上跟从,大摇大摆地从市上走过。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喜好道德像这样喜欢美色的人啊。”于是对卫灵公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就离开卫国,往曹国去了。这一年,鲁定公死了。
孔子离开曹国到达宋国,与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杀死孔子,就把树砍掉了。孔子只得离开这个地方。弟子们催促说:“我们可以快点走了。”孔子说:“上天既然把传道德的使命赋予我,桓魋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孔子到了郑国,与弟子们走失散了,孔子一个人站在外城的东门。郑国人有看见了就对子贡说:“东门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郑子产,可是从腰部以下比禹短子三寸,一副狼狈不堪、没精打采的样子,真像一条丧家狗。”子贡见面把原话如实地告诉了孔子。孔子高兴地说道:“他形容我的相貌,不一定对,但说我像条丧家狗,对极了!对极了。”
孔子于是到达陈国,寄住在司城贞子家里。过了一年多,吴王夫差来攻打陈国,夺取了三个城邑才退兵。赵鞅攻打朝歌。楚国包围了蔡国,蔡国迁移到吴地。吴国在会稽打败了越王勾践。
有一天,许多只隼(sǔn,损)落在陈国的宫廷中死了,有隼(hù,户)木做的箭穿在身上,箭头是石头制做的,箭长一尺八寸。陈湣公派使者向孔子请教,孔子说:“这些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这是肃慎部族的箭。从前周武王伐纣灭商,沟通了与各少数民族的民族的联系,让九夷百蛮各族都贡献各自的地方特产,叫他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于是肃慎部族献来楛木做的箭和石头制作的箭头,长一尺八寸。周武王为了显示他的美德,就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长女太姬,后来太姬嫁给了虞胡公,虞胡公又封在陈国。当初王室分珍宝玉器给同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姓诸侯,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忘服从周王朝。所以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陈国。”陈湣公听了叫人到过去收藏各方贡物的仓库中去找一找,果然找到了这种箭。
孔子在陈国居住了三年,正好遇上晋国、楚国争霸,两国轮番攻打陈国,直到吴国攻打陈国为止,陈国常常遭受侵犯。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那些弟子,志气很大,只是行事阔一些,他们都很有进取心,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于是孔子就离开了陈国。
孔子路过一个叫蒲的地方,正好遇上公叔氏据蒲反叛卫国,蒲人扣留了孔子。弟子中有个叫公良孺的,自己带了五辆车子跟随孔子周游各地。他这个人身材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对孔子说:“我从前跟随老师周游在匡地遇到危难,如今又在这里遇到危难,这是命里注定的吧。我和老师一再遭难,可搏斗而死。”公良孺跟蒲人打得很激烈,蒲人害怕了,对孔子说:“如果你不到卫国去,我就放你们走。”孔子与他们订立了盟约,这才放孔子他们从东门出去。孔子是到了卫国。子贡说:“盟约可以违背吗?”孔子说:“在要挟下订立的盟约,神是不会认可的。”
卫灵公听说孔子到来,很高兴,亲自赶到郊外迎接。灵公问孔子说:“蒲这个地方可以讨伐吗?”孔子回答说:“可以。”灵公说:“我的大夫却认为不可以讨伐,因为现在的蒲是防御晋、楚的屏障,用我们卫国的军队去攻打,恐怕是不可以的吧?”孔子说:“蒲地的男子有誓死效忠卫国的决心,妇女有守卫西河这块地方的愿望。我所说要讨伐的,只是四、五个领头叛乱的人罢了。”卫灵公说:“很好。”但是没有出兵去讨伐蒲的叛乱。
卫灵公年纪老了,懒得处理政务,也不起用孔子。孔子长叹了一声说:“如果有人起用我,一年时间就差不多了,三年就会在大见成效。”孔子只好离开。
佛肸(xī,西)做中牟的长官。晋国的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肸就占据中牟,反叛赵简子,并派人招请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说:“我听老师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肸自己占据中牟反叛,您想前去,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我是说过这句话。但我不也说过,坚硬的东西是磨不薄的;不也说过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我难道是只中看不能吃的匏瓜吗,怎么可以老是挂着却不给人吃呢?”
有一次孔子正敲着磬,有个背着草筐的人路过门口,说道:“有心思啊,这个击磬人,磬敲得又响又急,既然人家不赏识自己,那就算了吧!”
孔子向师襄子学习弹琴,一连学了十天,也没增学新曲子。师襄子说:“可以学些新曲了。”孔子说:“我已经熟习乐曲了,但还没有熟练地掌握弹琴的技法。”过了些时候,师襄子又说:“你已熟习弹琴的技法了,可以学些新曲子了。”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乐曲的情感意蕴。”过了些时候,师襄子又说:“可以学些新曲了。”孔子说:“我还没有体会出作曲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过了些时候,孔子肃穆沉静,深思着什么,接着又心旷神怡,显出志向远大的样子。说:“我体会出作曲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的肤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好像一个统治四方的王者,除了周文王又有谁能够如此呢!”师襄子恭敬地离开位给孔子拜了两拜,说:“我老师原来说过,这是《文王操》呀”。
孔子既然得不到卫国的重用,打算西游去见赵简子。到了黄河边,听到窦鸣犊、舜华被杀的消息。就面对着黄河感慨地叹气说:“壮美啊黄河水,浩浩荡荡多么盛大,我所以不能渡过黄河,也是命运的安排吧!”子贡赶上前去问:“冒昧地请问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孔子说:“窦鸣犊、舜华两个人,都是晋国有才德的大夫。当赵简子还没有得志的时候,是依靠这两个人才得以从政的;等到他得志了,却杀了他们来执掌政权。我听说过,一个地方剖腹取胎杀害幼兽,麒麟就不来到它的郊野,排干了池塘水抓鱼,那么龙就不调合阴阳来兴致雨了,倾覆鸟巢毁坏鸟卵,凤凰就不愿来这里飞翔。这是为什么呢?君子忌讳伤害他的同类。那些鸟兽对于不义的行为尚且知道避开,何况是我孔丘呢!”于是便回到老家陬乡休息,创作了《陬操》的琴曲来哀掉窦鸣犊、舜华两们贤人。随后又回到卫国,寄住在蘧伯玉家。
有一天,卫灵公向孔子问起军队列阵作战的事。孔子回答说:“祭祀的事我倒曾经听说过,排兵布阵的事,我还不曾学过呢。”第二天,卫灵公与孔子谈话的时候,看见空中飞来大雁,就只顾抬头仰望,神色不在孔子身上。孔子于是就离开了卫国,再往陈国。
这年夏天,卫灵公死了,他的孙子辄立为国君,这就是卫出公。六月间,赵鞅把流亡在外的卫灵公太子蒯聩接纳到戚地。阳虎让太子蒯聩穿上孝服,又让八个人披麻戴孝,装扮成是从卫国来接太子回去奔丧的样子,哭着进了戚城,就在那里住了下来。冬天,蔡国迁都到州来。这一年是鲁哀公三年,孔子已六十岁了。齐国帮助卫国包围了戚城,是因为卫太子蒯聩在那儿的缘故。
还是这一年夏天,鲁桓公、釐公的庙堂起火烧了起来。南宫敬叔去救火。孔子在陈国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说:“火灾一定在桓公、釐公的庙堂吧?”不久证实,果然如他所言。
这年秋天,季桓子病重乘着辇车望见鲁城,感慨地长叹一声说:“从前这个国家几乎兴旺了,因为我得罪了孔子,所以没有兴旺起来。”回头又对他的嗣子季康子说:“我要是死了,你一定会接掌鲁国的政权辅佐国君;你辅佐国君之后,一定要召回孔子。”过了几天,季桓子死了,季康子继承了他的职位。丧事办完之后,想召回孔子。大夫公之鱼说:“从前我们的国鲁定公曾经任用过他,没能有始有终,最后被诸侯耻笑。现在你再任用他,如果也不能善终,这会再次招来诸侯的耻笑。”季康子说:“那么召谁才好呢?”公之鱼说:“一定要召冉求。”于是就派人召回了冉求。冉求准备起身前往,孔子说:“这次鲁国召冉求回去,不会小用,该会重用他。”就在这一天,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那些弟子志向高远而行事疏阔,为文富有文采,我真不知从何下手来教育他们才好。”子贡知道孔子思念家乡想回去,在送冉求时,叮嘱过他“你要是被重用了,要想着把老师请回去”之类的话。
冉求离去之后,第二年,孔子从陈国移居蔡国。蔡昭公准备到吴国去,是吴国召他去的。从前昭公欺骗他的大臣,把国都迁到了州来,这次将要前往,大夫们提心他又要迁都,公孙翩就在路上把蔡昭公射死了。接着,楚军就来侵犯蔡国。同年秋天,齐景公死了。
第二年,孔子从蔡国前往叶地。叶公问孔子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为政的道理在于招纳远方的贤能,使近处的人归服”。有一天。叶公向子路问孔子的情况,子路不回答。孔子听说这件事后就对子路说:“仲由,你为什么不对他说:‘他这个人呀,学习起道理来不知疲倦,教导人全不厌烦,发愤学习时忘记了吃饭,快乐时忘记了忧愁,以致于连衰老就将到来也不知道’。”
孔子离开楚国的叶地回到蔡国。在路上遇见长沮、桀溺两人并肩耕田,孔子认为他们是隐士,就叫子路前去打听渡口在什么地方。长沮说:“那个拉着马缰绳的人是谁?”子路回答说:“是孔丘。”长沮又问:“是鲁国的孔丘吧?”子路说:“是的。”长沮说:“那他应该知道渡口在哪儿了。”桀溺又问子路:“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你是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的。”桀溺说:“天下到处都在动荡不安,而谁能改变这种现状呢?况且你与跟着那逃避暴乱臣的人四处奔走,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躲避乱世的人呢?”说完,就继续不停地耕田。子路把此话告诉了孔子,孔子失望地说:“我们不能居住在山林里与鸟兽同群,要是天下太平,我也用不着到处奔走想改变这个局面了”。
