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范君石
【说明】
这是专门记叙从事“货殖”活动的杰出人物的类传。也是反映司马迁经济思想和物质观的重要篇章。“货殖”是指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而言。即利用货物的生产与交换,进行商业活动,从中生财求利。司马迁所指的货殖,还包括各种手工业,以及农、牧、渔、矿山、冶炼等行业的经营在内。翦伯赞曾高度评价司马迁“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社会经济方面,而写成其有名的《货殖列传》”。钱钟书在论及司马迁这篇《货殖列传》时说:“当世法国史家深非史之为‘大事记’体者,专载朝政军事,而忽诸民生日用;马迁传《游侠》已属破格,然尚以传人为主,此篇则全非‘大事记’、‘人物志’,于新史学不啻乎辟鸿濛矣。”(《管锥篇·史记会注考证》)总之,史学界公认:“历史思想及于经济,是书盖为创举。”
《太史公自序》曰:“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之于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这十分明确而简要地道出了写作本篇的动机与主旨。全文主要是为春秋末期至秦汉以来的大货殖家,如范蠡、子贡、白圭、猗顿、卓氏、程郑、孔氏、师氏、任氏等作传。通过介绍他们的言论、事迹、社会经济地位,以及他们所处的时代、重要经济地区的特产商品、有名的商业城市和商业活动、各地的生产情况和社会经济发展的特点,叙述他们的致富之道,表述自己的经济思想,以便“后世得以观择”。太史公认为,自然界的物产是极其丰富的,社会经济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商业发展和经济都市的出现是自然趋势,人们没有不追求富足的。“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所以,他主张应根据实际情况,任商人自由发展,引导他们积极进行生产与交换,国家不必强行干涉,更不要同他们争利。这集中反映了他反对“重本抑末”,主张农工商虞并重,强调工商活动对社会发展的作用,其产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肯定工商业者追求物质利益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突出物质财富的占有量最终决定着人们的社会地位,而经济的发展则关乎到国家盛衰等经济思想和物质观。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司马迁就能注意社会的经济生活,并认识到生产交易和物质财富的重要性,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此传记天时、地理、人物、风情,历历如画。虽属说理文章,读来却颇有兴味。方家学者对此有口皆碑。潘吟阁赞曰:“《货殖传》一篇,讲的是种种社会的情形,且一一说明它的原理。所写的人物,又是上起春秋,下至汉代。所写的地理,又是北至燕、代,南至儋耳。而且各人有各人的脚色,各地有各地的环境。可当游侠读,可当小说读。读中国书而未读《史记》,可算未曾读书;读《史记》而未读《货殖传》,可算未读《史记》。美哉《货殖传》!”(《史记货殖列传新诠·编者弁言》)李景星评本传为:“举生财之法,图利之人,无贵无贱,无大无小,无远无近,无男无女,都纳之一篇之中,使上下数百年之贩夫竖子,伧父财奴,皆赖以传,几令人莫名其用意所在。……盖财货者,天地之精华,生民之命脉,困迫豪杰,颠倒众生,胥是物也。”(《史记评议》卷四)这些赞语准确而深刻地揭示了史公之识,卓绝千古;史公之笔,精妙绝伦。总揽全文可见,传中人物各具特色,各怀其才;篇中叙事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文中说理鞭辟入里,无懈可击;全篇辞章奇传雄浑,波澜壮阔。可谓博大精深,浑然一体,实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璀璨夺目的光辉篇章。
老子说:“太平盛世到了极盛时期,虽然邻近的国家互相望得见,鸡鸣狗吠之声互相听得到,而各国人民却都以自家的饮食最甘美,自己的服装最漂亮,习惯于本地的习俗,喜爱自己所事行业,以至于老死也不互相往来。”到了近世,如果还要按这一套去办事,那就等于堵塞人民的耳目,几乎是无法行得通。
太史公说:神农氏以前的情况,我不了解。至于像《诗》、《书》所述虞舜、夏朝以来的情况则是人们耳目总要听到最好听,看到最好看的,口胃总想尝遍各种肉类的美味,身体安于舒适快乐的环境,心中又夸耀有权势、有才干的光荣。统治者让这种风气浸染百姓,已经很久了,即使用老子的这些妙论挨门逐户地去劝说开导,终不能感化谁。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听其自然,其次是随势引导,其次是加以教诲,再次是制定规章制度加以约束,最坏的做法是与民争利。
太行山以西盛产木材、竹子、楮木、野麻、旄牛尾、玉石;太行山以东多有鱼、盐、漆、丝、美女;江南出产楠木、梓树、生姜、桂花、金、锡、铅、朱砂、犀牛、玳瑁、珠子、象牙兽皮;龙门、碣石山以北地区盛产马、牛、羊、毡裘、兽筋兽角;铜和铁则分布在周围千里远近,山中到处都是,有如棋子满布。这是关于各地物产分布的大致情况。这些都是中国人民所喜好的,习用的穿着、饮食、养生、送死之物。所以,人们要靠农民耕种,取得食物,要靠虞人进山开采、渔夫下水捕捉,获得物品,要靠工匠制造,取得器具,要靠商人贸易,流通货物。这难道还需要官府发布政令,征发百姓,限期会集吗?人们都凭自己的才能,竭尽自己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低价的货物能够高价出售,高价的货物能够低价购进。人们各自努力经营自己的本业,乐于从事自己的工作,就像水从高处流向低处那样,日日夜夜没有休止的时候,不用招唤便会自动前来,不用请求便会生产出来。这难道不是符合规律而得以自然发展的证明吗?
《周书》里说:“农民不种田,粮食就会缺乏;工匠不做工生产,器具就会缺少;商人不做买卖,吃的、用的和钱财这三种宝物就会断绝来路;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短缺,资源匮乏了,山泽就不能进一步开发。”农、工、商、虞这四个方面,是人民衣食的来源。来源大则富裕,来源小则贫困;来源大了,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富家。或贫或富,没有谁能剥夺或施予,但机敏的人总是财富有余,而愚笨的人却往往衣食不足。所以,姜太公被封在营丘时,那里本来多是盐碱地,人烟稀少,于是姜太公便鼓励妇女致力于纺织刺绣,极力提倡工艺技巧,又让人们把鱼类、海盐返运到其他地区去,结果别国的人和财物纷纷流归于齐国,就像钱串那样,络绎不绝,就像车辐那样,聚集于此。所以,齐国因能制造冠带衣履供应天下所用,东海、泰山之间的诸侯们便都整理衣袖去朝拜齐国。后来,齐国中途衰落,管仲重新修治姜太公的事业,设立管理财政的九个官府,使齐桓公得以称霸,多次以霸主身份会合诸侯,使天下政治得到匡正;而管仲本人也有了三归台,官位虽只是陪臣,却比各国的君主还要富有。从此,齐国富强,一直延续到威王、宣王之时。
所以说:“粮仓充实了,百姓就会懂得礼节;衣食丰足了,百姓就会知道荣辱。”礼产生于富有,而废弃于贫穷。因此,君子富有了,就喜好去做仁德之事;小人富有了,就会随心所欲地做他能做的事。江河深,鱼就在那里生存;山林深,野兽就在那里藏身;人富有了,仁义就会依附于他。富有者得了势越发显赫,失了势,依附于他的宾客也便无处容身,因而心情不快。夷狄那里,这种情况更为突出。谚语说:“家有千金的人,不会犯法受刑死于闹事。”这不是空话。所以说:“天下之人,熙熙攘攘,都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那些拥有千辆兵车的天子,享有万户封地的诸侯,占有百室封邑的大夫。尚且担心贫穷,何况编入户口册内的普通老百姓呢!
从前,越王勾践被围困在会稽山上,于是任用范蠡、计然。计然说:“知道要打仗,就要做好战备;了解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才算懂得商品货物。善于将时与用二者相对照,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行情就能看得很清楚。所以,岁在金时,就丰收;岁在水时,就歉收;岁在木时,就饥馑;岁在火时,就干旱。旱时,就要备船以待涝;涝时,就要备车以待旱,这样做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一般说来,六年一丰收,六年一干旱,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出售粮食,每斗价格二十钱,农民会受损害;每斗价格九十钱,商人要受损失。商人受损失,钱财就不能流通到社会;农民受损害,田地就要荒芜。粮价每斗价格最高不超过八十钱,最低不少于三十钱,那么农民和商人都能得利。粮食平价出售,并平抑调整其他物价,关卡税收和市场供应都不缺乏,这是治国之道。至于积贮货物,应当务求完好牢靠,没有滞留的货币资金。买卖货物,凡属容易腐败和腐蚀的物品不要久藏,切忌冒险囤居以求高价。研究商品过剩或短缺的情况,就会懂得物价涨跌的道理。物价贵到极点,就会返归于贱;物价贱到极点,就要返归于贵。当货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货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同珠宝。货物钱币的流通周转要如同流水那样。”勾践照计然策略治国十年,越国富有了,能用重金去收买兵士,使兵士们冲锋陷阵,不顾箭射石击,就像口渴时求得饮水那样,终于报仇雪耻,灭掉吴国,继而耀武扬威于中原,号称“五霸”之一。
范蠡既已协助越王洗雪了会稽被困之耻,便长叹道:“计然的策略有七条,越国只用了其中五条,就实现了雪耻的愿望。既然施用于治国很有效,我要把它用于治家。”于是,他便乘坐小船漂泊江湖,改名换姓,到齐国改名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改名叫朱公。朱公认为陶邑居于天下中心,与各地诸侯国四通八达,交流货物十分便利。于是就治理产业,囤积居奇,随机应变,与时逐利,而不责求他人。所以,善于经营致富的人,要能择用贤人并把握时机。十九年期间,他三次赚得千金之财,两次分散给贫穷的朋友和远房同姓的兄弟。这就是所谓君子富有便喜好去做仁德之事了。范蠡后来年老力衰而听凭子孙,子孙继承了他的事业并有所发展,终致有了巨万家财。所以,后世谈论富翁时,都称颂陶朱公。
子贡曾在孔子那里学习,离开后到卫国做官,又利用卖贵买贱的方法在曹国和鲁国之间经商,孔门七十多个高徒之中,端木赐(即子贡)最为富有。孔子的另一位高徒原宪穷得连糟糠都吃不饱,隐居在简陋的小巷子里。而子贡却乘坐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携带束帛厚礼去访问、馈赠诸侯,所到之处,国君与他只行宾主之礼,不行君臣之礼。使孔子得以名扬天下的原因,是由于有子贡在人前人后辅助他。这就是所谓得到形势之助而使名声更加显著吧?
