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手定稿用代字不为工

原文
沈伯时乐府指迷“说桃不可直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注释

沈伯时即沈义父字伯时宋末词论家著有时斋集乐府指迷乐府指迷专论作词之法凡二十九则主要阐发吴文英的词学思想其论结构命意音律等颇为允当

“说桃”四句出自宋末词论家沈义父乐府指迷“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如咏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又咏书如曰‘银钩空满’便是书字了不必更说书字‘玉筋双垂’便是泪了不必更说泪如‘绿云缭绕’隐然髻发‘困便湘竹’分明是簟正不必分晓如教初学小儿说破这是甚物事方见妙处往往浅学俗流多不晓此妙用指为不分晓乃欲直捷说破却是赚人与耍曲矣如说情不可太露”王国维引文略有错漏红雨据传唐代天宝年间宫中曾下雨色红如桃后遂以“红雨”代桃刘郎即刘禹锡(772~842年)字梦得洛阳(今属河南省)人因其诗有“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等句颇为驰名遂以“刘郎”指代桃章台原为战国时所建宫殿故址在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以宫内有章台而得名汉代又以“章台”名街系歌伎聚居之地章台指代柳则与唐朝天宝年间诗人韩翃与一柳姓歌伎之离合故事有关韩翃寄柳氏诗云“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以“章台”代柳盖以此也灞岸原指灞水岸边灞水上有灞桥三辅黄图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盖“柳”谐“留”音唐代诗人杨巨源即有“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之句以“灞岸”代柳即缘于此

类书按照一定的分类标准从群书中采摭辑录并大体按照或义系或形系或音系来编排以便于检索征引的一种带有资料汇编性质的工具书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归入子部类书之祖当推魏文帝时命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之皇览但此书早已散佚唐代类书有艺文类聚文馆词林初学记北堂书抄宋代类书编纂更是规模空前太平御览册府元龟山堂考索玉海

“宜其”一句参见四库全书总目集部词曲类二乐府指迷“又谓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说书须用‘银钩’等字说泪须用‘玉箸’等字说发须用‘绛云’等字说簟须用‘湘竹’等字不可直说破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亦非确论

译文

沈义父乐府指迷“说桃不可以直接用‘桃’字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接用‘柳’字须用‘章台’‘灞岸’等字”像是唯恐人不用替代字一样如果认为这样就是精巧那么古今类书都在又为什么要写词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讥嘲它是不错的

评析

此则继续说明替代字之非宗旨仍落在“创意”上沈义父乐府指迷所云说桃说柳之代字看上去颇为机械简单其实是有一定的理论背景的宋末流传之词多为民间艺人所作因为重在音律婉转合度方面对于文字反而不甚讲究导致“下语用字全不可读”的状况尤其是一些咏物词更是时序错乱不明所指在这种情况下沈义父主张以替代字入词可以初步纠正文字粗俗咏物不明的现象也是有一定的现实意义的但后人引用沈义父的这一节言论往往不考量这一背景以至裁断失衡王国维引用沈义父此论其实也已经脱离了沈义父的原始语境而是从创意的角度来持论了其“古今类书具在”云云若质之沈义父之初衷也不免出语唐突

倒是四库馆臣的说法更契合沈义父的语境特点所以其对沈义父的批评也更到位因为沈义父的这一“权宜之计”所带来的弊端是十分明显的“其意欲避鄙俗而不知转成涂饰”以红雨刘郎来指代桃以章台灞岸来指代柳虽然各有其典故的形成原因其在初始阶段或者特定语境中的使用也诚然别具艺术魅力但一旦这种使用变成一种常规套路则其实是一种粗俗堕入到另外一种涂饰这对于以创意为核心的文学来说确实是偏离了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