有一天,子路一个人行走的时候,路遇一位肩扛除草工具的老人。子路问他:“您看见过我的老师吗?”老人说:“你们这些人四肢不勤劳,五谷分辨不清,谁是你的老师我怎么会知道?”说完就拄着拐杖拔草去了。事后子路把这些经过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叫子路再到那里看看,老人已经走了。
孔子迁居到蔡国三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救援陈国,军队驻扎在城父。听说孔子住在陈国和蔡国的边境上,楚国便派人去聘请孔子。孔子正要前往拜见接受聘礼,陈国、蔡国的大夫商议说:“孔子是位有才德的贤人,他所指责讽刺的都切中诸侯的弊病。如今长久地停留在我们陈国和蔡国之间,大夫们的施政施、所做所为都不合仲尼的意思。如今的楚国,是个大国,却来聘请孔子。如果孔子在楚国被重用,那么我们陈蔡两国掌权的大夫们就危险了。”于是他们双方就派了一些服劳役的人把孔子围困在野外。孔子和他的弟子无法行动,粮食也断绝了。跟从的弟子饿病了,站都站不起来。孔子却还在不停地给大家讲学,朗诵诗歌、歌唱、弹琴。子路很生气地来见孔子:“君子也有困窘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在困窘面前能坚节操不动摇,人小遇到困窘就会不加节制,什么过火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时子贡的脸色也变了。孔子说:“赐啊﹙注:子贡的本名为端木赐﹚,你认为我是博学强记的人吗?”子贡回答说:“是的。难道不对吗?”孔子说:“不是的。我是用一种基本原则贯穿于全部知识之中的。”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中不高兴。便叫来子路问道:“《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排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学说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路说:“大概是我们的德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信任我们;想必是我们的智谋还不够吧?所以人家不放我们通行。”孔子说:“有这样的话吗?仲由啊,假使有仁德的人必定能使人信任,哪里还会有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呢?假使有智谋的人就能畅行无阻,哪里会有王子比干被剖心呢?”
子路退出,子贡进来见孔子。孔子对子贡说:“赐啊,《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学说有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子贡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老师何不稍微降低一些您的要求呢?”孔子说:“赐啊,好的农夫虽然善于耕种,但他却不一定有好的收获;好的工匠虽然不精巧的手艺,但他的所作却未必能使人们都称心如意。有修养的人能研修自己的学说,就像网一样,先构出基本的大纳统绪,然后再依疏理扎,但不一定被世人所接受。现在你不去研修自己的学说,反而想降格来苟合取容。赐啊,你的志向太不远大了。”
子贡出去之后,颜回进来见孔子。孔子说:“回啊,《诗经》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徘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的说学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呢?”颜回说:“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能容纳老师。虽然是这样,老师还是要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一个人不研修自己的学说,那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已下大力研修的学说不被人所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了。不被天下接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能显出君子的本色!”孔子听了欣慰地笑着说:“是这样的啊,姓颜的小伙子!假使你有很多钱财,我愿意给你做管家。”
于是派子贡到楚国去。楚昭王调动军队来迎接孔子,这才除了这场灾祸。
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地方封给孔子。楚国的令尹子西阻止说:“大王派往各侯国的使臣,有像子贡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左右辅佐大臣,有像颜回这样的吗?”昭王说:“没有。”子西又问:“大王的将帅,有像子路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子西还问:“大王的各部主事官员,有像宰予这样的吗?”昭王回答说:“没有。”子西接着说:“况且我们楚国的祖先在受周天子分封时,封号是子爵,土地跟男爵相等,方圆五十里。现在孔丘讲述三皇五帝的治国方法,申明周公旦、召公奭辅佐周天子的事业,大王如果任用了他,那么楚国还能世世代代保有方圆几千里的土地吗?想当年文王在丰邑、武王在镐京,作为只有百里之地的主,最终能统治天下。现在如让孔丘拥有那七百城土地,再加上那些有才能的弟子辅佐,这不是楚国的福音啊。”昭王听了就打消了原来的想法。这年秋天,楚昭王死在城父。
楚国的狂人接舆有一天唱着歌走过孔子的车子,说:“凤凰呀,凤凰呀,你的美德为什么这么不景气?过去的不能再挽回,未来的还可以再赶得上,算了吧,算了吧!现在从政的人都是很危险的啊!”孔子下了车,想和他谈谈,但他却快步走开了,没能跟他说上话。于是孔子从楚国返回了卫国。这一年,孔子六十三岁,是鲁哀公六年(前489)。
第二年,吴国和鲁国在一个叫缯的地方会盟,吴国要求鲁国提供百牢的祭品。吴国的太宰嚭(pǐ,匹)召见季康子。季康子就派子贡前往交涉,然后鲁国才纳百牢祭品。
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情况,如同兄弟一般相似。”这个时候,卫出公辄的父亲蒯聩没有继位做国君,流亡在外,诸侯对此事屡加指责。而孔子的弟子很多在卫国做官,卫出公辄也想请孔子出来执政。子路问孔子说:“卫国国想请您出来执政,您打算首先做什么呢?”孔子回答说:“那我一定首先正名分!”子路说:“有这样的事吗,老师您太迂阔了!为什么要首先正名份呢?”孔子说:“鲁莽啊,仲田!要知道,名分不正,说出的话来就不顺当;说话不顺当,那么事情就办不成;事情办不成,那么礼乐教化就不能兴盛;礼乐教化不兴盛,那么刑罚不准确适度,那么老百姓就手足无措。所以君子办事必须符合名分,说出来的话,一定要切实可行。君子对于他所说出来的话,应该毫不苟且随便才行啊。”
第二年(前484),冉有为季氏统率军队,在郎地同齐国作战,打败了齐国的军队。季康子对冉求说:“您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的呢?”冉有回答说:“我是从孔子那里学来的。”季康子又问:“孔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冉有回答说:“任用他要符合名分,他的学说不论是传布到百姓中,还是对质于鬼神前,都是没有遗憾的。我对于军事,虽然有功而累计封到二千五百户人家,而孔子却会毫不动心的。”康子说:“我想召请他回来,可以吗?”冉有说:“你想召请他回来,只要不让小人从中阻碍他,就可以了。”当时,卫国大夫孔文子准备攻打太叔,向孔子问计策。孔子推辞说不知道,他回到住处便立即吩咐备车离开了卫国,说道:“鸟能选择树木栖息,树木怎能选择鸟呢?”孔文子坚决拘留他。恰好季康子派来公华、公宾、公林,带着礼物迎接迎孔子,孔子就回鲁国去了。
孔子离开鲁国一共经过十四年又回到鲁国。
鲁哀公向孔子问为政的道理,孔子回答说:“为政最重要的是选择好大臣。”季康子也向孔子问为政的道理,孔子说:“要举用正直的人,抛弃邪曲的人,那样就使邪曲的人变为正直的人了。”季康子忧虚盗窃,孔子说:“如果你自己没有欲的话,就是给奖赏,人们也是不会去偷窃的。”但是鲁国最终也不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要求出来做官。
孔子的时代,周王衰微,礼崩乐坏,《诗》《书》也残缺不全了。孔子探究夏、商、西周三代的礼仪制度,编定了《书传》的篇次,上起唐尧、虞舜之时,下至秦穆公,依照事情的先后,加以整理编排。孔子说:“夏代的礼仪制度我还能讲出来,只是夏的后代杞国没有留下足够证明这些的文献了。殷商的礼仪制度我也能讲出来,只是殷商的后宋国没有留下足够证明这些制度的文献了。如果杞、宋两国有足够的文献,我就能证明这些制度了。”孔子考察了殷代继承夏代对礼仪制度所作的增减之后说:“将来即使经过百世,那增减的也是可以预知的,因为一种是重视文采,另一种是重视朴实。周代的礼仪制度是在参照了夏代和殷代的基础上制定的,多么丰富多采呀,我主张用周代的礼仪。”所以《书传》《礼记》都是孔子编定的。
孔子曾对鲁国的乐官太师说:“音乐是可以通晓的。刚开始演奏的时候要互相配合一致,继续下去是节奏和谐,声音清晰,连续不断,这样直到整首乐曲演奏完成。”孔子又说:“我从卫国返回鲁国之后,就开始订正诗乐,使《雅》《颂》都恢复了原来的曲调。”
古代留传下来的《诗》有三千多篇,到孔子时,他把重复的删掉了,选取其中合于义的用于礼义教化,最早的是追述殷始祖契、周始祖后稷,其次是叙述殷、周两代的兴盛,直到周幽王、周厉王的政治缺失,而开头的则是叙述男女夫妇关系和感情的诗篇,所以说:“《关睢》这一乐章作为《国风》的第一篇,《鹿鸣》作为《小雅》的第一篇;《文王》作为《大雅》的第一篇;《清庙》作为《颂》的第一篇”。三百零五篇诗孔子都能将演奏歌唱,以求合于《韶》《武》《雅》《颂》这些乐曲的音调。先王的乐制从此才恢复旧观而得以称述,王道完备了,孔子也完成了被称为“六艺”的《诗》《书》《乐》《易》《春秋》的编修。