白圭是西周人。当魏文侯在位时,李克正致力于开发土地资源,而白圭却喜欢观察市场行情和年景丰歉的变化,所以当货物过剩低价抛售时,他就收购;当货物不足高价索求时,他就出售。谷物成熟时,他买进粮食,出售丝、漆;蚕茧结成时,他买进绢帛绵絮,出售粮食。他了解,太岁在卯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不好。太岁在午宫时,会发生旱灾;转年年景会很好。太岁在酉位时,五谷丰收;转年年景会变坏。太岁在子位时,天下会大旱;转年年景会很好,有雨水。太岁复至卯位时,他囤积的货物大致比常年要增加一倍。要增长钱财收入,他便收购质次的谷物;要增长谷子石斗的容量,他便去买上等的谷物。他能不讲究吃喝,控制嗜好,节省穿戴,与雇用的奴仆同甘共苦,捕捉赚钱的时机就像猛兽猛禽捕捉食物那样迅捷。因此他说:“我干经商致富之事,就像伊尹、吕尚筹划谋略,孙子、吴起用兵打仗,商鞅推行变法那样。所以,如果一个人的智慧够不上随机应变,勇气够不上果敢决断,仁德不能够正确取舍,强健不能够有所坚守,虽然他想学习我的经商致富之术,我终究不会教给他的。”因而,天下人谈论经商致富之道都效法白圭。白圭大概是有所尝试,尝试而能有所成就,这不是马虎随便行事就能成的。
猗顿是靠经营池盐起家。而邯郸郭纵以冶铁成就家业,其财富可与王侯相比。
乌氏倮经营畜牧业,等到牲畜繁殖众多之时,便全部卖掉,再购求各种奇异之物和丝织品,暗中献给戎王。戎王以十倍于所献物品的东西偿还给他,送他牲畜,牲畜多到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牛马的数量。秦始皇诏令乌氏倮位与封君同列,按规定时间同诸大臣进宫朝拜。而巴郡寡妇清的先祖自得到朱砂矿,竟独揽其利达好几代人,家产也多得不计其数。清是个寡妇,能守住先人的家业,用钱财来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侵犯。秦始皇认为她是个贞妇而以客礼对待她,还为她修筑了女怀清台。乌氏倮不过是个边鄙之人、畜牧主,巴郡寡妇清是个穷乡僻壤的寡妇,却能与皇帝分庭抗礼,名扬天下,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富有吗?
汉朝兴起,天下统一,便开放关卡要道,解除开采山泽的禁令,因此富商大贾得以通行天下,交易的货物无不畅通,他们的欲望都能满足,汉朝政府又迁徙豪杰、诸侯和大户人家到京城。
关中地区从汧、雍二县以东至黄河、华山,膏壤沃野方圆千里。从有虞氏、夏后氏实行贡赋时起就把这里作为上等田地,后来公刘迁居到邠,周太王、王季迁居岐山,文王兴建丰邑,武王治理镐京,因而这些地方的人民仍有先王的遗风,喜好农事,种植五谷,重视土地的价值,把做坏事看得很严重。直到秦文公、德公、穆公定都雍邑,这里地处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商人很多。秦献公迁居栎邑,栎邑北御戎狄,东通三晋,也有许多大商人。秦孝公和秦昭襄王治理咸阳,汉朝藉此做为都城;长安附近的诸陵,四方人、物辐凑集中于此,地方很小,人口又多,所以当地百姓越来越玩弄奇巧,从事商业。关中地区以南则有巴郡、蜀郡。巴蜀地区也是一片沃野,盛产栀子、生姜、朱砂、石材、铜、铁和竹木之类的器具。南边抵御滇、僰,僰地多出僮仆。西边邻近邛、笮,笮地出产马和旄牛。然而巴蜀地区四周闭塞,有千里栈道,与关中无处不通,唯有褒斜通道控扼其口,勾联四方道路,用多余之物来交换短缺之物。天水、陇西、北地和上郡与关中风俗相同,而西面有羌中的地利,北面有戎狄的牲畜,畜牧业居天下首位。可是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京城长安要约其通道。所以,整个关中之地占天下三分之一,人口也不过占天下十分之三;然而计算这里的财富,却占天下十分之六。
古时,唐尧定都河东晋阳,殷人定都河内殷墟,东周定都河南洛阳。河东、河内与河南这三地居于天下的中心,好像鼎的三个足,是帝王们更迭建都的地方,建国各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这里土地狭小,人口众多,是各国诸侯集中聚会之处,所以当地民俗为小气俭省,熟悉世故。杨与平阳两邑人民,向西可到秦和戎狄地区经商,向北可到种、代地区经商。种、代在石邑以北,地靠匈奴,屡次遭受掠夺。人民崇尚强直、好胜,以扶弱抑强为己任,不愿从事农商诸业。但因邻近北方夷狄,军队经常往来,中原运输来的物资,时有剩余。当地人民强悍而不务耕耘,从三家尚未分晋之时就已经对其慓悍感到忧虑,而到赵武灵王时就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当地习俗仍带有赵国的遗风。所以杨和平阳两地的人民经营驰逐于其间,能得到他们所想要的东西。温、轵地区的人民向西可到上党地区经商,向北可到赵、中山一带经商。中山地薄人多,在沙丘一带还有纣王留下的殷人后代,百姓性情急躁,仰仗投机取巧度日谋生。男子们常相聚游戏玩耍,慷慨悲声歌唱,白天纠合一起杀人抢劫,晚上挖坟盗墓、制作赝品、私铸钱币;多有美色男子,去当歌舞艺人。女子们常弹奏琴瑟,拖着鞋子,到处游走,向权贵富豪献媚讨好,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诸侯之家。
然而邯郸也是漳水、黄河之间的一个都市。北面通燕、涿,南面有郑、卫。郑、卫风俗与赵相似,但因地靠梁、鲁,稍显庄重而又注重节操。卫君曾从濮上的帝丘迁徙到野王,野王地区民俗崇尚气节,扶弱抑强,这是卫国的遗风。
燕国故都蓟也是渤海、碣石山之间的一个都市。南面通齐、赵,东北面与胡人交界。从上谷到辽东一带,地方遥远,人口稀少,屡次遭侵扰,民俗大致与赵、代地区相似,而百姓迅速捷凶悍,不爱思考问题,当地盛产鱼、盐、枣、栗。北面邻近乌桓、夫余,东面处于控扼秽貊、朝鲜、真番的有利地位。
洛阳东去可到齐、鲁经商,南去可到梁、楚经商。所以泰山南部是鲁国故地,北部是齐国故地。
齐地被山海环抱,方圆千里一片沃土,适宜种植桑麻,人民多有彩色丝稠、布帛和鱼盐。临淄也是东海与泰山之间的一个都市。当地民俗从容宽厚,通情达理,而又足智多谋,爱发议论,乡土观念很重,不易浮动外流,怯于聚众斗殴,而敢于暗中伤人,所以常有劫夺别人财物者,这是大国的风尚。这里士、农、工、商、贾五民俱备。
而邹、鲁两地滨临洙水、泗水,还保存着周公传留的风尚,民俗喜好儒术,讲究礼仪,所以当地百姓小心拘谨。颇多经营桑麻产业,而没有山林水泽的资源。土地少,人口多,人们节剑吝啬,害怕犯罪,远避邪恶。等到衰败之时,人们爱好经商追逐财利,比周地百姓还厉害。
从鸿沟以东,芒山、砀山以北,直到钜野,这是过去梁、宋的地方。陶邑、睢阳也是都会。以前,唐尧兴起于成阳,虞舜在雷泽打过鱼,商汤曾定都于毫。这里的民俗还存有先王遗风,宽厚庄重,君子很多,喜好农事,虽然没有富饶的山河物产,人们却能省吃俭用,以求得财富的积蓄。
越、楚地带有西楚、东楚和南楚三个地区的不同风俗。从淮北沛郡到陈郡、汝南、南郡,这是西楚地区。这里民俗慓悍轻捷,容易发怒,土地贫瘠,少有蓄积。江陵原为楚国国都,西通巫县、巴郡,东有云梦,物产富饶。陈在楚、夏交接之处,流通鱼盐货物,居民多经商。徐、僮、取虑一带的居民清廉苛严,信守诺言。
彭城以东,包括东海、吴、广陵一带,这是东楚地区。这里风俗与徐、僮一带相似。朐、缯以北,风俗与齐地相同。浙江以南风俗与越地相同。吴地从吴王阖闾、楚春申君和汉初吴王刘濞招致天下喜好游说的子弟以来,东有丰富的海盐,以及章山的铜矿,三江五湖的资源,也是江东的一个都市。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一带是南楚地区。这里风俗与西楚地区大体相似。楚失郢都后,迁都寿春,寿春也是一个都市。而合肥县南有长江,北有淮河,是皮革、鲍鱼、木材汇聚之地。因与闽中、于越习俗混杂,所以南楚居民善于辞令,说话乖巧,少有信用。江南地方地势低下,气候潮湿,男子寿命不长。竹木很多。豫章出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矿产蕴藏量极为有限,开采所得不足以抵偿支出费用。九疑山、苍梧以南至儋耳,与江南风俗大体相同,其中混杂着许多杨越风俗。番禺也是当地的一个都市,是珠玑、犀角、玳瑁、水果、葛布之类的集中地。
颍川、南阳是原夏朝人居住之地。夏人为政崇尚忠厚朴实,还有先王传留下来的风尚。颍川人敦厚老实。秦朝末年,曾经迁徙不法之民到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面临汉水、长江、淮水。宛也是一个都市。当地民俗混杂,好事。多以经商为业。居民以抑强扶弱为己任,与颍川地区相交往,所以直到现在还被称做“夏人”。
天下物产各地不均,有少有多,民间习俗各有不同,山东地区吃海盐,山西地区吃池盐,岭南和大漠以北本来也有许多地方出产盐,这方面情况大体如此。
总而言之,楚越地区,地广人稀,以稻米为饭,以鱼类为菜,刀耕火种,水耨除草,瓜果螺蛤,不须从外地购买,便能自给自足。地形有利,食物丰足,没有饥馑之患,因此人们苟且偷生,没有积蓄,多为贫穷人家。所以,江淮以南既无挨饿受冻之人,也无千金富户。沂水、泗水以北地区,适合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地少人多,屡次遭受水旱灾害,百姓喜好积蓄财物,所以秦、夏、梁、鲁地区勤于农业而重视劳力。三河地区以及宛、陈等地也是这样,再加上经商贸易。齐、赵地区的居民聪明灵巧,靠投机求财利。燕、代地区的居民能种田、畜牧,并且养蚕。
由此看来,贤能之人在朝廷上出谋划策,论辩争议,守信尽节及隐居深山之士自命清高,保全名声,他们究竟都是为着什么呢?都是为了财富。因此,为官清廉就能长久做官,时间长了,便会更加富有;商人买卖公道,营业发达,就能多赚钱而致富。求富,是人们的本性,用不着学习,就都会去追求。所以,壮士在军队中,打仗时攻城先登,遇敌时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冒着箭射石击,不避赴汤蹈火,艰难险阻,是因为重赏的驱使。那些住在乡里的青少年,杀人埋尸,拦路抢劫,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伪托侠义,侵吞霸占,借助同伙,图报私仇,暗中追逐掠夺,不避法律禁令,往死路上跑如同快马奔驰,其实都是为了钱财罢了。如今赵国、郑国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弹着琴瑟,舞动长袖,踩着轻便舞鞋,用眼挑逗,用心勾引,出外不远千里,不择年老年少,招来男人,也是为财利而奔忙。游手好闲的贵族公子,帽子宝剑装饰讲究,外出时车辆马匹成排结队,也是为大摆富贵的架子。猎人渔夫,起早贪黑,冒着霜雪,奔跑在深山大谷,不避猛兽伤害,为的是获得各种野味。进出赌场,斗鸡走狗,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自我夸耀,必定要争取胜利,是因为重视输赢。医生方士及各种靠技艺谋生的人,劳神过度,极尽其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官府吏士,舞文弄墨,私刻公章,伪造文书,不避斫脚杀头,这是由于陷没在他人的贿赂之中。至于农、工、商、贾储蓄增殖,原本就是为了谋求增添个人的财富。如此绞尽脑汁,用尽力量地索取,终究是为了不遗余力地争夺财物。
