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纪六魏明帝景初二年(戊午,公元238年)
春季,正月,明帝从长安召回司马懿,命他率军四万人讨伐辽东。参预谋议的大臣有的认为四万兵员太多,军费难以提供。明帝说:“四千里远征讨伐,虽说要出奇制胜,但也应当依靠实力,不应斤斤计较军费。”明帝对司马懿说:“公孙渊放弃守城先行逃走,是上策;据守辽东抗拒大军,是中策;如死守襄平,必被生擒。”明帝说:“那么,三者中他将采用哪一种?”回答说:“只有明智的人,才能审慎度量敌我双方的力量,才会预先有所舍弃。这既不是公孙渊的才智所能达到的,他又会认为我军是孤军远征,不能支持长久,一定是先在辽水抗拒,然后退守襄平。”明帝说:“往返需多少天?”回答说:“进军一百天,攻战一百天,返回一百天,以六十天作为休息日,这样的话,一年足够了。”
公孙渊听到消息,再次源遣使节称臣,向吴国求救。吴国打算杀掉来使,羊说:“不可,这是发泄匹夫一时怒气,而破坏称霸称王的大计,不如就势厚待他,然后派遣奇兵暗中前往,以胁迫公孙渊归附。如果魏讨伐不能取胜,而我军远赴救难,便与远方夷族结下恩情,大义表现于万里之外。如果双方交战难解难分,辽东前方、后方分隔,那么我们就在它边陲郡县,驱逐劫掠而归,也足以表达上天的惩罚,对往事报仇雪恨了。”吴王说:“好!”于是大规模地集结部队,并对公孙渊来使说:“请回去等候音信,我们遵从来函吩咐,一定和老弟休戚与共!”又说:“司马懿所向无敌,我深为老弟担忧。”
明帝向护军将军蒋济问道:“孙权会救援辽东吗?”蒋济说:“孙权知道我们戒备严密,不可能从中渔利,援军深入则力所不及,不深入势必徒劳无功;即使是儿子、兄弟处于那种危险境地,孙权都不会出动,何况是异域他国之人,加之以前还被羞辱过。如今所以向外宣扬出兵救辽,不过是欺骗辽东来使,使我们产生疑惧,一旦我们不能攻克,希望公孙渊向他臣服而已。可是沓渚县离公孙渊所在地相距还远,如果大军受到阻碍,相持不下,战斗不能速决,那么孙权的临时决策,或者轻兵突袭,就不可预料了。”
明帝问吏部尚书卢毓说:“谁可以担任司徒?”卢毓推荐处士管宁,明帝不采用,又问其次的人选,卢毓答道:“敦厚忠诚的是太中大夫韩暨,耿直高洁的是司隶校尉崔林,忠贞纯朴的是太常常林。”二月,癸卯(十一日),任命韩暨担任司徒。
汉王立张氏为皇后,是前皇后的妹妹。立王贵人的儿子刘为皇太子,刘瑶为安定王。
蜀大司农河南人孟光向秘书郎王询问太子读书情况及性情爱好,正说:“侍奉双亲虔诚恭敬,日日夜夜毫不怠懈,有古代世子的风范;接待群臣,举措出以仁义宽恕之心。”孟光说:“如您所说,都是每家子弟所具备的。我今天要问的,是想知道他的权略智谋如何?”正说:“作为世子的大义,在于继承君父的志向,尽心使父母欢乐。既不能随便有所作为,就把智谋深藏在胸怀之内,权略顺应时势发挥,是否具备这些,怎么可以预先知道呢?”孟光知道正讲话谨慎合宜,不敢放开畅谈,便说:“我喜欢直言,没有什么避讳。如今天下未定,智谋最为重要,智谋是先天秉性,不可用力强迫求得。太子读书,怎么可以效法我们博学强记以备咨询,象博士探策讲试一样以谋求一官半职呢?应当在最急需的方面下功夫。”正深感孟光言之有理。正是俭的孙子。
吴国铸造可当一千的大钱。
夏季,四月,庚子(初九),南乡恭侯韩暨去世。
庚戌(十九日),魏大赦天下。
六月,司马懿大军到达辽东,公孙渊命大将军卑衍、杨祚统率步、骑兵数万人驻扎在辽隧,围城挖掘了长达二十余里的壕沟。魏军将领们想要攻城,司马懿说:“敌人所以坚守壁垒不肯决战,是打算拖死我军,现在攻打他们,正中其计。而且敌人主力在此,他们的老巢必定空虚,我军直指襄平,必能攻破。”于是,打出许多战旗,佯作要向南方出动,卑衍等率全部精锐部队随之向南。司马懿率军暗中渡过辽河,向北挺进,直扑襄平。卑衍等大为惊恐,率军连夜撤回。魏各路大军进抵首山,公孙渊再命卑衍等迎战。司马懿迎击,大败卑衍,遂进军包围襄平。