孔子晚年喜欢钻研《周易》,他详细解释了《彖辞》《锡辞》《卦》《文言》等。孔子读《周易》刻苦勤奋,以致把编穿书简的牛皮绳子也弄断了多次。他还说:“再让我多活几年,这样的话,我对《周易》的文辞和义理就能够充分掌握理解了。”
孔子用《诗》《书》《礼》《乐》作教材教育弟子,就学的弟子大约在三千人,中能精通礼、乐、射、御、数、术这六种技艺的有七十二人。至于像颜浊邹那样的人,多方面受到孔子的教诲却没有正式入籍的弟子就更多了。
孔子教育弟子有四个方面:学问、言行、忠恕、信义。为弟子订四条禁律:不揣测、不武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他认为应当特别谨慎处理的是:斋戒、战争、疾病。孔子很少谈到利,如果谈到,就与命运、仁德联系起来。他教育弟子的时候,不到人家真正遇到困难,烦闷发急的时候,不去启发开导他。他讲出一个道理,弟子不能触类旁通地推演出类似的道理,他就不再重复讲述了。
孔子在自己的乡里,谦恭得像个不善言谈的人。他在宗庙祭祀和朝廷议政这些场合,却能言善辩,言辞明晰而又通达,然而又很恭谨小心。上朝时,与上大夫交谈,态度和悦,中正自然;与下大夫交谈,就显得和乐安详了了。
孔子进入国君的公门,低头弯腰,恭敬谨慎,进门后急行而前,恭有礼。国命他迎接宾客,容色庄重认真。国君召见他,不等待车驾备好,就动身起行。
鱼不新鲜,肉有变味,或不按规矩切割,孔子不吃。席位不正,不就坐。在有丧事的人旁边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
在一天内哭泣过,就不会再歌唱。看见穿孝服的人和盲人,即使是是个小孩,也必定改变面容以示同情。
孔子说:“三个人同行,其中必有可做我老师的。”又说:“不去修明道德,不去探求学业,听到正直的道理又不前往学习,对缺点错误又不能改正,这些是我是忧虑提心的问题。”孔子请人唱歌,要是唱得好,就请人再唱一遍,然后自己也和唱起来。
孔子不谈论那些传说中的怪异之力与不着边的鬼神之事。
子贡说:“老师在文献方面的成绩很显著,我们是知道的。老师讲论有关天道与人的命运的深微见解我们就不知道了。”颜渊感慨地长叹一声说:“我越是仰慕老师的学问,越得它无比崇高,越是钻研探讨,越觉得它坚实深厚。看见它是在前面,忽然间又在后面了。老师善于循序渐进地诱导人,用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用礼仪来规范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已经竭尽了我的才力,我现在也好像有所建树,但老师的学问却依然高立在我的面前。虽然我也想追赶上去,但是不可能追得上。”达巷这个地方的人对我说:“伟大啊孔子,他博学多才却不专一家。”孔子听了这话之后说:“我要专于什么呢?是专于驾车?还是专于射箭?我看还是专于驾车吧。”子牢说:“老师曾说:‘我没有被世所用,所以才学会了这许多的技艺’。”
鲁哀公十四年(前481)的春天,在大野这个地方狩猎。给叔孙氏驾车的鉏商猎获了一头怪兽,他们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孔子看了后说:“这是麒麟。”于是便将它取走了。孔子说:“黄河上再不见神龙负图出现,洛水上再不见神龟负洛书出现,我也就快要完啦!”颜渊死了,孔子说:“这是老天要我死呀!”等到他西去大野狩猎见到麒麟,说:“我的主张到尽头了!”感慨地说:“没有人能了解我了!”子贡说:“为什么说没有人了解您?”孔子回答说:“我不抱怨天,也不怪罪人,下学人事,上通天理,能了解我的,只有上天了吧!”
孔子说:“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使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只有伯夷、叔齐两人吧!”又说:“柳下惠、少连降低了自己的志向,使人格受到了侮辱。”又说:“虞仲、夷逸隐居,不言世务,行为合乎清高纯洁,不追求功名利禄,合乎权变之道。”又说:“我就跟他们不同了,既不降志辱身以求进取,也不隐居避世脱离尘俗,没有绝对的可以,也没有绝对的不可以。”
孔子说:“不成啊,不成啊!君子最提忧的就是死后没有留下好的名声。我的主张不能实行,我用什么贡献给社会留下好名呢?”于是就根据鲁国的史书作了《春秋》,上起鲁隐公元年(前722),下止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共包括鲁国十二个国君。以鲁国为中心记述,尊奉周王室为正统,以殷商的旧为借鉴,上承夏、商、周三代,文辞简约而旨意广博。所以吴、楚的国自称为王的,在《春秋》中仍贬称为子爵;晋文公在践土与诸侯会盟,实际上是召周襄王入会的,而《春秋》中却避讳说“周天子巡狩来到到河阳”。依此类推,《春秋》就是用这一原则,来褒贬当时的各种事件,后有的国君加以称推广开来,使《春秋》的义法在天下通行,天下那些乱臣奸贼就都害怕起来了。
孔子任司寇审理诉讼案件时,文辞上有可与别人商量斟酌的时候,他从不独自决断。到了写《春秋》时就不同了,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去,应当删的一定删掉,就连子夏这些长于文字的弟子,一句话也不能给他增删。弟子们学习《春秋》,孔子说:“后人了解我将因为《春秋》,后人怪罪我也将因为《春秋》。”
第二天,子路死在卫国。孔子生病了,子贡请求看望他。孔子正拄着拐杖在门口休闲散步,说:“赐,你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啊?”孔子于是就叹息,随即唱道:“泰山要倒了!梁柱要断了,哲人要死了!”他边唱边流下了眼泪。对子贡说:“天下失去常道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能奉行我的主张。夏人死了停棺在东厢的台阶,周人死了停棺在西厢的台阶,殷人死了停棺在堂屋的两柱之间。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柱之间受人祭奠,我原本就是殷商人啊。”过了七天孔子就死了。
孔子享年七十三岁,死在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四月的己丑日。
鲁哀公为他作了一篇悼词说:“老天爷不仁慈,不肯留下这位老人,使他扔下我,孤零零一人在位,我孤独而又伤痛。啊!多么痛!尼父啊,没有人可以作为我学习的楷模了!”子贡说:“鲁君他难道不能终老在鲁国吗?老师的话说:‘法丧失就会昏乱,名分丧失就会产生过失。丧失了意志就会昏乱,失去所宜就会出现过错。’老师活着的时候不能用他,死了作祭文哀悼他,这是不合礼的。以诸侯身份称‘余一人’,是不合名分的啊。”
孔子死后葬在鲁城北面的泗水岸边,弟子们都在心里为他服丧三年。三年心丧完毕,大家道别离去时,都相对而哭,又各尽哀;有的就又留了下来。只有子贡在墓旁搭子一间小房住下,守墓总共六年,然后才离去。弟子及鲁国他人,相率前往墓旁居住的一百多家。因而就把这里命名为“孔里”。鲁国世世代代相传,每年都定时到孔子墓前祭拜,而儒生们也在这时来这里讲习礼仪,行乡学业考校的饮酒礼,以及比射等仪式。孔子的墓地有一顷大。孔子故居的堂屋以及弟子们所居住的内室,后来就改成庙,借以收藏孔子生前穿过的衣服,戴过的帽子,使用过的琴、车子、书籍等,直到汉代,二百多年间没有废弃。高皇帝高皇帝刘邦经过鲁地,用牛羊猪三牲俱全的太牢祭祀孔子。诸侯、卿大夫、宰相一到任,常是先去拜谒孔子墓,然后才去就职处理政务。
孔子生了鲤,字伯鱼。伯鱼享年五十岁,死在孔子之前。
伯鱼生了伋,字子思,享年六十二岁。曾经受困于宋国。子思作了《中庸》。
子思生了白,字子上,享年四十七岁。子上生了求,字子家,享年四十五岁。子家生了箕,字子京,享年四十六岁。子京生了穿,字子高,享年五十一岁。子高生了慎,享年五十七岁,曾经做过魏国的相。
子慎生了鲋,享年五十七岁,做过陈胜王的博士,死在陈这个地方。
鲋的弟弟叫子襄,享年五十七岁。曾经做过汉孝惠皇帝的博士,后被提升为长沙郡的太守。身高九尺六寸。
子襄生了忠,享年五十七岁。忠生了武,武生了延年和安国。安国做了当今孝武皇帝的博士,官至临淮郡太守,寿短早死。安国生了卬,卬了生驩。
太史公说:《诗》中有这样的话:“像高山一般令人瞻仰,像大道一般让人遵循。”虽然我不能达到这种境地,但是心里却向往着他。我读孔子的著作,可以想见到他的为人。到了鲁地,参观了孔子的庙堂、车辆、衣服、礼器,目睹了读书的学生们按时到孔子旧宅中演习礼仪的情景。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徘徊留恋不愿离去。自古以来,天下的君王直到贤人也够多的了,当活着的时候都显贵荣耀,可是一死什么也就没有了。孔子是一个平民,他的名声和学说已经传了十几世,读书的人仍然崇他为宗师。从天子王侯一直到全国谈六艺的人,都把孔子的学说来做为判断的最高准则,可以说孔子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
【原文及注释】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先宋人也<1>,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2>,祷于尼丘得孔子<3>。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4>。生而首上圩顶<5>,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6>,姓孔氏。
<1>先:祖先。 <2>颜氏女:据《礼记·檀弓》说,名征在。 野合:据《索隐》《正义》解释,叔梁匕与征在成婚时已超过六十四岁,而征在岁数尚小,二人年龄相差悬殊,此种婚姻在当时不合礼法,故谓野合。 <3>祷:祈祷,向神求福。 <4>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 <5>纡(wéi,维)顶:形容人头顶四周高,中间低,呈“凹”字形。圩,洼田四周的埂。 <6>古人有名也有字,且义常相关联。因叔梁纥曾祷于尼丘山,故子名丘,字仲尼。就是把“尼丘”二字拆于来。仲,排行老二之意。孔子有异母兄名孟皮。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其父墓处,母讳之也<1>。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2>,设礼容<3>。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4>,盖慎也<5>。郰人輓父之母诲孔子父墓<6>,然后往合葬于防焉<7>。