谚语说:“贩柴的不出一百里,贩粮的不出一千里。”在某地住上一年,就要种植谷物;住上十年,就要栽种树木;住上百年,就应招来德行。所谓德,就是人的才德名望和财物。现在有些人,没有官职俸禄或爵位封地收入,而生活欢乐富有,可与有官爵者相比,被称做“素封”。有封地的人享受租税,每户每年缴入二百钱。享有千户的封君,每年租税收入可达二十万钱,朝拜天子、访问诸侯和祭祀馈赠,都要从这里开支。普通百姓如农、工、商、贾,家有一万钱,每年利息可得二千钱,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可得利息二十万钱,而更徭租赋的费用要从这里支出。这种人家,就能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了。所以说陆地牧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七十头,养羊二百五十只,草泽里养猪二百五十口,水中占有年产鱼一千石的鱼塘,山里拥有成材大树一千株。安邑有千株枣树;燕、秦有千株栗子树;蜀郡、汉水、江陵地区有千株橘树;淮北、常山以南和黄河、济水之间有千株楸树;陈、夏有千亩漆树;齐、鲁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子;还有名扬国内、万户人家的都城,郊外有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或者千亩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诸如此类的人,其财富都可与千户侯的财富相等。然而这些成为富足的资本,人们不用到市上去察看,不用到外地奔波,坐在家中即可不劳而获,身有处士之名,而取用丰足。至于那些贫穷人家,父母年老,妻子儿女瘦弱不堪,逢年过节无钱祭祀祖宗鬼神、赠人路费、聚集饮食,吃喝穿戴都难以自足,如此贫困,还不感到羞愧,那就没有什么可比拟的了。所以,没有钱财只能出卖劳力,稍有钱财便玩弄智巧,已经富足便争时逐利,这是常理。如今谋求生计,谁能不冒生命危险,即可取得所需物品,那就应受到贤人的鼓励。所以,靠从事农业生产而致富为上,靠从事商工而致富次之,靠玩弄智巧、甚至违法而致富是最低下的。没有深居山野不肯做官的隐士之行,而长期处于贫贱地位,妄谈仁义,也足以值得羞愧了。
凡是编户的百姓,对于财富比自己多出十倍的人就会低声下气,多出百倍的就会惧怕人家,多出千倍的就会被人役使,多出万倍的就会为人奴仆,这是事物的常理。要从贫穷达到富有,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刺绣织绵不如倚门卖笑,这里所说的经商末业,是穷人致富凭借的手段。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每年酿一千瓮酒,一千缸醋,一千甔饮浆,屠宰一千张牛羊猪皮,贩卖一千钟谷物,一千车柴草,总长千丈的船只,一千株木材,一万棵竹竿,一百辆马车,一千辆牛车,一千件涂漆木器,一千钧铜器,一千担原色木器、铁器及染料,二百匹马,二百五十头牛,一千只猪羊,一百个奴隶,一千斤筋角、丹砂,一千钧绵絮、细布,一千匹彩色丝绸,一千担粗布、皮革,一千斗漆,一千瓶酒曲、盐豆豉,一千斤鲐鱼、鮆鱼,一千石小杂鱼,一千钧腌咸鱼,三千石枣子、粟子,一千件狐貂皮衣,一千石羔羊皮衣,一千条毛毡毯,以及一千种水果蔬菜,还有一千贯放高利贷的资金,促成牲畜交易的掮客或贪心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三,廉正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五,这一类人也可与千乘之家相比,这是大概的情况。至于其他杂业,如果利润不足十分之二,那就不是我说的好的致富行业。
请让我简略说明当代千里范围内那些贤能者之所以能够致富的情况,以便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选择。
蜀地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靠冶铁致富。秦国击败赵国时,迁徙卓氏,卓氏被虏掠,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推着车子,去往迁徙地方。其他同时被迁徙的人,稍有多余钱财,便争着送给主事的官吏,央求迁徙到近处,近处是在葭萌县。只有卓氏说:“葭萌地方狭小,土地瘠薄,我听说汶山下面是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大芋头,形状象蹲伏的鸱鸟,人到死也不会挨饿。那里的百姓善于交易,容易做买卖。”于是就要求迁到远处,结果被迁移到临邛,他非常高兴,就在有铁矿的山里熔铁铸械,用心筹划计算,财势压倒滇蜀地区的居民,以至富有到奴仆多达一千人。他在田园水池尽享射猎游玩之乐,可以比得上国君。
程郑是从太行山以东迁徙来的降民,也经营冶铸业,常把铁器制品卖给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他的财富与卓氏相等,与卓氏同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的先祖是梁国人,以冶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后,把孔氏迁到南阳。他便大规模地经营冶铸业,并规划开辟鱼塘养鱼,车马成群结队,并经常游访诸侯,借此牟取经商发财的便利,博得了游闲公子乐施好赐的美名。然而他赢利很多,大大超出施舍花费的那点钱,胜过吝啬小气的商人,家中财富多达数千金,所以,南阳人做生意全部效法孔氏的从容稳重和举止大方。
鲁地民俗节俭吝啬,而曹邴氏尤为突出,他靠冶铁起家,财富多达几万钱。然而,他家父兄子孙都遵守这样的家规:低头抬头都要有所得,一举一动都要不忘利。他家租赁、放债、做买卖遍及各地。由于这个缘故,邹鲁地区有很多人丢弃儒学而追求发财,这是受曹邴氏的影响。
齐地风俗是鄙视奴仆,而刀间却偏偏重视他们。凶恶狡猾的奴仆是人们所担忧的,唯有刀间收留使用,让他们追逐渔盐商业上的利益,或者让他们乘坐成队的车马,去结交地方官员,并且更加信任他们。刀间终于获得他们的帮助,致富达数千万钱。所以有人说:“与其出外求取官爵,不如在刀家为奴”,说的就是刀间能使豪奴自身富足而又能为他竭尽其力。
周地居民原本就很吝啬,而师史尤为突出,他以车载货返运赚钱,车辆数以百计,经商于各郡诸侯之中,无所不到。洛阳道处齐、秦、楚、赵等国的中心,街巷的穷人在富家学做生意,常以自己在外经商时间长相互夸耀,屡次路过乡里也不入家门。因能筹划任用这样的人,所以师史能致富达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的先祖,是督道仓的守吏。秦朝败亡之时,豪杰全都争夺金银珠宝,而任氏独自用地窖储藏米粟。后来,楚汉两军相持于荥阳,农民无法耕种田地,米价每石涨到一万钱,任氏卖谷大发其财,豪杰的金银珠宝全都归于任氏,任氏因此发了财。一般富人都争相奢侈,而任氏却屈己从人,崇尚节俭,致力于农田畜牧。田地、牲畜,一般人都争着低价买进,任氏却专门买进贵而好的。任家数代都很富有。但任氏家约规定,不是自家种田养畜得来的物品不穿不吃,公事没有做完自身不得饮酒吃肉。以此做为乡里表率,所以他富有而皇上也尊重他。
边疆地区开拓之际,只有桥姚取得马千匹,牛二千头,羊一万只,粟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起兵反叛汉朝中央朝廷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要从军出征,需借贷有息之钱,高利贷者认为列侯封君的食邑都国均在关东,而关东战事胜负尚未决定,没有人肯把钱贷给他们。只有无盐氏拿出千金放贷给他们,其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吴楚被平定。一年之中,无盐氏得到十倍于本金的利息,以此富致与关中富豪相匹敌。
关中地区的富商大贾,大都是姓田的那些人家,如田啬、田兰。还有韦家栗氏、安陵和杜县的杜氏,家产也达万万钱。
以上这些人都是显赫有名、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们都不是有爵位封邑、俸禄收入或者靠舞文弄法、作奸犯科而发财致富的,全是靠推测事理,进退取舍,随机应变,获得赢利,以经营商工末业致富,用购置田产从事农业守财,以各种强有力的手段夺取一切,用法律政令等文字方式维持下去,变化多端大略如此,所以是值得记述的。至于那些致力于农业、畜牧、手工、山林、渔猎或经商的人,凭籍权势和财利而成为富人,大者压倒一郡,中者压倒一县,小者压倒乡里,那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精打细算、勤劳节俭,是发财致富的正路,但想要致富的人还必须出奇制胜。种田务农是笨重的行业,而秦杨却靠它成为一州的首富。盗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而田叔却靠它起家。赌博本来是恶劣的行径,而桓发却靠它致富。行走叫卖是男子汉的卑贱行业,而雍乐成却靠它发财。贩卖油脂是耻辱的行当,而雍伯靠它挣到了千金。卖水浆本是小本生意,而张氏靠它赚了一千万钱。磨刀本是小手艺,而郅氏靠它富到列鼎而食。卖羊肚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事,而浊氏靠它富至车马成行。给马治病是浅薄的小术,而张里靠它富到击钟佐食。这些人都是由于心志专一而致富的。
由此看来,致富并不靠固定的行业,而财货也没有一定的主人,有本领的人能够集聚财货,没有本领的人则会破败家财。有千金的人家可以比得上一个都会的封君,有巨万家财的富翁便能同国君一样的享乐。这是否所谓的“素封”者?难道不是吗?