秋季,七月,连降大雨,辽河暴涨,运粮船队从辽口直抵城下。大雨下了一个多月不停,平地水深数尺,魏三军恐惧,打算迁移营垒,司马懿下令军中:“有敢说迁营者斩!”都督令史张静违抗命令,被斩,军心这才安定。敌人依仗水势,砍柴放牧依然如故,将领们想要俘获他们,司马懿都不准许。司马陈说:“从前攻打上庸,八支部队同时进发,日夜不停,所以能用十六天时间攻下坚城,斩杀孟达。这次远征而来,反而更安闲迟缓,我私下感到疑惑。”司马懿说:“孟达兵少但存粮可支撑一年,我军将士四倍于孟达,但粮食不能支持一个月。以一个月攻打一年,怎么可以不快速?以四个兵士攻击一个敌人,即使丧失一半而能够攻克,都应当去做,所以不顾死伤地强攻,是与粮食竞争啊!如今敌众我寡,敌饥我饱,何况雨水如此之大,功力不能施展,虽然应当速战速决,又能干什么呢?自打从京师出发,不担心敌人进攻,只恐怕敌人逃走。如今敌人粮食就要耗尽,可是我们的包围还没完成,抢掠他们的牛马,抄袭他们的樵夫,这是故意逼迫他们逃走。用兵是一种诡诈的行为,要善于随机应变。敌人凭仗人多,倚仗雨大,虽然饥饿窘困,还不肯束手投降,应当显示出我们无能以便使他们安心。如果因贪图小利使他们惊吓逃跑,这不是好的计策。”朝中听说大军遇雨,一致打算退兵。明帝说:“司马懿有能力临危控制事变,捉住公孙渊指日可待。”
雨止,司马懿随即合拢包围圈,高堆土山,深挖地道,用干、橹车、钩梯、冲车,日夜攻城,射箭与石密集如雨。公孙渊窘迫危急,粮食已尽,以至人与人互相格杀残食,死亡极多,部将杨祚等投降。八月,公孙渊派遣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求解围退兵,如果同意,君臣定当自缚面降。司马懿命斩来使,用檄文通知公孙渊说:“楚国和郑国地位相等,可是郑伯还光着脊背牵羊出城迎降。我是天子的上公,而王建等想要我解围后退,难道不失礼吗?这二个老糊涂,传话失去意指,已被我杀掉。如还有请降之意,就另派年轻有明快决断的人前来。”公孙渊又派侍中卫演,请求指定日期,派送人质。司马懿对卫演说:“军事大要有五条,能战则战,不能战就当坚守,不能坚守就当逃走。剩下的两条路,就只有投降和死了。公孙渊不肯自缚面降,这是决心去死,不必送来人质!”壬午(疑误),襄平城败溃,公孙渊和儿子公孙带领数百骑兵从东南突围逃走,魏军急忙追击,在梁水岸边斩杀了公孙渊父子。司马懿既已进入襄平城;诛杀城中公卿以下官吏及兵民七千余人,积尸封土,筑成大坟,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全部平定。
公孙渊将要反叛时,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苦劝阻,都被公孙渊诛杀。司马懿于是堆土加高纶直等人的坟墓,显扬他们的子弟,释放了为朝廷所立而被公孙渊囚禁的叔父。中原人想要返回故里,听任自便。然后班师。
最初,公孙渊的哥哥公孙晃作为公孙恭的人质住在洛阳,公孙渊还未反叛时,公孙晃几次报告公孙渊的变故,打算让魏出兵讨伐。到公孙渊图谋叛逆,明帝不忍心把公孙晃在街市斩首,打算下狱处决。廷尉高柔上书说:“我私下听说公孙晃以前多次自动归附,报告公孙渊已萌生祸心,他虽然是凶犯宗族,但是推究其本心,是可以宽恕的。从前,孔丘曾经明察司马牛的忧虑,祁奚曾经指明叔向没有过失,这都是古代的美好义行。我认为公孙晃确实在先前有过举报,应免他一死;如果他本来没有告发,应应当在街市上斩首示众。如今是进不赦免其性命,退又不公开其罪状,只是紧闭狱门,命他自杀,天下各地,或许会怀疑我们的做法。”明帝不采纳,竟派遣使节带着搀有金屑的酒让公孙晃和他的妻子儿女饮下,然后赏赐棺木丧衣,埋葬在公孙晃的住宅。
九月,吴改年号为赤乌。
吴步夫人去世。
起初,吴王任讨虏将军,驻守吴郡,娶吴郡人徐氏。太子孙登生母出身卑贱,吴王命徐氏抚养。徐氏十分嫉妒,所以失宠。等到吴王向西迁移,徐氏仍留住在吴郡。这时,临淮人步夫人在后宫最受宠爱,吴王打算立为皇后,可是群臣议论应立徐氏,吴王犹豫不决,拖延了十几年。恰好步氏去世,群臣奏请追赠步夫人皇后印信、绶带。徐氏竟被废,在吴郡去世。
吴王让中书郎吕壹主管各官府及州郡公文,吕壹因此渐渐作威作福起来,援引法律条文进行狡诈的诋毁,排斥陷害无辜,诽谤朝廷大臣,连细微小事也禀闻吴王。太子孙登屡次规劝,吴王都不接受,群臣不敢再表示意见,对吕壹都深怀恐惧,侧目而视。