<1>母讳之:叔梁纥去世时,征在少寡,在当时社会,她不便送葬,故不知叔梁纥坟地所在,所以无法告诉孔子其父的墓地在何处。 <2>陈:陈列、摆设。 俎豆:古代祭祀时盛祭品的器皿。俎是方形的,豆是圆形的。 <3>礼容:指制仪容。 <4>殡:停放灵柩。 五父之衢:睦名,是鲁城内的街道。 <5>慎:慎重。 <6>郰:同“陬”,陬邑。 诲:告诉的意思。 <7>焉:代指防山。
孔子要绖<1>,季氏飨士<2>,孔子与往。阳虎绌曰<3>:“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
孔子年十七,大夫孟釐子病且死<4>,诫其嗣懿子曰<5>:“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6>。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7>。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8>,三命兹益恭<9>,故鼎铭<10>云:‘一命而偻<11>,再命而伛<12>,三命而俯,循墙而走<13>,亦莫敢余侮<14>。饘于是<15>,粥于是,以餬余口<16>。’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17>必有达者<18>。今孔丘年少好礼<19>其达者欤?吾即没<20>,若必师之<21>。”及釐子卒<22>,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23>。是岁,季武子卒,平子立。
<1>要绖:古代丧服中的麻腰带。 要,通“腰”。 <2>飨:用酒食款待人。 <3>绌:通“黜”,排除,贬退。 <4>病且死:病重将要死。 且,将要,将近。 <5>诫:嘱告。嗣:继承人,此指儿子。 <6>灭于宋:孔子六世祖孔父嘉在宋国内乱中为华督所杀,其子防叔奔鲁,故云灭于宋。 <7>孔子远祖弗父何为宋襄公之子,依礼法当为宋国嗣君,但其让位于弟弟,即后来的宋厉公。 <8>佐:辅助。 <9>三命:指三次加官晋爵。兹益:更加。 <10>鼎铭:鼎上所铸的文字。 <11>偻:曲背,引申为弯腰鞠躬。 <12>伛:义同“偻”。 <13>循墙:挨着墙。 循,沿着。 <14>侮:欺侮。 <15>饘(zhān,沾):稠粥。 于是:在这个鼎中。 <16>用饘、粥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表示过俭朴的生活。 <17>当世:指做国君。 <18>达者:显贵的人。 <19>好:喜欢。 <20>即没:如果死了。 <21>若:你,指孟懿子。 师之:以他为师。 <22>卒:死。 <23>南宫敬波与孟懿子同为孟釐子之子,此处不应更言“鲁人”。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1>,料量平<2>;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3>。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1>尝:曾经。 史:一作“委吏”,古代管理仓库的小官。 <2>料:计算。 量:量具。 平:公平,精确。 <3>司职使:管理牧场的小官吏。畜蕃息:牲畜殖兴旺。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1>曰:“请与孔子适<2>周。”鲁君与之一乘车<3>,两马,一竖子俱<4>,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5>,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6>,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7>。
<1>鲁君:指鲁国国昭公。 <2>适:往,到。 <3>乘:辆。 <4>竖子:童仆。 俱:一起。 <5>窃:自谦之词,冒充。 <6>毋以有己:忘掉自己。 <7>稍渐渐。 益进:增多。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1>,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强,陵轹中国<2>;齐大而近于鲁。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附于晋则楚来伐;不备于齐<3>,齐师侵鲁。
<1>六卿擅权:指韩、赵魏、范、中行及智氏六个大臣把持国政。参见卷三十九《晋世家》。 <2>陵轹:同“凌轹”,欺压。 中国:此指中原地区。 <3>备:防备。
鲁昭公之二十年<1>,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2>,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3>,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4>,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5>,霸小矣。”景公说<6>。
<1>公元前522年。 <2>辟:同“僻”,偏僻。 <3>身举:亲自推荐。五羖(gǔ,古)指五羖大夫百里奚。百里奚原为虞国人,晋虞,为晋所俘,作为陪嫁臣随秦穆公夫人即晋公子夷吾的姐姐入秦,后逃离秦国,在宛地被楚国人捉住,秦穆公以贤,用五张羊皮把他赎回,任为大夫,故云。事详见卷五《秦本纪》。羖黑色公羊。 <4>累绁:(xiè,谢):同“缧绁”,绑人用的绳索,引申为拘禁。 <5>王:统治天下。 <6>说:“同“悦”。高兴。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因斗鸡故得罪鲁昭公<1>,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2>,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乾侯<3>。其后顷之<4>,鲁乱。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5>,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6>,闻《韶》音<7>,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8>。
<1>据《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记载,季平子与郈昭伯因鸡斗仇,郈昭伯就劝鲁昭公讨伐季平子。 <2>孟氏:即孟孙氏。 <3>处:安置。 <4>顷之:不久。 <5>家臣:卿大夫的幕僚、私臣。 <6>太师:乐官。语乐:谈论音乐。 <7>《韶》:古代乐曲名,相传为虞舜所作。 <8>称:赞扬。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2>,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3>;倨傲自顺<4>,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5>,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6>,周室既衰,乐缺有间<7>。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8>,趋详之节<9>,累世不能学<10>,当年不能究其礼<11>。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12>。”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13>。”以季、孟之间待之<14>。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15>,反乎鲁。
<1>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国要像国君的样子,大臣要像大臣的样子,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子,儿子要像儿子的样,上下各守秩序政治就可以走上轨道了。 <2>信:的确。 <3>滑稽:谓能言善辩,巧嘴滑舌。轨法:遵守法规。 <4>居傲自顺:傲慢不恭,自以为是。 <5>崇丧遂哀:重礼丧葬,长期不止。 遂,通“久”。 <6>大贤:指文王、周公等人。 息:灭。 <7>这一句的意思是说,礼崩乐坏已经很久了。 <8>使上下朝的礼节繁琐。 <9>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 详:审慎。 <10>累世:几代。 <11>当年:毕生。 <12>先:导引。 细民:小民百姓 <13>奉:进献。 <14>季、孟之间:指上卿和下卿之间。季孙氏当时为上卿,孟孙氏为下卿。 <15>遂:于是。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卒于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1>,中若羊<2>,问仲尼云“得狗”<3>。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4>,水之怪龙、罔象<5>,土之怪坟羊<6>。”
<1>穿井:打井。 缶:一种肚大口小的瓦器。 <2>《索隐》引《家语》云:“桓子穿井于费,得物如土缶,中有羊焉。”若,好像。 <3>这一句的意思是说,询问孔子时谎称得到的是羊,以看其是否博学多闻。 <4>夔: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形动物,只有一足。 罔阆(làng,浪):同“罔两”,古代传说中的山精怪。 <5>罔象:古代传话中的水精怪。 <6>坟羊:据《集解》说,是一种雌雄未成的怪手。又称土精。