【原文及注释】
老子曰<1>:“至治之极<2>,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3>,美其服<4>,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5>,挽近世涂民耳目<6>,则几无行矣<7>。
<1>引文见《老子》下篇第八十章,文字略有不同。 <2>至治:治理得极好的社会,指政治清明之世。至:极。治:治世,与“乱世”相对。 <3>甘其食:以其食为甘美。即认为自家的饮食甘美。甘:美。 <4>美其服:以其服饰为美。即认为自己穿著的衣服漂亮。 <5>必:如果,假若。用:以。务:要求得到、追求。 <6>挽近世:亦作“挽近”。挽,通“晚”。离现在最近的时代。涂:堵塞。 <7>几:差一点儿,几乎。无行矣:不可行了。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1>、《书》所述虞夏以来<2>,耳目欲极声色之好<3>,口欲穷刍豢之味<4>,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5>。俗之渐民久矣<6>,虽户说以眇论<7>,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8>,其次利道之<9>,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10>,最下者与之争<11>。
<1>《诗》:即《诗经》,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计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大类。 <2>《书》:即《尚书》,儒家经典之一。它是中国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的著作的汇编。 <3>极:尽头、极点。此处意为“享尽”。声:音乐。色:女色。 <4>穷:穷尽。刍豢:泛指各种牲畜的肉。刍:吃草的牲畜,如牛羊。豢:吃粮食的牲畜,如猪狗。 <5>夸矜(jīn,今):夸耀。矜:骄傲、夸耀。势能:权势和才能。 <6>渐:浸,浸染。 <7>户说:挨家挨户地劝说。眇论:微妙的理论。眇,通“妙”。美,好。 <8>善者:好的办法。因:循,依照,顺着。 <9>利道之:以利引导它。道,同“导”。 <10>整齐之:用规章制度约束他们的行动,使之规规矩矩。 <11>与之争:与民争利。
夫山西饶材<1>、竹、穀<2>、纑<3>、旄<4>、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5>、声色<6>;江南出楠<7>、梓<8>、姜、桂<9>、金、锡、连<10>、丹沙<11>、犀<12>、玳瑁<13>、珠玑<14>、齿革<15>;龙门、碣石北多马<16>、牛、羊、旃裘<17>、筋角<18>;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19>:此其大较也<20>。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21>。故待农而食之<22>,虞而出之<23>,工而成之<24>,商而通之<25>。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26>?人各任其能<27>,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28>,贵之征贱<29>,各劝其业<30>,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31>,而自然之验邪<32>?
<1>饶:富有。材:木材。 <2>穀(gǔ,谷):木名,即楮木,树皮可以造纸。 <3>纑(lú,卢):野麻,可以织布。 <4>旄:牦牛尾。尾上的长毛可作舞蹈道具和旌旗的装饰。 <5>丝:蚕丝。 <6>声色:音乐和女色。当时统治者将此看做供享乐用的商品,故也列入货物中。 <7>楠:楠木,是贵重的建筑和造船材料。 <8>梓:梓树,木材可以制作器具。 <9>桂:也叫木犀,是珍贵的芳香植物。 <10>连:通“链”,铅矿石。 <11>丹沙:矿物名。即丹砂,俗称朱砂。 <12>犀:指犀牛角。 <13>玳瑁:爬行动物,跟龟相似。甲壳可作珍贵的装饰品。 <14>珠玑:泛指珠子。珠:珍珠。玑:不圆的珠子。 <15>齿革:指某些兽类的牙齿和皮革,如象牙、虎皮。 <16>龙门:即龙门山,在今山西河津县西北、陕西韩城县东北。碣石:即碣石山,在今河北昌黎县北。 <17>旃裘:毡子和皮衣。旃,通“毡”。 <18>筋角:兽筋、兽角,用作制造弓弩。 <19>棋置:好像棋子那样密布。 <20>大较:大略、大概。 <21>谣俗:民间习俗。因歌谣能反映民间习俗,故以谣俗代指。奉生:养生。奉:供养。具:器具、用品。 <22>待:依靠。 <23>虞:掌管山林水泽的官员,包括开发山泽资源的人。 <24>工:工匠,手工业者。成之:制造出来。 <25>商:商人。通之:流通货物。 <26>宁(nìng,佞):难道。政教:政令。发征:征发。征:求取。期会:约期会集。 <27>任其能:尽其所能。指发挥自己的特长与技能。 <28>物贱之征贵:意思是物贱极必贵,所以贱是贵的征兆。征,征兆。 <29>贵之征贱:意思是物贵极必贱,所以贵是贱的征兆。 <30>劝:劝勉、努力。 <31>道:客观规律。此处指经济法则。符:符合。 <32>自然:指自然法则。验:证明。
《周书》<1>曰:“农不出则乏其食<2>,工不出则乏其事<3>,商不出则三宝绝<4>,虞不出则财匮少<5>。”匮少而山泽不辟矣<6>。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7>。原大则饶<8>,原小则鲜<9>。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10>,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11>。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12>,人民寡<13>,于是太公劝其女功<14>,极技巧<15>,通鱼盐<16>,则人物归之<17>,繦至而辐凑<18>。故齐冠带衣履天下<19>,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20>。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21>,设轻重九府<23>,则桓公以霸<24>,九合诸侯<24>,一匡天下<25>;而管氏亦有三归<26>,位在陪臣<27>,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28>。
<1>《周书》:《尚书》组成部分之一。相传是记载周代史事之书。 <2>出:生产、种田。 <3>事:事物、器物。 <4>三宝:指粮食、器物、财富。绝:断绝,无。 <5>匮:缺乏。 <6>辟:开辟。 <7>原:本源、源泉。 <8>饶:富足,东西多。 <9>鲜:贫困,东西少。 <10>莫:无人,没有谁。予:通“与”,给与。 <11>拙者:愚笨的人。不足:不富裕,穷困。 <12>潟(xì,戏)卤(lǔ,鲁):不适宜耕种的盐碱地。 <13>寡:少。 <14>女功:亦作“女工”、“女红”。指妇女所作的纺织、刺绣、缝纫等事。 <15>极技巧:极尽其技巧。即使其技巧达到极高的水平。 <16>通:交流、贬运。 <17>人物:指人和物。归:归附,归聚。 <18>繦至:像绳索相连一样接连而来。繦,用绳索穿好的钱串。辐凑:形容四方人物来归,象辐之集中于毂一般。辐:车轮中间的直木。凑,聚集。 <19>冠带衣履天下:以冠带衣履供给天下。意为天下的冠带衣履多为齐所制作。 <20>海岱之间:今山东半岛。海:指今渤海。岱:指泰山。敛袂:整理衣袖。袂:衣袖。朝:朝见,朝拜。 <21>:修治、整顿。 <22>轻重:中国历史上关于调节商品、货币流通和控制物价的理论。以《管子·轻重》论述最为详细。此处意为调节物价,掌管财政。九府:周代掌管财政的九个官府。 <23>霸:称霸。 <24>九合:多次会合。 <25>匡:正,纠正。 <26>三归:台观名。相传为管仲修筑,作游赏用。说明其财势超过一般大臣。 <27>陪臣:春秋时期诸侯的大夫对周天子自称陪臣。 <28>威:指齐威王田因齐。宣:指齐宣王田辟疆。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1>。”礼生于有而废于无<2>。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3>。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4>。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5>,以而不乐<6>,夷狄益甚<7>。谚曰:“千金之子<8>,不死于市<9>。”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10>,皆为利来;天下壤壤<11>,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12>,万家之侯<13>,百室之君<14>,尚犹患贫<15>,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16>!
