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恒态,又有时态①。方有对谈,神忽他往②;众方称言,此独冷笑③;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④。言不必当,极口称是⑤,未交此人,故意诋毁⑥;卑庸可耻,不足与论事。漫无可否,临事迟回⑦;不甚关情,亦为堕泪⑧,妇人之仁,不足与谈心⑨。三者不必定人终身⑩。反此以求,可以交天下士。
①前者恒态,又有时态:恒态、时态。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前边所讲的几种情态,都属于恒态,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态,属于时态。
②方有对谈,神忽他往:方,正,正在。对谈,面谈。神,这里指目光、眼神。他往,指目光移往别处。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正跟别人交谈,此人的目光却忽然转向别的地方去了,足见其毫无诚意。
③众方称言,此独冷笑:众方称言,指众人言笑正欢之际。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众人言笑正欢之际,此人却在一旁漠然冷笑,足见其冷峻寡情。
④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深,指城府很深。险,指居心阴险。论情,指建立友情。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这种人城府深沉,居心险恶,难于接近,因此不能跟他们建立友情。
⑤言不必当,极口称是:必,一定。当,妥当;正确。极口,即连声,一声接一声。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别人发表的意见未必完全妥当,此人却在一旁连声说“是的,是的”,足见其胸无定义。
⑥未交此人,故意诋(dǐ)毁:诋毁,对别人进行恶意的诽谤和诬蔑。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还没有跟这个人打交道,就对人家进行恶意的诽谤和诬蔑,足见其信口开河,不负责任。
⑦漫无可否,临事迟回:漫,本义为无边无际,这里是无论做什么或对什么的意思。可否,这里指发表肯定或否定的意见。临事,即事到临头。迟回,迟疑不决或犹豫不前。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此人都不置可否,而一旦事到临头,他又迟疑不决,犹豫不前,足见其优柔寡断。
⑧不甚关情,亦为堕泪:关情,牵动感情。这两句话的意思是:遇到一件根本不值得大动感情的事情,此人却为之伤心落泪,大动感情,足见其哀不中节,缺乏理智。
⑨妇人之仁,不足与谈心:妇人之仁即不合情理、不合法度的仁爱之心。即通常所谓的“宋襄公之仁”。这是一种歧视妇女的说法。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既不合情理也不合法度的妇人之仁,这种人,不能跟他们推诚交心。
⑩三者不必定人终身:三者,指以上三种时态,即“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卑庸可耻,不足与论事”和“妇人之仁,不足与谈心”。不必,不一定。定终身,指决定终身的命运。这句话的意思是:以上三种情态,不一定能够决定一个人终身的命运。
反此以求,可以交天下士:此,指以上三种情态。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如果能够反以上三种情态而求之,即找到足以论情者、足以论事者和足以谈心者,并以此为准绳跟别人打交道,那么就几乎可以遍交天下之士了。
前一章所说的,是人们在生活中经常出现的情态,称之为“恒态”。除此之外,还有几种情态,是不经常出现的,称之为“时态”。如正在跟人进行交谈时,他却忽然把目光和思路转向其他地方去了,足见这种人毫无诚意;在众人言笑正欢的时候,他却在一旁漠然冷笑,足见这种人冷峻寡情。这类人城府深沉,居心险恶,不能跟他们建立友情。别人发表的意见未必完全妥当,他却在一旁连声附和,足见此人胸无定见;还没有跟这个人打交道,他却在背后对人家进行恶意诽谤和诬蔑,足见此人信口开河,不负责任。这类人庸俗下流,卑鄙可耻,不能跟他们合作、共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置可否,而一旦事到临头就迟疑不决,犹豫不前,足见此人优柔寡断;遇到一件根本不值得大动感情的事情,他却伤心落泪,大动感情,足见此人缺乏理智。这类人的仁慈纯属“妇人之仁”,不能跟他们推诚交心。然而以上三种情态却不一定能够决定一个人终身的命运。如果能够反以上三种人而求之,那么就几乎可以遍交天下之士了。
【智慧解析】
“方有对谈,神忽他往”,正在与人交谈时,他却随便把目光转移到其他地方去,或者一个话题正在交谈中,他却突然把话题转到与此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去,可见这种人既不尊重对方,又缺乏诚意,心中定有别情。
“众言称言,此独冷笑”,大家正谈得笑语嫣然、兴致勃勃之时,唯独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冷眼观看,无动于衷,可见这人自外于众人,而且为人冷漠寡情,居心叵测。
以上两种情况均与正常情态相悖,不合常理。如果不是当时心中有什么其他急事,导致他失常的表情,那么这种人多半是属于胸怀城府,居心险恶之人。这种人与他人建立良好友谊不容易,别人对他也敬而远之。因此,曾国藩评论为“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