吴伐越,堕稽<1>得骨节专车<2>。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3>,防氏后至<4>,禹杀而戮之<5>,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6>,其实为神<7>,社稷为公侯<8>,皆属于王者。”客曰:“防何守?”仲尼曰:“江罔氏之守封、禺之山<9>,为釐姓。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10>,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11>,数之极也。”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1>堕(huǐ,毁):同“隳”,毁坏。 <2>谓一节骨头有一辆车长。 <3>:召集。 <4>防氏:部落首领。 <5>戮:陈尸。 <6>纲纪:法则,原则。这里是造福的意思。 <7>守:指监守山川按时祭祀的人。神:指神化了的部落首领。 <8>社稷:指土地和谷物,此指守土神和谷神的人。 <9>汪罔氏:上古部落名。 <10>僬侥氏:古代传说中的矮人。《列子·汤问》:“从中州以东四十里,得僬侥国,人长一尺五寸。” <11>十之:指三尺的十倍,即三丈。
桓子臣曰仲梁怀<1>,与阳虎有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桓子,与盟而之<3>。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4>,陪臣执国政<5>,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6>,弟子弥众<7>,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1>嬖臣:宠幸之臣。 <2>隙:裂痕。 <3>(shì,释):通“释”,释放。 <4>僭:超越本分。指下级冒用上级的名义、礼仪、器物。 <5>陪臣:诸侯国的大夫,对天子自称陪臣。此指季氏。 <6>《诗》:指《诗经》。《书》:指《书经》,又称《尚书》。《礼》:指《周礼》《仪礼》《礼记》,全称《三礼》。 <7>弥:更加。
定公八年<1>,公册不狃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适<2>,更立庶孽阳虎素所善者<3>,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旭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
<1>公元前502年。 <2>三桓:指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因都是鲁桓公之后,故称“三桓”。适:原繁体为“適”,在此音 dí,同“嫡”。指正妻所生的儿子,为法定继承人。 <3>庶孽:妾所生的儿子。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1>,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瘟无所试<2>,莫能己用<3>,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4>!”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5>?如用我,为东周乎<6>!”然亦卒不行。
<1>畔:通“叛”。反叛。 <2>温温:柔和的样子。一说同“蕴蕴”,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3>己用:任用自己。 <4>傥:义同“倘”。或许。庶几:差不多。 <5>徒:白费,空。 <6>这句的意思是说,在东方建立一个像周那样的王朝。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1>。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2>。
<1>则:效法。 <2>孔子由中都宰为司空、大司寇不在一年内,此处谓在一年,误。
定公十年春<1>,及齐平<2>。夏,齐大夫黎锄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3>,会于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4>。孔子摄相事<5>,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奢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6>。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7>,土阶三等<8>,以会遇之礼相见<9>,揖让而登<10>。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11>:“请奏四方之乐<12>。”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祓矛戟剑拨鼓噪而至<13>。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14>,不尽一等<15>,举袂而言曰<16>:“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17>,麾而去之<18>。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19>。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不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20>,手足处<21>。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22>,小人有过则谢以文。若悼之<23>,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1>公元前500年。 <2>平:和好。 <3>好会:和好的会盟。 <4>好往:毫无戒备地前往赴会。 <5>摄:理。相:此指主持会议的司仪。 <6>具:备。以:而。 <7>坛:以土所筑的高台,用于祭祀、朝会及盟誓等。位:指坛上的席位。 <8>土阶三等:登坛的土台阶只有三级。 <9>会遇之礼:指国君相会时的一种简略礼节。 <10>揖:拱手为礼。让:谦让。 <11>有司:主管官员。 <12>四方之乐:指边地少数民族的舞乐。 <13>旍(jīng,精):同“旌”,古代一种用五色羽毛装饰的旗子,用以指挥或开道。 袯(fú,弗):一种粗糙实的衣服。 <14>历阶而登:指一步一阶地往台上走。按照古代礼法规定,登台阶时每上一级,要等双足取齐,然后才能登另一级台阶。如一只脚踏上第一级,另一只脚直接踏上第二级,就叫做“历阶”。孔子因紧急,不顾忌礼节,就历阶而登了。 <15>不尽一等:还有一级台阶没有上。 <16>袂(mèi,昧):衣袖。 <17>怍:惭愧 <18>麾:指挥。 <19>优倡:表演乐舞的艺人。侏儒:身材敌小的人。古代常以侏儒为倡优艺人。 <20>加法:依法处罚。 <21>手足异处:指腰斩。 <22>质:指具体实在的东西。 <23>悼:痛心,悔愧。
定公十三年夏<1>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2>,大夫毋百雉之城<3>。”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4>。于是叔孙氏先堕郈<5>。季氏将堕费<6>,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7>,登武子之台<8>。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9>。孔子命中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10>。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11>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12>,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1>公元前497年夏天。 <2>甲:指武器。 <3>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 <4>三都:指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人封地的城邑。 <5>郈:叔孙氏属地。 <6>费季孙氏属地。 <7>三子:指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 <8>武子:指季孙宿。 <9>公侧:鲁定公所登的台侧。 <10>北:打了败仗往回跑。 <11>成:孟孙氏属地。 <12>鄣:同“障”。
定公十四年<1>,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2>,有喜色。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3>,粥羔豚者弗饰贾<4>;男女行者别于涂<5>;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6>。
<1>公元前496年。 <2>行摄相事:担任理相。相,指处理政务的最高行政官。 <3>与闻:参预。 <4>粥:同“鬻(yù,育)”,卖。贾:同“价”。 <5>涂:同“途”,道路。 <6>《索隐》云:“《家语》作‘皆如归’。”意谓都有宾至如归之感。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1>?”黎锄曰:“请先尝沮之<2>;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3>!”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4>,文马三十驷<5>,遗鲁君<6>。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7>,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8>,如致膰乎大夫<9>,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善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已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然叹曰<10>:“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11>!”