<1>“仓廪实……知荣辱”:此二句引文见《管子·牧民》篇。廪:粮仓。 <2>礼:我国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以及与此相适应的一整套礼节仪式。有:富有。无:匮乏,贫穷。 <3>适其力:适当地用自己的劳力。适:适宜、适当。 <4>附:附着,增益。 <5>客:门客,食客。无所之:无处去,无处容身。 <6>以而:因而。 <7>夷狄:泛指少数民族。益甚:更为严重,更加厉害。 <8>千金之子:千金之家的子弟。指富家子弟。 <9>不死于市:不会因犯法而在市上处死。古代常在闹市处决犯人,并暴尸街头。 <10>熙熙:形容拥挤、热闹的样子。 <11>壤壤:通“攘攘”,纷乱的样子,与“熙熙”同义。 <12>千乘之王: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君。 <13>万家之侯:享有食邑万户的封侯。指诸侯。 <14>百室之君:享有食邑几百户的封君。指大夫。 <15>尚犹:尚且还。患:忧虑,担心。 <16>编户之民:编入户口册的老百姓。
昔者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1>,时用则知物<2>,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3>。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4>。旱则资舟<5>,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6>,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7>,二十病农<8>,九十病末<9>。末病则财不出<10>,农病则草不辟矣<11>。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12>,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13>,关市不乏<14>,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15>,务完物<16>,无息币<17>。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18>,无敢居贵<19>。论其有余不足<20>,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21>,贱下极则反贵<22>。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23>。财币欲其行如流水<24>。”修之十年<25>,国富,厚赂战士<26>,士赴矢石<27>,如渴得饮,遂报强吴<28>,观兵中国<29>,称号“五霸<30>”。
<1>斗:打仗。修备:做好准备。 <2>时用则知物:知道货物何时为人需求购用。时:时间、季节。用:用途,使用。 <3>形:对照。 <4>穰:丰收。毁:坏,指歉收。饥:饥荒,年成不好。旱:干旱。此句是以阴阳五行说来论说年景收成好坏。 <5>资舟:积蓄船只。 <6>六岁穰:六年丰收。 <7>粜(tiào,跳):卖粮食。 <8>二十病农:每斗价格二十钱,则农人受损害。病,损害。 <9>九十病末:每斗价格九十钱,则商人受损害。末:指工商业,与本(农)相对。 <10>出:流出,流通。 <11>草不辟:指田地荒芜。辟:开垦,开辟。 <12>减:低于,少于。 <13>平粜:平价卖粮。齐物:同等货物。 <14>关市:指关卡税收与市场供应。乏:缺乏。 <15>积著:积贮。指囤积货物。著,同贮。 <16>务:务须,务求。完物:完好牢固的货物。 <17>无息币:没有滞留的货币资金。息:滞留、停息。 <18>腐败而食:腐败而易蚀。食,即蚀。 <19>无敢居贵:不敢积居以求高价。 <20>论:研究、论断。 <21>贵上极:物贵到极点。反:返。 <22>贱下极:物贱到极点。 <23>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当物贵到极点时,要及时卖出,视同粪土;当物贱到极点时,要及时购进,视如珠宝。 <24>欲:要想,想使。 <25>修:整治,治理。 <26>厚赂:重金收买,重赏。 <27>赴:奔赴危险境地。赴矢石:指赴战场。矢:箭。古代作战发矢抛石以打击敌人,故云。 <28>遂:终于。报:报复,报仇。 <29>观兵:炫耀兵力。观,显示。中国:指中原地区。 <30>五霸:春秋时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公、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一说指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1>,乃喟然而叹曰<2>:“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3>。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4>,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5>,之陶为朱公<6>。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7>,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8>。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9>。故善治生者<10>,能择人而任时<11>。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12>,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13>。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14>,子孙修业而息之<15>,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16>。
<1>既:已经。 <2>喟然:叹息的样子。 <3>得意:满足意愿,实现愿望。 <4>扁舟:小船。浮:漂泊。 <5>适:到……去。鸱夷:亦作“鸱鴺”。皮制的口袋。也用来盛酒。 <6>之:到……去。 <7>中:中心。 <8>交:交流。易:容易、方便。 <9>与时逐:随时逐利。责:责求,要求。 <10>治生:经营产业。 <11>择人:择用贤人。任时:把握时效。 <12>致:取得、得到。 <13>再:两次。与:给予。贫交:贫穷的朋友。疏昆弟:远房同姓的兄弟。 <14>听:听任,任凭。 <15>息:增长,增利。指发展。 <16>称:称颂,赞誉。
子赣既学于仲尼<1>,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2>,七十子之徒<3>,赐最为饶益<4>。原宪不厌糟糠<5>,匿于穷巷<6>。子贡结驷连骑<7>,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8>,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9>。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10>。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11>?
<1>子赣:即子贡。其人其事又见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 <2>废著:卖贵买贱。废,卖出。著,同贮,屯积。鬻财:经商。 <3>七十子之徒:指孔门七十余个高徒。 <4>饶益:富有。 <5>不厌糟糠:连糟糠都吃不饱。厌,同“餍”。饱。 <6>匿:躲藏,隐居。 <7>结驷连骑:乘做四马并辔齐头牵引的车子。 <8>束帛之币:指束帛这类赠礼。帛五匹为一束。每匹从两端卷起,共为十端。帛也称为币,故称“束帛之币”。聘:访问。享:供奉。 <9>分庭与之抗礼:即与子贡分庭抗礼。古时宾客和主人分别站在庭中的两边,相对行礼,以平等地位相待。此处意为,子贡见诸侯,不行君臣之礼而行宾主之礼。 <10>先后:辅助,相助。 <11>益彰:更加显著。
白圭,周人也<1>。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2>,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3>。夫岁孰取谷<4>,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5>。太阴在卯,穰<6>;明岁衰恶<7>。至午<8>,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9>,积著率岁倍<10>。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11>。能薄饮食<12>,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13>。故曰:“吾治生产<14>,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15>,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16>。白圭其有所试矣<17>,能试有所长<18>,非苟而已也<19>。
<1>周:指战国初期的小诸侯国西周国。 <2>务:致力于。尽地力:竭力开发土地资源。 <3>与(yǔ,雨):通“予”。给予。此处意为出售。 <4>岁孰:每年谷物成熟。指一年的农事收成。 <5>食:粮食。 <6>太阴:指木星。卯:地支的第四位。穰:丰收年。 <7>衰恶:年景不好。 <8>至午:木星在午宫(方位)时。午:地支的第七位。下文“至酉”、“至子”,均指木星所在方位。 <9>至卯:此指木星复至卯宫(方位)时。 <10>积著:积贮。率:大致,大概。岁倍:每年增长一倍。 <11>上种:上等谷物。 <12>薄饮食:不讲究吃喝。薄,轻视。 <13>趋时:争取时机,捕捉时机。若:好像。挚:通“鸷”,凶猛。发:奋发,指动作迅捷。 <14>生产:经商致富之事。 <15>不足与权变:够不上随机应变。不足与,即够不上……。 <16>祖:效法。 <17>试:尝试。 <18>长:专长。 <19>非苟而已也:并不是马虎随便行事。苟:不严肃。
猗顿用盬盐起<1>。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2>,与五者埒富<3>。
<1>用:以,由于。盬:古盐池名,在今山西临猗县南。起:起家,发家。 <2>成业:成就家业。 <3>埒(liè,列):相等,等同。
乌氏倮畜牧<1>,及众<2>,斥卖<3>,求奇缯物<4>,间献遗戎王<5>。戎王什倍其偿<6>,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7>。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8>,以时与列臣朝请<9>。而巴(蜀)寡妇清<10>,其先得丹穴<11>,而擅其利数世<12>,家亦不訾<13>。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14>。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15>,为筑女怀清台<16>。夫倮鄙人牧长<17>,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18>,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19>?
<1>倮:人名。秦时大畜牧主。 <2>及众:等到牲畜繁殖众多时。 <3>斥卖:变卖、拿去卖掉。 <4>求奇缯物:寻求奇异之物和丝织品。缯:丝织品总称。 <5>间:秘密地、悄悄地。遗:赠送,给予。 <6>什倍:十倍。偿:偿还。 <7>至:以至,甚至。用谷量马牛:以山谷为单位来计算马牛的数量。意为给的马牛过多,无法用“匹”、“头”计算。 <8>比封君:与封君并列,地位差不多。比:比照,并列,挨着。 <9>以时,按规定时间。朝(cháo,潮)请:朝见。请,谒见。 <10>巴:指寡妇清所在之邑。清:人名。 <11>先:先人,祖上。丹穴:丹砂矿。 <12>擅:独揽、独得。 <13>家:家产。不訾:不计其数。訾:通“赀”。计量。 <13>见:被。 <14>以为贞妇:认为她是贞妇。客之:以宾客之礼待她。 <15>女怀清台:在今四川长寿县南。 <16>鄙人:边鄙之人,即边民。鄙,边远之地。牧长:畜牧主。 <17>礼抗万乘:与皇帝分庭抗礼。万乘:拥有万辆兵车的统治者,此指皇帝。 <18>岂非以富邪:难道不是因为有钱吗?<19>岂:难道。以:因为、凭借。
汉兴<1>,海内为一,开关梁<2>,驰山泽之禁<3>,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4>,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5>。
