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桓公二年》
本文选自《左传·桓公二年》。这一年(前710年)的春天,宋国太宰华父督杀死司马孔父嘉,并占有了孔父嘉“美而艳”的妻子。宋殇公为此很生气,华父督害怕,就干脆把殇公也杀了,另立宋庄公。华父督为了取得各诸侯国对此事的默认,先后对齐、陈、郑、鲁等国进行贿赂。鲁桓公接受了宋国送给的郜鼎,并把它安放在太庙里。鲁国大夫臧哀伯认为这样做“非礼”,会导致官员腐败,甚至导致国家败亡。于是对桓公进行劝谏。
【一段】
①郜(ɡào):国名,姬姓,开国国君是周文王的一个庶子,春秋时为宋国所灭,其故地在今山东成武县东南。
②鼎:古代的一种烹饪器物,又因常常用作旌功记绩的礼器,所以又作为传国重器,其形制一般为三足两耳。
③宋:国名,春秋时为十二诸侯之一,开国国君为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其地在今河南东部及山东、江苏和安徽三省之间。
④大(tài)庙:即太庙,天子或诸侯国国君的祖庙。
夏季四月,(桓公)从宋国取得郜国大鼎,安放在太庙里,这样做不合礼制。
【二段】
①临照:管理和监察。临,统管,治理。照,察看。
②令德:美德。令,美好。
③清庙:即祖庙,因其肃穆清静,故称。
④大路:也作“大辂”,即大车,特指天子或诸侯国国君祭天时所乘的车子。
⑤越(yuè)席:用蒲草编织的席子。越,通“括”,结。
⑥大(tài)羹:即太羹,也作“泰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肉汁。
⑦不致:指不调五味,不加各种作料。
⑧粢(zī)食:用黍稷加工品制作的饼食,祭祀用作供品。粢,黍稷,泛指谷类粮食。
⑨不凿:不舂,这里指不精细加工。
⑩衮(ɡǔn):古代帝王及公卿祭祀宗庙时所穿的礼服。
⑪冕(miǎn):古代帝王、公卿、诸侯所戴的礼帽。
⑫黻(fú):通“韨”,古代用做祭服的熟皮制蔽膝。
⑬瑛(yīng):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见时所持的玉制朝板,即玉笏(hù)。
⑭带:指束在腰间的革带,皮带。
⑮裳(cháng):古代男女穿的裙式下衣。
⑯幅:古代自足至膝斜缠在小腿部的帛条或布条,犹如今天的绑腿。
⑰舄(xì):双底鞋,着地的一层为木底,这里泛指鞋子。
⑱衡:把冠冕稳定在发髻上的横簪。
⑲紞(dǎn):古代垂在帽子两旁用以悬挂塞耳用的玉填(tián)的带子。
⑳纮(hónɡ):古代冠冕系在颔下的带子。古人戴冠冕时,先用簪子别在发髻上,再用纮挽住,系在簪子的两端。
21綎(yán):古代覆在冠冕上的一种长方形饰物,以木板为干(ɡàn),外包黑色布帛。
22藻率(lǜ):一种用来放玉的木垫儿,外包熟皮,并绘有水藻形图案。
23鞞(bǐnɡ):刀剑套。
24鞛(běnɡ):佩刀刀鞘的饰物。
25鞶(pán):绅带,又名“大带”,束衣用。
26厉:下垂的大带。或谓“鞶厉”:是一个词,指束腰革带与革带下垂的部分。
27游:古代旗帜上下垂的饰物。
28缨:套在马胸部的革带,即马鞅。
29数:礼数。
30火龙黼(fǔ)黻:都是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花纹,如火形者为“火”,如龙形者为“龙”,黑白色相间如斧形者为“黼”,黑青色相间如“亚”形者为“黻”。
31五色:指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
32比象:指比照天地万物所画出的各种图像。
33钖(yàng)鸾和铃:都是系在车马和旗帜上的铃铛,系在马额头上的叫“钖”,系在马嚼子上的叫“鸾”,系在车前用作扶手的横木上的叫“和”,系在绘有龙形图案的旗帜竿头的叫“铃”。
34三辰:指日、月、星。
35旂(qí):旗面绘有龙形图案,竿头系有小铃铛的旗子。
36登降:增减。登为增,降为减。
37有数:指有节度、节制。(注意此处的“数”字与上文“昭其数也”句的“数”字在词义上的区别。)
38象:同“像”,法式,式样,这里是榜样的意思。
39章:明显。与下文“章孰甚焉”句之“章”义同。
40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用以象征九州。夏、商、周三代都把它作为政权的象征,成为传国之宝。
41雒(luò)邑:也作“洛邑”,东周都城所在,相传周武王克商后由周公姬旦营建,其故地见《周郑交质》一文的题解。