<1>盍:何不。 <2>沮:阻挠。 <3>庸:难道。 <4>文衣:指华丽的衣服。 《康乐》:舞曲名。 <5>文马:身披彩饰的马。 驷:古时一车驾四匹马,驷马为一乘。 <6>遗:赠送。 <7>周道游:指环游各地。 <8>郊:在南郊祭天。 <9>膰:祭祀用的烤肉。祭祀束之后将所用烤肉分送大臣是符合当时礼节的,这样表示对大臣的尊重。 <10>喟然:长叹的样子。 <11>群婢:指女乐。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1>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六万<2>。”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3>,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4>。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1>主:居住。 <2>奉:同“俸”,俸禄。 六:据《正义》解释,为六万小斗,计二千石。 <3>谮:进谗言,中伤。 <4>一出一入:指用兵仗跟踪子出入,进行威胁。
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1>,以策指之曰<2>:“昔吾入此,由彼缺也<3>。”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4>,匡人于是遂止孔子<5>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6>。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7>?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8>,匡人如予何<9>!”孔子使从者为武子臣于卫<10>,然后得去。
<1>仆:驾车的人。 <2>策:马鞭。 <3>缺:缺口。这一城墙上的缺口是往昔被阳虎攻破的。 <4>暴:残害。 <5>据《孔子家语》说是匡人简子以甲士围孔子。 <6>焉:那里,指匡地。 <7>文:指周代的礼乐制度。 兹:这里,指孔子自己。 <8>斯:此。 <9>如予何: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10>这句记可能有误,因武子在时,孔子尚未出生。参见《史记会注考证》。
去即过蒲,月余,反乎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1>,必见寡小君<2>。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帷中<3>。孔子入门,北面稽首<4>。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然<5>。孔子曰:“吾乡为弗见<6>,见之祀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7>:“予所不者<8>,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参乘<9>,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
<1>不辱:不以为辱。 <2>寡小君:对他国称国夫人的谦辞。此指南子。 <3>(chī,吃)帷:细葛布帐子。 <4>稽首:古代的一种恭敬的礼节,叩头触地。 <5>璆(qiú,球)美玉。此指美玉相发出的声音。 <6>乡:同“向”,向来,一向。 <7>矢:发誓。 <8>所:如果。 不(fǒu,否):《论语·雍也》中作“否”。不对。 <9>参乘:古代乘车,御者居中,尊者居左,参乘居右,是陪乘。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1>,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1>桓魋欲杀孔子的原因,据《曲礼·子贡问解》说:桓魋奢侈,曾奴役工匠为自己造石椁,受到孔子的责备,是怀恨在心,要杀孔子。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1>。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颡似尧<2>,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3>,累累若丧家之狗<4>。”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5>。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1>郭:外城。在城的外围所加筑的城墙。 <2>颡:额。 <3>要:同“腰”。 <4>累累:颓丧悴的样子。 <5>末:不重要。一说是不对之意。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1>。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2>,楛矢贯之<3>,石砮<4>,矢长尺有咫<5>。陈湣公使使问使尼。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6>,使名以方贿来贡<7>,使无忘职业<8>。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9>,以肃慎矢分大姬<10>,配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11>;分异姓以远方职<12>,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13>,果得之。
<1>句:同“勾”。 <2>隼(sǔn,损):一种凶猛的鸟,又叫鹘(hú,胡)。 <3>楛(hù,户):树名。 <4>石砮(nǔ,努):用石头制做的箭镞。 <5>咫:长度单位,周制八寸。 <6>九夷百蛮:泛指各少数民族。 <7>方贿:指地方特产。 <8>职业:指贡之事。 <9>昭:表彰。 令德:美德。 <10>大姬:周武王长女。 <11>展亲:重视新族。 <12>异姓:指姬姓以外的诸侯。 <13>故府:指过去收藏各方货物的仓库。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1>。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2>,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
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3>,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巳。吾与夫子再罹难<4>,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5>。”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6>?”孔子曰:“要盟也<7>,神不听。”。
<1>被寇:指遭受侵犯。 <2>狂简:志大而疏略于事。 <3>会:恰遇 <4>罹:遭遇。 <5>出:释放。 <6>负:违犯。 <7>要盟:要挟之下订立的盟约。 要:要挟,胁迫。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1>,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2>?”孔子曰:“男子有死之志<3>,妇人有保西河之志<4>。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5>。”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6>,三年有成<7>。”孔子行。
<1>待:防备。 <2>无乃:大概,岂不是。 <3>公叔氏叛乱后,想将蒲改属他国,而蒲人坚决反对,所以说:“其男子有死之志。” <4>西河是卫国的地方,所以卫国“妇人有保西河之志。” <5>四五人:指与公叔氏一道反叛的人。 <6>期月:一整年。 <7>成:指成效。
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1>’。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2>;不曰白乎,涅而不淄<3>。我岂匏瓜也哉<4>,焉能系而不食?”
孔子击磬<5>。有荷蒉而过门者<6>,曰:“有心哉,击磬乎!硁硁乎<7>莫己知也夫而已矣<8>!”
<1>不入:指不入其国。 <2>磷:薄。 <3>涅:一种古代用作黑色染料的矿物。此处作动词用,印染。 淄:黑色。 <4>匏瓜:葫芦的一种。这句孔子说自己有才能,不像那中看不中吃的匏瓜。 <5>磬:用石或玉制成的一种打击乐器。 <6>荷:扛、担。 蒉(kuì,愧):用草编的盛土器具。 <7>硁(kèng,坑)硁:象声词。击石声。 <8>己知:即“莫知己”,没有人知道自己。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1>,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已习其曲矣,未得数也<2>。”有间<3>,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4>。”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为人也<5>。”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6>,有所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7>,眼如望羊<8>,如王四国,非文王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9>,曰:“师盖去《文王操》也<10>。”。
<1>鼓琴:弹琴。 <2>数:指演奏乐曲的技术、方法。 <3>有间:过了一段时间。 <4>志:指乐曲的情感意蕴。 <5>为人:乐曲作者的人品。 <6>穆然:沉默静思的样子。穆,通“默”,沉默。 <7>几然:身长的样子。 <8>望羊:又作“望洋”,远望。 <9>辟:同“避”。再拜,拜两拜。 <10>《文王操》:相传为周文王所作的琴曲名。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1>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2>!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3>,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4>,覆巢毁卵则凤皇翔<5>。何则?君子讳伤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知辟之,而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6>,作为《陬操》以哀之<7>。而反乎卫<8>,入主蘧伯玉家。
<1>河指黄河。 <2>洋洋:水盛大的样子。 <3>刳胎:剖腹取胎。 夭:指幼小的动物。 麒麟:亦作“骐麟”,简称“麟”。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象征吉祥的兽。 <4>蛟龙:古代传说中能兴云致雨、调和阴阳之气的一种动物。 <5>凤皇:也作“凤凰”,古人也以之象征吉祥。 <6>息:休息。 <7>《陬操》:琴曲名。 <8>反:同“返”。
他日,灵公问兵陈<1>。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2>,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3>,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4>。
<1>兵陈:指军队列陈作战的方法。陈,同“阵”。 <2>俎豆之事:指祭祀之事。 <3>蜚雁:飞雁。蜚,同“飞”。 <4>如:往……;到……。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1>。阳虎使太子絻<2>,八人衰绖<3>,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釐庙乎<4>?”已而果然。
<1>内:同“纳”,接纳。 <2>絻:古代的一种孝服。 <3>衰(cuī,催):同“缞”,古代一种用粗麻布制成的孝服。 绖(dié,迭):古代丧服上的麻布带子。 <4>桓:指鲁桓公。釐:指鲁僖公。釐,同“僖”。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1>,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冉求。”于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2>,吾不知所以裁之<3>。”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1>辇:乘车。 <2>斐然成章:指文章富有文采。 <3>裁:剪裁。这里有教育的意思。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臣迁州来<1>,后将往,大夫惧复迁<2>,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公卒。
<1>前:从前,指蔡昭公瞒着大臣迁国都于州来之时。 <2>复:再次。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1>。”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2>。”
<1>政:治国。 <2>云尔:如此罢了。
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1>,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2>。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3>?”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4>,而谁以易之<5>?且与从辟人之士<6>,岂若从辟世之士哉<7>’”耰而不辍<8>。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9>:“鸟兽不可与同群<10>。天下有道<11>,丘不与易也。”
<1>耦而耕:用耦耕的方法耕田。耦,古代耕作,两个人各执一耜(一种农具),配合并耕,这种耕作方法叫耦。 <2>津:渡口。 <3>执舆:手拉马缰绳。 <4>悠悠:《论语》作“滔滔”。 <5>以:与。易:改变。 <6>辟人之士:指孔子。 <7>辟世之士:指隐士。 <8>耰(yōu,优):农具名。这里作动词,用耰击碎土块,覆盖种子。 <9>怃然:失望的样子。 <10>这句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能做隐士隐居山林与鸟兽同处。 <11>天下有道:指天下太平,走上轨道。
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1>,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2>,五谷不分<3>,孰为夫子<4>!”植其杖而芸<5>。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6>。
<1>荷:担、扛。蓧:锄田除草的工具。[编者注:蓧:《集解》注“草器名也。”即用草编制的器具,未必指除草工具。此处原注有误。] 丈人:老人。 <2>四体:四肢。 勤:劳。 <3>五谷:指稻子、黄米、谷子麦子、豆子。泛指各种农作物。 分:分别,分辨。 <4>孰:谁。 <5>植:拄。 芸:同“耘”,除草。 <6>亡:外出,不在(家)。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1>。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剌讥皆中诸侯之疾<2>。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3>。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4>。”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5>。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6>。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7>?”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8>。”
<1>军:军队临时驻扎。 <2>剌:指责。 讥:讽剌。 疾:弊病。 <3>设行:指施政施。 <4>用事:当权。 <5>徒役:服劳役的人。 <6>兴:站起。 <7>穷:走头无路、困厄。 <8>《集解》引魏何晏的解释说:“滥,溢也。子固亦有穷时,但不如小人穷则滥溢为非。”