<1>汉兴:汉朝兴起。即汉朝建立。 <2>关梁:水陆交通要地。关:关口。梁:桥梁。 <3>驰:放松,开放。山泽之禁:山泽中的出产为国家专利,严禁百姓开采。禁:禁令。 <4>贾:商人。周流:通行,遍行。 <5>徙:迁移。豪杰:豪强。诸侯:指战国时旧诸侯。京师:国都。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1>,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2>,而公刘适邠<3>,大王、王季在岐<4>,文王作丰<5>,武王治镐<6>,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7>,殖五谷<8>,地重<9>,重为邪<10>。及秦文、(孝)[德]、缪居雍<11>,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12>。献(孝)公徙栎邑<13>,栎邑北却戎翟<14>,东通三晋<15>,亦多大贾。(武)[孝]、昭治咸阳<16>,因以汉都<17>,长安诸陵<18>,四方辐凑并至而会<19>,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20>。南则巴蜀<21>。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22>。南御滇僰<23>,僰僮<24>。西近邛笮<25>,笮马、旄牛<26>。然四塞<27>,栈道千里<28>,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29>,以所多易所鲜<30>。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31>,唯京师要其道<32>。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33>,而人众不过什三(34);然量其富,什居其六(35)。
<1>河:黄河。华:华山。 <2>贡:赋税。传说中夏代的租赋制度。上田:上等田地。 <3>适:到……去。邠:同“豳”。 <4>大王:即周太王,古公亶父。 <5>作丰:兴建丰邑。丰:丰京。 <6>治镐:治理镐京。 <7>好稼穑(sè,色):喜好农业生产。稼:种谷。穑:收谷。 <8>殖:种植。 <9>地重:以地为重,重视土地的价值。 <10>重为邪:把做坏事看得很严重。即很难去做坏事。 <11>及:等到。文:指秦文公。德:指秦德公。缪:通“穆”。指秦穆公。 <12>隙陇蜀之货物:地居陇蜀货物交流的要道。隙:间孔、要道。 <13>献公:指秦献公。 <14>却:退,御。翟:同“狄”。 <15>三晋:战国时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立国,故称三晋。此指原三晋之地。 <16>孝:指秦孝公。昭:指秦昭王。 <17>因以汉都:汉朝藉此而做为都城。因:凭藉、沿袭。 <18>长安诸陵:指长安附近诸皇陵所在地,亦即诸陵县。 <19>会:会聚,会合。 <20>益:更加。事:做,从事。末:末业。指商业。 <21>南:指秦岭以南。 <22>卮:栀子,可以入药或制颜料。 <23>御:抵御。 <24>僰僮:僰地多出僮仆。汉代僰人常被贩卖为奴。 <25>邛(qióng,穷)笮(zuó,昨):均古族名,国名。 <26>笮马、旄牛:笮地出产的马和旄牛。 <27>四塞:四周闭塞。 <28>栈道:在险绝的山上用竹木架成的道路。 <29>褒斜:即褒斜道。古道路名。因取道褒水、斜水两河谷得名。两水同出秦岭太白山:褒水南注汉水,谷口在旧褒城县北十里;斜水北注渭水,谷口在湄县西南三十里。汉武帝时曾发数万人治褒斜水道,欲使通漕运,未成;其陆道则自汉以后长期间为往来秦岭南北重要通道之一。绾毂:挖扼,勾联。比喻处于中枢地位,对各方面起联络、扼制的作用。 <30>所多:多余之物。易:交换。所鲜:缺少之物。鲜:少。 <31>穷险:阻塞不通,地势险要。 <32>要:要约、约束。 <33>于天下三分之一:占天三分之一。(34)人众:人口。什三:十分之三。(35)什居其六:十份中占有六份。即占十分之六。
昔唐人都河东<1>,殷人都河内<2>,周人都河南<3>。夫三河在天下之中<4>,若鼎足<5>,王者所更居也<6>,建国各数百千岁<7>,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8>,故其俗纤俭习事<9>。杨、平阳陈西贾秦、翟<10>,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11>,数被寇<12>。人民矜懻忮<13>,好气<14>,任侠为奸<15>,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16>,中国委输时有奇羡<17>。其民羯羠不均<18>,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19>,而武灵王益厉之<20>,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21>。故杨、平阳陈掾其间<22>,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23>,民俗懁急<24>,仰机利而食<25>。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26>,起则相随椎剽<27>,休则掘冢作巧奸治<28>,多美物<29>,为倡优<30>。女子则鼓鸣瑟<31>,跕屣<32>,游媚贵富<33>,入后宫,遍诸侯<34>。
<1>唐:即陶唐氏。 <2>殷:此指盘庚迁都于殷后的商氏。 <3>周:此指平王东迁后的东周。 <4>三河:指河东、河内、河南。 <5>若:好像。 <6>更:更迭,交替。居:建都居住。 <7>岁:年。 <8>都:都市。国:京城。 <9>纤俭:小气俭省。习事:熟悉世故。 <10>陈:《索隐》谓此字为衍字。下文“杨、平阳陈椽其间”之“陈”亦因此而衍。 <11>边:接壤,靠近。 <12>数:屡次。寇:侵犯,掠夺。 <13>矜:夸耀,崇尚。懻忮:强直忌恨。 <14>好气:好使性子。 <15>任侠:以扶弱抑强为己任。 <16>师旅:军队。亟:屡次。 <17>委输:运送。奇羡:剩余、赢余。 <18>羯羠:强悍。均:同“耘”。耕耘。 <19>全晋:指韩、赵、魏三家分晋以前的晋国。患:担忧,忧虑。僄悍:同“剽悍”。轻捷勇猛。 <20>武灵王益厉之:谓赵武灵王提倡胡服骑射,使崇尚强悍的风气进一步加强。参见卷四十三《赵世家》。 <21>谣俗:民俗。 <22>陈掾:驰逐,经营驰逐。 <23>沙丘纣淫地:相传殷纣于沙丘扩筑苑台,恣意胡为,淫戏无度。详见卷三《殷本纪》。淫地,荒淫之地。指纣于此荒淫作乐。 <24>懁急:同“狷急”。急躁。懁:性急。 <25>仰:依仗。机利:投机取巧。 <26>忼慨:同“慷慨”。情绪激昂。 <27>椎:用槌打。剽:抢劫财物。 <28>掘冢:盗墓。冢:坟墓。作巧:制作假的,冒充真的。奸冶:私自熔炼钱币。奸,私下。 <29>美物:奇美的物品。另说,美作“弄”,是玩物的意思。 <30>倡优:歌舞艺人和演戏的人。 <31>鼓:弹奏、敲击乐器。瑟:一种弹奏乐器。 <32>跕屣:拖着鞋走路。 <33>游媚贵富:到处向权贵富豪献媚。 <34>遍:充斥,遍及。
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1>。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2>。濮上之邑徙野王<3>,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1>漳:漳河。河:黄河。都会:都市。 <2>微重:稍显庄重。重:庄重,端重。矜节:顾惜节操。矜:顾惜、注重。 <3>濮上之邑:指帝丘,战国时改名濮阳,故云。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1>。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2>,人民希<3>,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4>,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5>。
<1>勃:渤海。碣:碣石山。 <2>踔远:遥远。踔:超越。 <3>希:少。通“稀”。 <4>雕捍:迅捷,凶猛。捍,通“悍”。少虑:缺乏考虑。即不爱动脑思考问题。 <5>绾:系,集结。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1>,其阴则齐<2>。
<1>阳:指泰山的南面。 <2>阴:指泰山的北面。
齐带山海<1>,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2>。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3>,难动摇<4>,怯于众斗,勇于持刺<5>,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6>。
<1>带山海:被山海环绕。带:腰带。比喻围绕着。 <2>文彩:彩色丝绸。布帛:麻布和丝织品。布:亦指钱币。 <3>地重:以地为重,即乡土观念重。 <4>难动摇:不易浮动外流。 <5>持刺:行刺。指暗中伤人。 <6>具:具备,具有。五民:指士、农、商、工、贾。
而邹、鲁滨洙、泗<1>,犹有周公遗风<2>,俗好儒<3>,备于礼<4>,故其民龊龊<5>。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6>。
<1>滨:临近,靠近。洙:水名。 <2>遗风:传留的风俗。 <3>儒:儒家学说,儒术。 <4>备:完备、齐全,应有尽有。 <5>龊龊:小心拘谨,注意小节。 <6>甚:厉害、严重。周人:指周地之人(洛阳人)。
夫自鸿沟以东<1>,芒、砀以北<2>,属钜野<3>,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游)[于]成阳<4>,舜渔于雷泽<5>,汤止于毫。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6>,致其蓄藏<7>。
<1>鸿沟:古运河名。 <2>芒:指芒山。砀:指砀山。 <3>属(zhǔ,主):连接。 <4>作:兴起。 <5>雷泽:古泽名。 <6>恶衣食:指不择衣食。意即省吃俭用。 <7>致:达到,求得。蓄藏:积蓄。
越、楚则有三俗<1>。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2>。陈在楚夏之交<3>,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4>,矜己诺<5>。
<1>三俗:指下文西楚、东楚、南楚三地的不同风俗。 <2>云梦:古泽薮名。 <3>陈在楚夏之交:因陈南面为楚,北面为夏(古国名)故云。交,会合、交接之处。 <4>清刻:清廉苛严。意为要求自己很严格。 <5>矜:注重。己诺:自己应诺、答应之事。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1>。浙江南则越<2>。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3>,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1>俗则齐:风俗与齐地相同。 <2>浙江:即钱塘江。 <3>王濞:刘濞。其人其事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1>。与闽中、于越杂俗<2>,故南楚好辞<3>,巧说少信。江南卑湿<4>,丈夫早夭<5>。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6>,取之不足以更费<7>。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8>,与江南大同俗<9>,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10>。
<1>南北潮:指南面长江、北面淮河之潮。输会:集散地。 <2>于越:中华书局点校本作“干越”,误。 <3>辞:言辞。 <4>卑湿:地低潮湿。 <5>丈夫早夭:指当时江南男子一般寿命不长。 <6>堇堇:仅仅。堇,通“仅”。 <7>更费:抵偿支出。 <8>九疑:即九疑山,又名苍梧山。疑,又作“嶷”。 <9>大:大致,大体。同俗:风俗相同。 <10>果:指龙眼、荔枝一类水果。布:葛布。凑:会合,会集。意指番禺为上述商品之集散地。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1>。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2>。秦末世,迁不轨之民于南阳<3>。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4>。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5>,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1>夏人之居:夏民族曾居住过的地区。因夏建都多在上述二郡范围之内,故云。 <2>敦愿:敦厚老实。 <3>不轨之民:不法之民。不轨:违法叛乱。 <4>受:承受、面临。汉、江、淮:分别指汉水、长江、淮河。 <5>任侠:好行侠义。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1>,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2>,大体如此矣。