臧哀伯劝谏(桓公)说:“做国君的,应当发扬道德,阻塞邪恶,以(更好地)管理和监察百官;还怕有缺失的地方,所以发扬美德给子孙后代做示范。因此,太庙用茅草盖顶,大车上用蒲席做垫子,(祭祀用的)肉汁不加调料,饼食不用精粮,这是为了昭示节俭;礼服、礼帽、蔽膝、玉笏,腰带、裙衣、绑腿、鞋子以及冠冕上用的衡、紞、纮、綖(等各式各样的带子和饰物),这是为了昭示等级制度;玉器垫儿、刀剑套、佩刀刀鞘上的饰物、束衣革带、飘带、旌旗饰品、马鞅,这是为了昭示(尊、卑)礼数;(在礼服上绣的)火、龙、黼、黻花纹,这是为了昭示文采;(在车服和其他有关器物上)用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按天地万物的形貌绘出各种不同的形象,这是为了昭示物各有其用,而并非虚设;(系在车马和旗帜上的各种铃铛)钖、鸾、和、铃,这是为了昭示动辄有声;在旗帜上绘上(日、月、星)三辰,这是为了昭示光明。德(作为行为规范和准则),是俭约并有(相应的)制度(规定)的,或增或减都要有节制。(所有这些,)都要形成典章制度,把它记录下来,并公开地发布出去,以此来管理监察百官,百官才有所警惕和畏惧,而不敢违规犯纪。现在泯灭道德而树立邪恶,把人家用作贿赂的器物安放在太庙,公开地展示给百官。(如果)百官也以此为榜样,还能惩罚谁呢?国家的衰败,来自官员的邪恶;而官员丧失道德,是由于受宠而贿赂公行。郜鼎放在太庙,还有什么比这更明显的受贿呢?周武王攻灭殷商,把九鼎迁到雒邑,仁人义士中还有人非议他,更何况把表明违德乱礼的受贿器物放在太庙,这可该对它怎么办呢?”桓公不听。
【三段】
①内史:官职名。周代的内史负责辅佐天子管理爵禄、官员任免等政务。
②臧孙达:即臧哀伯,“哀伯”是臧孙达的谥号。臧哀伯的父亲臧僖伯曾谏阻鲁隐公到棠地观鱼,他本人又谏桓公“纳郜鼎于宋”,能有这样的家族传统,就是古人常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周内史说“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
周内史听说这件事以后,说:“臧孙达在鲁国会有他的后来人吧!国君违德,(他却)不忘用德来劝谏国君。”
本文的中心内容是臧哀伯批评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并“纳于大庙”这件事的“非礼”。那么,到底什么是礼呢?礼的范畴极其广泛,内容极其复杂,但一言以蔽之,就是本书《郑庄公戒饬守臣》一文的评论文字所说:“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如果用今天更切合礼的历史本质的话说,它是奴隶制社会和封建制社会贵族等级制度下的社会规范、道德规范和行为规范,它规范并制约着上自天子下至百姓所有社会成员的思想和言行。所以,删改《春秋》的孔夫子才说:“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君子“约之以礼”《论语·雍也》);“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论语·为政》);“为国以礼”(《论语·先进》);“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联系古今关于礼的界说和孔夫子这些关于礼的言论,就不难理解作为鲁大夫的臧哀伯为什么非要冒着触怒鲁桓公的风险,向他“发表”这篇谏辞了;也就不难理解本文一开始就说,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大庙,非礼也”了。
臧哀伯这篇谏辞,并不先说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大庙”这件事如何不对,而是以高屋建瓴之势,首先提出“君人者”最根本的社会职责是“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接着就从礼制这个大视角,连用七个排比句,从七个方面,即“昭其俭”、“昭其度”、“昭其数”、“昭其文”、“昭其物”、“昭其声”、“昭其明”,来阐明君主如何体现和落实这一根本社会责任;然后,话锋一转,才落到桓公“纳郜鼎”这件“灭德立违”的事情上来。并在指出这一事件必将导致的恶劣后果以后,还用周武王克商后“迁九鼎于雒邑”招来“义士”非议的历史教训,警醒鲁桓公必须清醒地认识这种“灭德立违”的错误举措的危害性。这篇谏辞如此行文,不仅条理清楚,层次分明,结构谨严,具有强烈的逻辑能力,而且气势显得特别恢弘,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至于谏辞中用了近乎后世才产生的赋的手法,铺叙大量我们今天颇感陌生的具体事物,那也是行文的需要,因为这些事物都和当时的典章制度有密切关系。
还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任何一种文化在它的发展过程中,都会形成许多或厚或薄的积淀层,而每个积淀层都会或深或浅地打上它的时代烙印。因此,在阅读和欣赏此文的时候,也必须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去审视,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去分析,去感悟,抛弃其“封建性糟粕”,吸取其“民主性精华”。可以肯定地说,“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云云,直到今天,其“合理内核”还有很好的垂诫作用和警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