子贡色作<1>。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2>”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1>色作:脸变色。 <2>赐:即端木赐,子贡的本名。子贡本名复性端木,名赐。 识:强记。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1>:‘匪兕匪虎<2>,率彼旷野<3>。’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4>?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使者而必信<5>,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1>以下两句诗见《诗经·小雅·何草不黄》。 <2>兕(sì,四):犀牛。 <3>率:行走。 <4>意者:想来大概是。 <5>譬使:假使。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1>?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2>?”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3>,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4>。子能修道,纲而经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1>道:这里指学说、主张。 <2>少贬:稍微降低一下。 <3>稼:耕种。 墙:收获。 <4>顺:合。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1>不容何病<2>?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3>;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4>。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5>,吾为尔宰。”
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6>,然后得免。
<1>推而行之:指推广实行孔子的学说和主张。 <2>这句的意思是说,不接受有什么关系呢?病,忧,患。 <3>丑:耻辱。 <4>有国者:享有国家的人,即国君。 <5>使:假使。 <6>兴师:调动军队。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1>。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2>?”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3>?”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4>?”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5>。今孔丘述三、五之法<6>,明周、召之业<7>,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8>!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率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9>,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1>书社:《索隐》云:“古者二十五家为里,里则各立社,则书社者,书其社之人名于籍。”也就是把里社的人名登记户籍。这里指有户籍登记的地方。 <2>使使诸侯:派往诸侯国的使臣。 <3>将率:即将帅。 率,同“帅”。 <4>官尹:官府中各部门的长官。 <5>周初分封诸侯,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中子、男封地各为五十里。 <6>三、五之法:三皇五帝的治国方法。 <7>周指周公旦。指召公奭。 <8>世世堂堂:这里即世世代代的意思。 <9>土壤:土地。这里指封地。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1>,曰:“凤兮凤兮<2>,何德之衰<3>!往者不可谏兮<4>,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5>,今之从政者殆而<6>!”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1>歌而过孔子:唱着歌儿从孔子旁边走过。 <2>凤:凤凰。此暗喻孔子。 <3>何德之衰:即“德何衰”,指孔子不得意,周游列国,不被任用。 <4>谏:挽回。 <5>已而:算了吧!已,止。 <6>殆:危险。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1>。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2>。”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3>。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4>,子将奚先<5>?”孔子曰:“必也正名乎<6>!”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8>!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昌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9>,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10>。夫君子为之必可名<11>,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12>。”
<1>百牢:“牢”指祭祀用的牲畜,牛羊猪。按周,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吴征百牢,是不懂礼的缘故。 <2>鲁是周公之后,卫是康叔之后,周公与康叔是兄弟,所以鲁、卫是兄弟之国。另外,当时鲁、卫两国都政治腐败,政局动荡不安,好像是难兄难弟。 <3>让:责备。 <4>子:指孔子。 <5>奚:何,什么。 <6>正名:指辨正名称、名分。 <7>迂:迂阔。 <8>野:指鲁莽。 <9>中符合,正对上。 <10>错:通“措”。 <11>可:符合。 <12>苟:苟且随便。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1>,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2>,学之乎?性之乎<3>?”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4>,质诸鬼神而无憾<5>。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6>,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7>,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8>?”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9>,以币迎孔子<10>,孔子归鲁。
<1>从“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段所记年“鲁哀公六年”往后推,这里的“其明年”指鲁公八年,但是年齐鲁无战事。“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在鲁哀公十一年。见《左传》。 <2>军旅:此指指挥作战。 <3>性:天生的。 <4>播:传扬、公布。 <5>质:对质。 <6>累:累计得到。社:二十五家为一社。 <7>固:阻碍。 <8>这里是孔子用鸟来比喻自已,用木比喻所到的国家。 <9>逐:据(日)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说,“逐”当作“使”。 <10>币:古人用作礼物赠送的纺织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1>。
鲁哀公问政,地曰:“政在选臣。”秀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2>则枉者直<3>。”康子患盗<4>,孔子曰:“苟子之不欲<5>,虽之不窃<6>。”然鲁终不能用孔,孔子亦不求仕。
<1>凡:总共。 <2>举直错诸枉:举用正直的人,废置邪曲的人。 错,通“措”,置。 枉,邪曲。 <3>枉者直:邪曲的人变为正直的人。 <4>患:忧虑。 <5>苟:如果。 欲:贪欲。 <6>赏之不窃:给奖赏也不去偷。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1>,《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2>,序《书传》<3>,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4>,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5>。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6>。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7>,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8>。周监二代<9>,郁郁乎文哉<10>。吾从周<11>。”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1>微:衰微。废:坏。 <2>三代:指夏、商、西周。 <3>《书传》:即《尚书》之传。 <4>缪:通“穆”。 <5>杞:西周初年分封的一个诸侯国。 <6>宋:指宋国。 <7>损:减少。 益:增加。 <8>:文:指文采。 质:指质朴。 <9>周监二代:周朝的礼乐制度是在借鉴了夏、商二代礼乐制度长处的基础上制定的。监,通“鉴”,借鉴。 <10>郁郁:丰富多彩。 <11>从:遵行。
孔子语鲁大师<1>:“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2>,纵之纯如<3>,皦如<4>,绎如也<5>,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6>,《雅》《颂》各得其所<7>。”
<1>大(tài,太)同“太”。 <2>翕(xì,戏)如:配合一致。 <3>纵:放开。 纯如:和谐。 <4>皦(jiǎo,皎)如:清晰。 <5>绎如:连续不断。 <6>乐正:即“正乐”,整理那些错乱的乐曲。 <7>《雅》:《诗经》的一部分,包括《大雅》和《小雅》。《颂》:《诗经》的一部分,包括《周颂》《鲁颂》和《商颂》。
古者《诗》三千余篇<1>,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2>,始于衽席<3>,故曰:“《关睢》之乱以为《风》始<4>,《鹿鸣》为《小雅》始<5>,《文王》为《大雅》始<6>,《清庙》为《颂》始<7>”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8>,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9>。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10>。
<1>司马迁关于古代有《诗》三千余篇的说法缺乏根据,目前不少学者对此持怀疑态度。 <2>幽:指周幽王。厉:指周厉王。 <3>衽席:本是床席,这里指男女情爱。 <4>《关睢》:《国风》的第一篇,所以说“《风》之始”。这是一篇有关男女爱情的诗歌。乱:音乐的尾声。《风》:即《国风》,《诗经》的一部分,共有十五《国风》。 <5>《鹿鸣》:是《小雅》中的第一篇,为贵族宴会诗。 <6>《文王》:《大雅》中的第一篇,为歌颂周文王的诗歌。 <7>《清庙》:是《颂》中的第一篇,为周王祭祀祖先的乐歌。 <8>三百五篇;《诗经》的总篇数。 <9>《韶》:舜乐名。 《武》:也作《大武》,西周乐曲名。 <10>六艺:为《诗》《书》《易》《礼》《乐》和《春秋》六种经籍的总称。
孔子晚而喜《易》<1>,序《彖》《系》《象》《说卦》《文言》<2>。读《易》,韦编三绝<3>。曰:“假我数年<4>,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5>。”
<1>《易》:《易经》,又称《周易》,我国古代用于占卜的书。全书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由卦、爻两种符号和卦辞、爻辞两种文字组成。 <2>《周易》中的卦辞和爻辞,文字简略,但隐晦难懂。故后人对其进行了解说,这些解说的文字称为《易传》,共十篇,故也称《十翼》,这就是《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序卦》《说卦》《杂卦》。《彖》:即《彖辞》《易传》中说明各卦基本观念的篇名。《系》,即《系辞》,《易传》中总论全部《易》理的篇名。 《象》,即《象辞》,《易传》中解释爻辞语句的篇名。 《说卦》,是《易传》中解释八卦性质和象征的篇名。《文言》,《易传》中解释《乾》《坤》两卦卦辞的篇名。<3>这句意在说明孔子读《易》勤而刻苦。 韦,熟牛皮条。古代书籍是写在竹木简上,用熟牛皮条穿起来的。 三绝,多次断开。 三,并非确数,其言多也。 <4>假:借。这里是给与的意思。 <5>彬彬:文质兼备,兼通文辞和义理。
孔子以《诗》《书》《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1>。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1>六艺:指礼、乐、射、御、数、术,为孔子教授弟子的内容。
孔子以四教:文<1>,,行<2>,忠<3>,信<4>。绝四<5>:毋意<6>,毋必<7>,毋固<8>,毋我<9>。所慎:齐<10>,战<11>,疾<12>。子罕言利与命与仁<13>。不愤不启<14>。举一隅不以三隅反<15>。则弗复也<16>。
其于乡党<17>,恂恂似不能言者<18>。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19>,唯谨尔<20>。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21>;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22>。
<1>文:文献。泛指学问。 <2>行:实践:行事。 <3>忠:忠恕。 <4>信:信义。 <5>绝:杜绝。 <6>意:揣测。 <7>必:武断肯定。 <8>固:固执。 <9>我:指自以为是。 <10>齐:同“斋”,斋戒。 <11>战:战争。 <12>疾:疾病 <13>这句的意思是说,孔子很少谈及的是利益,如果谈到,就与命运和仁德连系起来。 <14>这句的意思是说,孔子不到人家真正遇到困难,烦闷发急的时候,不去启发开导他。愤,烦闷发急。 <15>这句的意思是说,举出一个道理,不能触类旁通地推演出相似的道理。 隅,方角。这里可释为一个道理或一个方面。 <16>弗复:不再重复。 <17>乡党:乡里。 <18>恂:(xún,旬)恂:谦恭的样子。 <19>辩辩:能言善辩。 <20>唯谨:指态度谨慎小心。 尔:罢了。 <21>訚(yín,银)訚如:和悦而能直言的样子。 <22>侃侃:和乐的样子。
入公门<1>鞠躬如也<2>;趋进,翼如也<3>。君召使傧<4>,色勃如也<5>。君命召,不俟驾行矣<6>。
鱼馁<7>,肉败<8>,割不正<9>,不食。席不正,不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10>,虽童子必变。 <11>。
<1>公门:国君的宫门。 <2>鞠躬:恭敬的样子。 <3>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或径释为“快走”。 翼:谨慎的样子。 <4>傧:迎接宾客。 <5>色勃:脸色庄重认真。 <6>俟(sì,四)等待。 <7>馁:鱼腐烂。 <8>败:坏。 <9>正:指按一的方法、规矩切割。 <10>齐(zī,资)衰(cuī,催):古代用粗麻布做成的一种丧服。服期以死了什么人来决定,如齐衰三年、齐衰一年、齐衰五日、齐衰三日等。 衰,通“缞”。 <10>瞽者:瞎子。 <11>变:指改变脸色表示同情。
“三人行,必得我师<1>。”“德之不修<2>,学之不讲<3>,闻义不能徙<4>,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子不语:怪<5>,力<6>,乱<7>,神<8>。
<1>《论语》作“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2>修:修明。 <3>讲:讲求。 <4>义:指道理。 徙:指前往学习。 <5>怪:怪异。 <6>力:暴力。 <7>乱:叛乱。 <8>神:鬼神。 [编者按:后句之标点应标作“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应为:孔子不谈论那些传说中的怪异之力与不着边的鬼神之事。“怪力乱神”四字不应分开来解释。]
子贡曰:“夫子文章<1>,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2>,钻之弥坚<3>。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4>,博我以文<5>,约我以礼<6>,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7>。虽欲从之,蔑由也已<8>。”达巷党人(童子)曰<9>:“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10>。”子闻之曰:“我何执<11>?执御乎<12>?执射乎?我执御矣。”牢曰:“子云:‘不试<13>,故艺<14>’。”
<1>文章:文献知识渊博。 章,明显。 <2>弥:愈。 <3>弥坚:谓不可穷尽。 <4>循循:有条理有步骤地进行。 <5>博我以文:用典籍文章来丰富我的知识。 <6>约:约束,规范。 <7>卓尔:高超,特出。 <8>蔑:不能。 <9>达巷党人:达巷这个地方的人。 党,古时以五百家为一党。达为党名。 <10>这句话的意思是,孔子博学多才却不专一家。 <11>执:掌握。 <12>御:驾车。 <13>试:指被世所用。 <14>艺:技艺。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1>,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2>,雒不出书<3>,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4>!”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5>,下学而上达<6>,知我者其天乎!”