<1>盐卤:指岩盐、池盐。山西、陕西、甘肃等省皆产池盐。 <2>领南:即岭南。沙北:沙漠以北。指内蒙、甘肃、新疆等地。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1>,或火耕而水耨<2>,果隋蠃蛤<3>,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4>,无饥馑之患,以故眥窳偷生<5>,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少人众,数被水旱之害<7>,民好畜藏<8>,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9>。
<1>饭稻羹鱼:以稻米为饭,以鱼类为菜。羹:用肉或菜调和五味做成带汤的食物。 <2>火耕:一种原始耕作方法。烧去杂草,种植杂粮或引水种稻。水耨:一种利用灌水除草的方法。据《集解》引应劭曰:“烧草下水种稻,草与稻并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复下水灌之,草死独稻长,所谓火耕水耨也。” <3>果隋:据《集解》,即果蓏(luǒ,裸)。指瓜果。蠃(luó,罗):通“螺”。蛤:蛤蜊。 <4>地埶:即地势。地理形势。饶食:丰足。 <5>眥窳(yǔ,雨):苟且,偷懒。 <6>地少:中华书局点校本作“地小”,误。 <7>数被:屡次遭受。 <8>畜藏:积蓄储藏。 <9>田畜而事蚕:种田、畜牧和养蚕。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1>,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2>?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3>。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4>,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5>。其在闾巷少年<6>,攻剽椎埋<7>,劫人作奸<8>,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9>,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10>,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11>,设形容<12>,揳鸣琴<13>,揄长袂<14>,蹑利屣<15>,目挑心招<16>,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17>,犯晨夜<18>,冒霜雪,驰阬谷<19>,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20>。博戏驰逐<21>,斗鸡走狗,作色相矜<22>,必争胜者,重失负也<23>。医方诸食技术之人<24>,焦神极能<25>,为重糈也<26>。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27>,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28>。农工商贾畜长<29>,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30>,终不余力而让财矣<31>。
<1>廊庙:古代帝王和大臣议论国事的地方。后世也称朝廷为廊庙。 <2>设为:设使成为。安归:归于何处。 <3>廉贾归富:不贪一时之利、讲信用的商人,能多赚钱而终久致富。归:趋向。 <4>搴旗:拔取敌方旗帜。 <5>使:驱使。 <6>闾巷:指街道里弄。 <7>攻剽:抢劫财物。椎埋:杀人埋尸。 <8>劫人作奸:胁迫别人干坏事。 <9>篡逐幽隐:在昏暗隐蔽之处追逐强夺。篡:非法地夺取。幽:昏暗、深暗。 <10>骛:马乱奔驰。此处意为追求财利而不惧死。 <11>姬:古时对妇女的美称,也称美女。 <12>设:化妆、打扮。形容:身段容貌。 <13>揳:打击,弹奏。击响乐器。 <14>揄(yú,竽):拉,引,提起。袂:衣袖。 <15>蹑:踩、踏。利屣:轻便的舞鞋。 <16>目挑心招:用眼神挑逗,用心招引。 <17>弋射:用绳系在箭上射。 <18>犯晨夜:指起早贪黑。犯,干犯,违反。 <19>阬:同“坑”。 <20>味:野味。指弋射渔猎所得鸟兽鱼类。 <21>博戏:古代一种赌胜负的游戏。驰逐:指赛马一类游戏。 <22>作色:装模作样,变换脸色。相矜:争相夸耀。 <23>失负:即败输,失败损失。 <24>方:方士。指从事求仙、炼丹之人。食技术:依靠技艺谋生的人。 <25>焦神:过度劳神。极能:极尽其能。 <26>糈:粮食。此指收入。 <27>刻章:私刻公章官印。伪书:假造文书材料。 <28>没:陷入,沉没。赂遗:别人的贿赂赠礼。 <29>畜长(zhǎng,掌):储积增加各种财物。 <30>知(zhì,智):智慧,智能。索:求取。 <31>让财:争夺财物。让,通“攘”。窃取,侵夺。
谚曰:“百里不贩樵<1>,千里不贩籴<2>。”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3>;百岁,来之以德<4>。德者,人物之谓也<5>。今有无秩禄之奉<6>,爵邑之入<7>,而乐与之比者<8>,命曰:“素封<9>”。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10>。千户之君则二十万<11>,朝觐聘享出其中<12>。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户)<13>,百万之家则二十万<14>而更徭租赋出其中<15>。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16>。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17>,牛蹄角千<18>,千足羊<19>,泽中千足彘<20>,水居千石鱼陂<21>,山居千章之材<22>。安邑千树枣<23>;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24>,河济之间千树萩<25>;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26>;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27>,若千亩卮茜<28>,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29>。然是富给之资也<30>,不窥市井<31>,不行异邑<32>,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33>。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34>,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35>,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36>。是以无财作力<37>,少有斗智<38>,既饶争时<39>,此其大经也<40>。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41>,则贤人勉焉<42>。是故本富为上<43>,末富次之<44>,奸富最下<45>。无岩处奇士之行<46>,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47>。
<1>贩樵:贩卖薪柴。 <2>贩籴:贩运粮食。籴,买进粮食。 <3>树:种植。 <4>来:招来。德:德行。 <5>人物:人和物。意为人的才德名望和财富。 <6>秩禄:官吏的俸禄。指官吏按品级享受不同的俸禄。奉:供给。 <7>爵邑之入:爵位封地的租税收入。邑:封地。 <8>乐:喜欢,乐意。比:比较、相比。 <9>素封:指不仕之人虽“无爵邑之入”,“秩禄之奉”,但“自有园田收养之给,其利比于封君”,故称“素封”。素:空。 <10>率:标准,规格。户:每一户。二百:二百钱。 <11>千户之君:指有一千户的封君。 <12>朝觐:古代诸侯去拜见天子。朝,春天朝见。觐,秋天朝见。聘:古代诸侯之间或诸侯与天子之间派使节问候。享:用食物供奉“鬼神”或用食物招待人。 <13>万息二千:一万钱可得利息二千钱。 <14>百万之家则二十万:拥有一百万钱的人家,每年即可得息二十万钱。 <15>更:汉代指轮流更替的兵役。汉承秦制,规定凡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男丁,应服三项兵役;一是为郡县(地方)服兵役一月;二是为中央服兵役一年;三是为戌边服役三日。因轮流服役,故名“更”。自身不服役而出钱由政府雇人代替,名“更赋”。 <16>恣:任凭。 <17>二百蹄:一马四蹄,二蹄即五十匹马。 <18>牛蹄角千:一牛四蹄二角,蹄角千即大约一百六十七头牛。 <19>千足羊:一羊四足,千足羊即二百五十只羊。 <20>泽:草泽。彘:猪。一猪四足,千足彘即二百五十头猪。 <21>千石鱼陂(bēi,背):每年收鱼一千石的鱼塘。石,汉制石为一百二十斤。千石共十二万斤。陂,池塘。 <22>章:大的木材叫章。 <23>千树:一千株树,极言其多,未必是確指。下同。 <24>已南:以南。已,通“以”。 <25>萩:通“楸”。一种落叶乔木。 <26>渭川:渭河平原。 <27>带郭:指城外附近的田地。亩钟:每亩产量一种。钟,量器。一钟为六斛(十斗)四斗,合今二百一十九点二公升。 <28>若:或,或者。茜:草名,根可作大红色染料。 <29>等:相同。 <30>富给;富足,富有。资:资本,凭借。 <31>市井:古称做买卖的地方。 <32>异邑:别的城邑。 <33>处:古代指有才德而隐居不当官的人。义:名义。取给:取用丰足。 <34>醵:凑钱饮酒或聚集饮食。 <35>自通:自我满足。通,畅通无阻。 <36>无所比:没有什么值得相比的。 <37>无财作力:没有钱财,出卖劳力。 <38>少有:少许有钱。 <39>既饶:已经富足。 <40>大经:一般的常规、常理。 <41>治生:谋求生计。危身取给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1>,伯则畏惮之<2>,千则役<3>,万则仆<4>,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5>,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6>,酤一岁千酿<7>,醯酱千瓨<8>,浆千甔<9>,屠牛羊彘千皮<10>,贩谷粜千钟,薪稿千车<11>,船长千丈<12>,木千章<13>,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14>,牛车千两<15>,木器髤者千枚<16>,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17>,马蹄躈千<18>,牛千足,羊彘千双<19>,僮手指千<20>,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21>,榻布皮革千石<22>,漆千斗,糵麴盐豉千答<23>,鲐鮆千斤<24>,鲰千石<25>,鲍千钧<26>,枣栗千石者三之<27>,狐貂裘千皮<28>,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29>,佗果菜千钟<30>,子贷金钱千贯<31>节驵会<32>,贪贾三之<33>,廉贾五之<34>,此亦比千乘之家<35>,其大率也<36>。佗杂业不中什二<37>,则非吾财也<38>。 <1>富相什:财富相差十倍。什,即“十”。 卑下:低声下气。 <2>伯:即“百”。百倍。畏惮:惧怕。 <3>役:役使。 <4>仆:奴仆。 <5>倚市门:即所谓“倚门卖笑”。指充当妓女以谋生。 <6>通邑大都:交通发达的大城市。 <7>酤(gū,姑):酒。千酿:千瓮酒。 <8>醯(xī,西)酱:醋。瓨(hóng,红):瓦制量器。陈直《史记新证》释为“缸”。 <9>浆:古代一种带酸味的饮料,用来代酒。甔(dán,阳平“单”):坛子一类的贮物瓦器。 <10>千皮:皮一千张。 <11>稿:麦、稻稭稈。 <12>船长千丈:把所有船只的总长度为千丈。 <13>木千章:大木材一千根。与上文“千章之材”略异。 <14>轺车:小型轻便的马车。 <15>两:同“辆”。 <16>髤(xiū,休):同“髹”。用漆涂器物。千枚:千个。 <17>素木:未上漆的木器。 <18>躈(qiào,俏):马的肛门。 <19>千双:二千只。 <20>僮手指千:指奴婢百人。据《集解》引《汉书音义》:“僮,奴婢也。古者无空手游日,皆有作务,作务须手指,故曰手指,以别马牛蹄角也。” <21>文采:指有各种图案的彩色的绢帛。 <22>榻布:粗厚的布。 <23>糵麴:即糵曲。酿酒用的发酵剂。盐豉(chǐ,尺):咸豆豉。豆豉是把大豆煮熟发醇而成。荅:据《集解》徐广曰:“或作‘台’,器名有瓵。孙叔然云瓵,瓦器,受斗六升合为瓵。” <24>鲐:鱼名,即河豚。鮆(jì,季):鱼名,刀鱼。 <25>鲰:鱼名,杂小鱼。 <26>鲍:盐渍的鱼。 <27>千石者三之:一千石的三倍,即三千石。 <28>貂;貂鼠。裘:皮衣。 <29>旃席:毛毯。旃,通“毡”,毛织品。 <30>佗:通“他”。其他。 <31>子:利息。