前面谈到要从细处分辨,以上两种情形不细心,是不易察觉到的。粗者粗处看,细者细处看。曾国藩的价值取向和审慎之处就在于此。
“言不必当,极口称是”,别人发表的观点和见解未必完全正确,未必十分精当,他却在一旁连连附和,高声称唱,一味地点头“是,是,是”。这种人如不是故意的,定是一个小人,胸无定见,意志软弱,只知道巴结逢迎,投机取巧讨好别人。这类人自然当不得重任。
“未交此人,故意诋毁”,不曾与人交往,对人家全然不了解,全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己的主观想象,就在人背后飞短流长,说人坏话,故意恶意诽谤他人,诬人清白。这种人多半是无德行的小人,无学无识,又缺乏修养,既俗不可耐,又不能自知。
以上两种人,由于品格卑下,又无识无能,庸俗无聊,鄙贱无耻。既不能与之共事,更不可与之为友。立身端正的人,应与这类人划清界线。当然,如果他们知而能改,又当别论。
“漫无可否,临事迟回”,生活中有一类人,他们优柔寡断,畏畏缩缩,做事只知因循守旧,而不知应有创新,陈规当除。因此,他们既缺少雄心壮志,又没有什么实际才干,动手动脑的能力都差。遇事唯唯诺诺,毫无主见,喜欢推卸过错,不敢承担责任,不敢挑工作重担。因而,他们什么见解也没有,什么事也做不成,徘徊迟疑,犹豫不决,空老终身。
“不甚关情,亦为堕泪”,指生活中那类多愁善感的人,他们内心世界很丰富,也非常敏感,见花动情,闻风伤心,如病中的小女人,软弱憔悴。凡遇事情,不论与自己相不相关,都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一种病中女儿态。
曾国藩对以上两种情况一言评之为妇人之仁。这个评断正确与否,贴切与否,精当与否,可以讨论。
但文中所指的两种类型之人,确是存在于生活中的,要与这种人交谈共事,的确很让他人为难。须眉丈夫,整天如小女儿一样忸怩垂泪,谁能长久持之?要这种人去办事情即,即没有意志、又没有头脑,全凭“夫君”做主,能有成就么?因而作者说不足与之论心。
以上几种情况,作者评为“时态”。我们知道,人的气质、个性、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终生不变的,一变俱变,因而曾国藩最后一句“三者不必定人终身”,足见他的客观公正。
中国古代对人的性格气质等都有所研究,但是没有一个完整统一的体系,多散见于各种著述之中。
俗语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是不是一成不变呢?不是。
曾国藩体情察意,明确认识到性情气质不是固定永恒的,都是会有所变化的。更进一步来说,作者已经明确的认识到一个人的性格性情、人格情操、言谈举止,跟他的命运好坏没有直接的对应关系,不会决定人的终身命运。验之,可以发现,一个奸邪的小人却能身居高官显位,而一个正人君子却功名难求;贤相良将常常过早身首异处,巨奸大猾往往能够得享永年。
“善有恶报”、“恶有善报”屡见不鲜,不算什么怪事,因为社会生活太复杂了,没有固定不变的公式。
“反此以求,可以交天下士”。
古人讲求学以致用,三种“时态”分析已毕,又该如何呢?知道了这个道理,那么在生活中则可以去发现那些为人真诚,不饰虚伪,勇敢果决,敢做敢为,立场坚定之士,与他们交朋友,共谋大事,可以成功。反之,则不可与小人交往,以趋吉避凶。
这实际上是衡量、检验、选择人的标准,以此来评判所遇之人,自然可以确定哪些人能成为亲密战友,哪些人能同甘共苦,哪些人只能敬而远之,以此来结交天下之士,可保无误。
但是不是就确保无误了呢?不是。为人处世,最重要的固然是识人,然而最困难的也是识人。
人与人各不相同,就像各人的面目都不相同一样。外形相似的人内心世界也有很大的差别,因此古人常有“贤不可知,人不易识”的感叹。
【智慧典例】
鉴别人才,不宜武断
鉴别人才,不宜武断。人终有所长,就终有所用。用人者的任务就在于发现其人的长处,使用其长处,而回避其不足。这于人于己,都是一件有功德的事。而人的缘分有尽不尽之时,因此也不宜刻意去追求每个人的长处。所谓“合则留,不合则去”,毋需再多言矣。
明朝人周文襄任江南巡抚期间,正值宦官王振当权,周文襄怕王振借机刁难,因此当王振兴建宅第时,周文襄事先要人暗中测量厅堂的大小宽窄,然后命人到松江按尺寸订做地毯送给王振作为贺礼。
由于尺寸大小丝毫不差,王振非常高兴,以后,凡是周文襄所呈报的公文,都在王振的赞同下顺利通过,江南的百姓因此蒙受福泽。
秦桧修建格天阁时,有个任职在江南的官员,想别出心裁,好好巴结秦桧,使用了类似的方法。由于绒毯的尺寸大小恰到好处,秦桧认为这名官员有意打探他府中隐私,非常生气,常借事斥责这名官员。
同样是呈献绒毯,结果却一怒一喜,这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认为这是忠奸不同,所以各得其不同的报应。却不知,王振虽然骄横暴虐,但并不深沉,秦桧则阴险狡诈、心机重;王振喜欢招抚君子获致名声,秦桧却是怕遭谋刺,所以以小人之心严防众人,这才是结果不同的原因!
善于揣摩他人心思,如果不知进退,处理不当,则祸从中来矣。
战国时期,齐人隰斯弥去拜见田成子。田成子邀他一起登台远望,脸有沛然之色。看到三面视野辽阔,只有南面被隰斯弥家的树林子挡住了,可田成子却没有说什么。
隰斯弥回到家后,立刻派人去砍树,但刚动斧头,又传命停止。他家的长者奇怪他为什么翻覆举止?他说:“俗话讲:‘知渊中之鱼者不祥。’田成子将有所行动,如果事情重大,而我却表现出预知征兆,那就危险加身了。不砍树,还无罪;一砍,他就明白我知道他心中所想,那罪就大了,所以不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