<1>车子:驾车的人,其人名鉏商。 <2>河不出图:《易·系辞》说:“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传说有龙马从黄河出,背负河图。 河,黄河。图,传说中的八卦图。 <3>雒不出书:传说古代有灵龟背负雒书从雒水中浮出。雒,同“洛”,洛水。 <4>吾道穷矣:麟在古代被视为祥瑞之兽,孔子见麟死,以为是自己的死亡之兆,所以哀叹他的政治主张不可能实现了。 <5>尤:责备,怪罪。 <6>下学而上达:《集解》引孔安国解释说:“下学人事,上达天命。”达天命,即通天道、天理的意思。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中、夷逸隐居放言<1>行中清<2>,废中权<3>。”“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4>。”
<1>放言:《集解》解释说:“放,置也。置不复言世务也。” <2>行:行为。 中(zhong,仲)清:合乎纯洁清高。 <3>废:自我废弃,不追求功名利禄。 中权:合乎权变之道。 <4>这句意思是说,孔子既不降志辱身以求进取,也不隐居放言以避世。
子曰:“弗乎弗乎<1>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2>。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3>,上至隐公<4>,下讫哀公十四年<5>,十二公<6>。据鲁<7>,亲周<8>,故殷<9>,运之三代<10>。约其文辞而指博<11>。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12>;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13>,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14>:推此类以绳当世<15>。贬损之义,后有王者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1>弗乎:犹言“不行”。 <2>病:担忧。 没世:指死亡。 称:赞许。 <3>因:依据。 史记:指当时的史籍。 <4>隐公:指隐公元年(前722) <5>讫:止。 <6>十二公:指鲁国的十二个国君。即隐公、桓公、庄公、闵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哀公。 <7>据鲁:以鲁国为中心记述。 <8>亲周:指奉周王室为正统。 <9>故殷:把殷朝的旧制作借鉴。 故:古,引申有借鉴之意。 <10>三代:指夏、商、周。 <11>约:简约。指:同“旨”,宗旨,内容。 <12>贬之曰“子”:吴、楚两国受封时都是子爵,但两国都自称为王,与周天子平列。在《春秋》中,仍称他们为“子”,以示对他们的贬削和对周王的尊崇。 <13>践土之会: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晋文公召集周天子与诸侯在践土会盟,确立了霸主地位。 <14>狩:巡狩,即帝王巡察诸侯或地方官治理的地方。 <15>绳:这里是衡、纠正之意。
孔子在位听讼<1>,文辞有可与人共者<2>,弗独有也<3>。至于为《春秋》,笔则笔<4>,削则削<5>,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6>。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7>。”
<1>听讼:审理诉讼案件。 <2>可与人共:可以与人商量斟酌。 <3>独:独自决断。 <4>笔则笔: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去。 <5>削则削:应该删掉的一定删掉。 <6>赞一辞:指帮助润改或增加一个词。 <7>罪:责备,怪罪。
明岁,子路死于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1>,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2>!梁柱摧乎!哲人萎乎<3>!”因以涕下<4>。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5>。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奠两柱之间<6>,予始殷人也。”后七日卒。
<1>方:正。 负杖:拄着拐杖。 逍遥:悠闲自在。 <2>太山:即泰山。 太同“泰”。 <3>哲人:这里指孔子自己。 萎:枯槁。这里指人的死亡。 <4>涕:眼泪。 <5>宗予:尊奉我的主张。 予,我。 <6>坐奠:坐着受人祭奠。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1>。
哀公诔之曰<2>:“旻天不吊<3>,不慭遗一老<4>,俾屏余一人以在位<5>,茕茕余在疚<6>。呜呼哀哉!尼父<7>,毋自律<8>!”子贡:“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9>。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之,非礼也。称‘余一人’<10>,非名也。”
<1>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 <2>诔:一种用于哀的文体。 <3>旻天:天。吊:善。 <4>慭(yìn,印):愿。 遗:留下。一老:一位老人,指孔子。 <5>俾:使。 屏:扔下。 <6>茕(qióng,穷)茕:狐独无依的样子。 <7>尼父:对孔子的尊称。 <8>毋自律:《集解》引王肃曰:“律,法也。言毋以自为法也。”意思是说,没有可以作为自己学习的楷模了。毋,通“无”。 <9>愆(qiān,千):过失错误。 <10>一人:即寡人,只有天子才能这样自谓,诸侯不得用此,所以子贡谓鲁哀公称“余一人”不合名分。
孔子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1>。三年心丧毕<2>,相诀而去<3>,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4>,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5>。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6>,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7>,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8>。高皇帝过鲁<9>,以太祠焉<10>。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11>。
<1>服:指服丧。 <2>心丧:在心中悼念,不穿丧服。 <3>诀:告别。 <4>百有余室:一百多家。 室,家。 <5>讲礼:讲习礼仪。乡饮:乡学结业的仪式。 <6>故所居堂:孔子原来居住的堂屋,即故居。弟子内:弟子们所居住的房室。 内,内室。 <7>冠:帽子。 <8>绝:废弃。 <9>高皇帝:指汉高祖刘邦。 <10>太牢:牛羊猪三牲俱备的祭祀。 <11>谒:祭拜。
孔子生鲤<1>,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2>。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1>据《孔子家语》说:“孔子年十九,娶于宋之并官氏之女,一岁而生伯鱼。伯鱼之生,鲁昭公使人遗之鲤鱼。夫子荣君之赐,因以名其子也。”<2>《中庸》:原为《礼记》中的一篇,儒家经典之一。南宋以后将与《礼记》中的另一篇《大学》,以及《论语》《孟子》合在一起,称“四书”。在儒家看来,“中庸”是最高的道德标准。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1>,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都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守<2>。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3>,至临淮太守,蚤卒<4>。安国生卬,卬生驩。
<1>陈王涉:即陈涉。 <2>迁:升官。 <3>今皇帝:指汉武帝刘彻。 <4>蚤:通“早”。
太史公曰:《诗》有之<1>:“高山仰止<2>,景行行止<3>。”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4>,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5>。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6>,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仡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7>,可谓至圣矣!
<1>以下两句诗,见《诗经·小雅·车辖(xiá,匣)》。 <2>仰止:敬仰。 <3>景行:大道。[编者按:朱熹则解释说“仰,瞻望也。景行,大道也。高山则可仰,景行则可行。”止,均解释为语气助词,或同“之”。] <4>以时:按时。 <5>祗:敬。 <6>布衣:平民。 <7>折中:这里是判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