贯:古代铜钱用绳穿,一千个为一贯。 <32>节:节制,管理,估定价格。驵会:说合牲畜交易,从中谋利的人。驵:好马,壮马。会:即“侩”。 <33>贪贾三之:指贪心大的商人由于惜售,货物滞销,资金周转不灵,所得利润仅为十分之三。 <34>廉贾五之:指廉价抛售,薄利多销的商人,财物流通无滞,所得利润可达十分之五。 <35>千乘:见前“千乘之王”条注。 <36>大率:大致、一般的情况。 <37>不中什二:不能获得十分之二的利润。中:达到,射中目标。 <38>则非吾财也:就算不得好的致富行业。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1>,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2>。 <1>略道:简略地述说。 <2>令:让,使得。观择:观察、选择。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1>。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2>,独夫妻推辇<3>,行诣迁处<4>。诸迁虏少有余财<5>,争与吏<6>,求近处<7>,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8>。吾闻汶山之下<9>,沃野,下有蹲鸱<10>,至死不饥。民工于市<11>,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12>,大喜,即铁山鼓铸<13>,运筹策<14>,倾滇蜀之民<15>,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16>。 <1>用铁冶富:以冶铁致富。 <2>见:被。虏略:即“虏掠”。指秦灭六国时,曾多次组织大规模的强制移民,掳其财富。 <3>辇:用人拉挽的车子。 <4>诣(yì,艺):到……去。 <5>诸迁虏:指那些被迁徙的人。少有:稍许有。 <6>争与吏:争相送给负责的官吏。 <7>处(chǔ,楚):居住。 <8>狭薄:地方狭小,土地贫瘠。 <9>汶(mín,民)山:即“岷山”。 <10>蹲鸱:大芋头,因状似蹲伏的鸱鸟得名。 <11>工于市:善于交易。工:善于,擅长。市:交易。 <12>致之临邛(qióng,穷):指远迁到临邛。 <13>鼓铸:熔金属以铸器械或钱币。 <14>运筹策:分析、研究和策划。 <15>倾:超过,指财势压人。 <16>拟于人君:比得上国君。拟:比拟。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1>,富埒卓氏<2>,俱居临邛。 <1>贾椎髻之民:把鼓铸的铁器卖给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椎髻:头上挽的如椎形的发髻。这是汉代广东、广西一带少数民族的普通发式。 <2>埒:相等,等同。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1>,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2>,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3>。然其赢得过当<4>,愈于纤啬<5>,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6>。 <1>规:规划。 <2>因:凭借,依靠。 <3>赐与名:施舍的美名。 <4>赢得过当:赢利很多,大大超过花费的本资。 <5>愈于纤啬:胜于悭吝的商人。纤啬,小气吝啬。 <6>法:效仿。雍容:举止大方,从容不迫的样子。 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1>,以铁冶起<2>,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3>,俛有拾<4>,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5>。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6>,以曹邴氏也<7>。 <1>邴:姓。 <2>起:开始,起家。 <3>约:约定,规定。指家规。 <4>俛:同“俯”。此句“俛有拾”,和下句“仰有取”,意为一举一动都要有所得,时刻不忘取利。 <5>贳贷:指租赁、放贷的经济活动。郡国:指郡地和诸侯国。 <6>去:离开,丢弃。文学:此指儒学。 <7>以:因为,由于。 齐俗贱奴虏<1>,而刀间独爱贵之<2>。桀黠奴<3>,人之所患也<4>,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5>,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6>。故曰:“宁爵毋刀”<7>,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8>。 <1>贱:贱视,鄙视。 <2>刀间:即刁间。爱贵之:喜欢、重视他们。 <3>桀黠奴:凶残狡猾的奴虏。 <4>患:担忧、忧虑。 <5>交:交结。守相:泛指地方官。守,郡守。相,诸侯国的相国。 <6>起富:致富。 <7>宁爵毋刀:据《集解》此为家奴互相对话之语。意为,“与其出外求取官爵,倒不如在刀家为奴。” <8>自饶:自身富足。 周人既纤<1>,而师史尤甚<2>,转毂以百数<3>,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4>,贫人学事富家<5>,相矜以久贾<6>,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7>,故师史能致七千万<8>。 <1>既纤:原本很吝啬。既,本来。纤,俭,啬。 <2>师史:姓师名史。 <3>转毂:指以车载货,贩运赚钱。以百数(shǔ,属):以百计。数,计算。 <4>街居:指路当、道处。 <5>学事:学习、奉事。 <6>相矜以久贾:以长期在外经商相互夸耀。 <7>设:筹划。此等:此辈,这类人。 <8>七千万: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之先<1>,为督道仓吏<2>。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3>,而任氏独窖仓粟<4>。楚汉相距荥阳也<5>,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6>,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7>,力田畜<8>。田畜人争取贱贾<9>,任氏独取贵善<10>。富者数世<11>。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12>,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为闾里率<13>,故富而主上重之<14>。 <1>先:先祖。 <2>督道:据陈直《史记新证》:“疑为仓名,道疑字省文,凡将篇一禾六穗,督盖取其嘉名。“ <3>争取:争夺。 <4>窑:把东西藏在窖里。 <5>距:通“拒”,指两军相持。 <6>米石至万:一石米价达到一万钱。 <7>折节:屈己从人,意为不炫耀富有。为俭:更加勤俭节约。 <8>力田畜:致力于耕种畜养。力,竭力、尽力。 <9>贱贾:价钱便宜。 <10>贵善:价钱贵而质量好的。 <11>富者数世:数代都很富有。 <12>弗:不。 <13>率:表率、榜样。 <14>主上:指皇帝。重:重视、敬重。 塞之斥也<1>,唯桥姚已致马千匹<2>,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钟计<3>。 <1>塞:边塞。斥:开拓。 <2>桥姚:姓桥名姚。据陈直《史记新证》,“东汉则有桥玄,两汉时桥姓尚属常见。”致:取得。 <3>按:此段与下段中华书局点校本原为一段,今据文意,分为两段。 吴楚七国兵起时<1>,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2>,赍贷子钱<3>,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4>,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5>,其息什之<6>。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7>。 <1>吴楚七国兵起:即西汉景帝时吴楚等七国的叛乱。景帝前三年(前154),吴王刘濞和楚、赵、胶东、胶西、济南、淄川等七国以诛晃错为名,发动叛乱。朝廷派周亚夫为太尉,在三个月内即平定吴楚及其他五国,诸王都自杀或被杀。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2>列侯封君:指有高爵位的人。列侯,爵位名。封君,受有封地的贵族。据陈直《史记新证》:“景帝时封君,如稷嗣君叔孙通,奉春君娄敬,平原君朱建之类,皆已不存,太史公仍沿习俗语联书。”行从军旅:跟随军队出外作战。 <3>赍:送物给人。贷:借贷。子钱:指贷与他人取息之钱。 <4>子钱家:高利贷者。 <5>无盐:复姓。捐:捐助。 <6>其息什之:其利息为十倍。 <7>富埒关中:富到与关中相匹敌。埒,等于,相等。 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1>,田啬、田兰<2>。韦家栗氏<3>,安陵、杜杜氏<4>,亦巨万。 <1>诸田:姓田的那些人家。 <2>啬:据陈直《史记新证》,“啬为穑字省文,犹啬夫即为穑夫。” <3>粟,姓。 <4>前一个“杜”字指杜县。 此其章章尤异者也<1>。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2>,尽椎埋去就<3>,与时俯仰<4>,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5>,以武一切<6>,用文持之<7>,变化有概<8>,故足术也<9>。若至力农畜<10>,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11>,大者倾郡<12>,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 <1>章章:即“彰彰”,显著。尤异:特别与众不同。 <2>弄法犯奸:钻法律的空子,胡作非为。 <3>椎埋:据《史记会注考证》:“各本推理作椎埋。凌稚隆曰,二字疑有误。顾炎武曰,当是推移之误。中井积德曰,当作推理。愚按枫三本,正作推理,今依改。推理,言推测物理也。”去就:进退、取舍。 <4>与时俯仰:与时变化,随机应付。 <5>用本守之:以从事农业(占有土地),来保持下去。 <6>以武一切:用强力去掠夺一切。 <7>用文持之:用文的方式维持下去。 <8>有概:大略如此。 <9>故足术也:所以值得记述。术,通“述”。记述。 <10>至力:致力。 <11>权利:权势和货利。 <12>倾:超过。 夫纤啬筋力<1>,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2>,而秦扬以盖一州<3>。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4>。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之)富<5>。行贾,丈夫贱行也<6>,而雍乐成以饶<7>。贩脂<8>,辱处也<9>,而雍伯千金<10>。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11>,薄技也<12>,而郅氏鼎食<13>。胃脯<14>,简微耳<15>,浊氏连骑<16>。马医,浅方<17>,张里击钟<18>。此皆诚壹之所致<19>。 <1>纤啬筋力:精打细算,勤苦劳动。 <2>掘业:据《集解》,徐广释掘为“拙”。意即笨重的行业。 <3>盖:冠,压倒。 <4>起:指致富。 <5>用富:因此致富。 <6>贱行:低贱的行业。 <7>雍乐成:雍地的乐成(姓乐名成)。 <8>贩脂:贩卖油脂。 <9>辱处:低下的行业。 <10>雍伯:人名。据陈直《史记新证》,“汉书作翁伯,雍翁二字古通,犹铙歌十八曲、擁离或作翁离。” <11>洒削:洒水磨刀。据陈直《史记新证》,“削工谓治刀剑者,而本文之洒削则不然,盖以磨刀剪为业者”。 <12>薄技:微不足道的技能。 <13>鼎食:列鼎而食。形容富家饮食之奢侈。 <14>胃脯:胃干。即熟羊肚儿。 <15>简微:简单而轻易的事。 <16>连骑:马队相连。即富至车马成行。 <17>浅方:浅薄的小术。 <18>击钟:击钟佐食。指吃饭时奏乐。 <19>诚壹:心志专一。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1>,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2>,不肖者瓦解<3>。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4>。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1>经业:常业。经:固定、永恒。 <2>辐凑:指集聚财货。 <3>不肖者瓦解:能力差的人会破败家财。不肖:不贤。 <4>同乐:同样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