吕壹诬告前江夏太守刁嘉诽谤讥讽朝政,吴王大怒,逮捕了刁嘉,下狱审问。当时被牵连的人都畏惧吕壹,都说听到过刁嘉诽谤之词,只有侍中北海人是仪一人说没有听到过,于是被连日穷追诘问,诏书也越发严厉,群臣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是仪说:“如今刀锯已经架在脖颈上,我怎敢为刁嘉隐瞒,自取杀身灭门之祸,成为不忠的鬼魂?只是要说听到、了解此事,必须有头有尾。”是仪据实回答审问,供辞不改,吴王于是放了他,刁嘉也被免罪。
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浚忧虑吕壹祸乱国政,一谈到这件事,就止不住流泪。吕壹指控丞相顾雍有过失,吴王大怒,责问顾雍。黄门侍郎谢在闲谈时问吕壹:“顾公之事如何?”吕壹答:“不能乐观。”谢又问:“如果此公被免,应当是谁代替他?”吕壹没回答。谢说:“莫非是潘浚?”吕壹答:“你的话差不多。”谢又说:“潘浚常常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只是没有机会讲罢了。今日他如接替顾公,恐怕明日就会打击你了。”吕壹万分恐惧,亲自去建业,打算尽辞极谏。到达后,听说太子孙登已经多次揭发吕壹,而不被接受。潘浚于是宴请文武百官,打算在席间亲手杀死吕壹,再以性命抵罪,为国除害。吕壹得到密报,声称有病不去赴宴。
西陵督步骘上书说:“顾雍、陆逊、潘浚志在竭诚报国,睡觉吃饭都不安宁,思虑着怎样安国利民,建立国家的长治久安之计,可以说是君王的心腹和肢体,国家的重臣了。应当对他们分别委以重任,不要让其他官员监督他们主管的工作,考核他们的政绩等次。这三位大臣思虑不到的事情就算了,岂敢欺骗辜负君王呢?”
左将军朱据的部曲应领受三万钱,工匠王遂将钱诈骗冒领。吕壹怀疑朱据实际将钱私取,拷问朱据部下主事的军吏,将他打死在棍棒之下。朱据哀伤他无辜屈死,丰厚地为他入殓安葬。吕壹又上表说朱据军吏为朱据隐瞒,所以朱据为他厚葬。吴王屡次责问朱据,朱据无法表明自己清白,只好搬出家门,坐卧在草席上听候定罪。几天后,典军吏刘助发觉此事,说钱被王遂取走。吴王深有感触,省悟地说:“朱据尚被冤枉,何况小小吏民呢!”于是深究吕壹罪责,赏赐刘助钱百万钱。
丞相顾雍到廷尉审理和判决案件,吕壹以阶下囚身分相见,顾雍面色温和地审问他的口供,临走出时,又对吕壹说:“您是否还有什么要讲的?”吕壹叩头无语。当时尚书郎怀叙当面责骂羞辱吕壹,顾雍责备怀叙说:“官府有正常的法律,为什么要这样!”有关部门奏请处以吕壹死刑,有的认为应加以焚烧、车裂之刑,以表明他是罪魁祸首,吴王就此事请问中书令会稽人阚泽,阚泽说:“盛明之世,不宜再有此刑。”吴王听从了他的意见。
吕壹既已处死,吴王让中书郎袁礼向诸位大将道歉,同时询问他们对时事兴革的意见。袁礼返回后,又有诏书责备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等说:“袁礼回来后说:‘与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相见,同时向他们询问时事先后安排的意见,各人都以不掌民事为由,不肯当即发表意见,全推给陆逊、潘浚。陆逊、潘浚见到袁礼,流泪不止,态度诚恳痛切,辞意辛酸痛苦,甚至心怀危惧,有一种感觉不安全的神情。’我听了不禁怅然,内心深感困惑。为什么?天下只有圣人才能无过,只有聪明人才能自察。普通人的举止行动,怎么可能全部正确?自以为是而有伤害抵触众意的地方,一时忽视而没有觉察,所以使各位心存疑忌畏难了。不然的话,有什么缘由至于这样?和各位共事,从年少至年长,如今头发已经花白,自以为表里都可以和诸位坦诚相见,公私情分足以互保;大义上我们是君臣关系,但恩情上犹如骨肉至亲,荣耀、福分、喜乐、悲戚,都共同分享和承受。忠臣不应该隐瞒实情,智士不应该保留谋略,不论事情是非如何,各位怎么可以袖手旁观,自得悠闲呢?我们是同舟共济,还有谁能替代?古代齐桓公有善行,管仲没有不赞叹;有过失,没有不直言规劝;如不被采纳,则永不休止地规劝。如今我自知没有齐桓公的德行,可是各位不肯开口直言规劝,仍然采取避嫌畏难的态度,就这一点而言,我比齐桓公还好一点,不知各位比起管仲来又是如何?”
冬季,十一月,壬午(二十四日),魏任命司空卫臻担任司徒,司隶校尉崔林担任司空。
十二月,蜀蒋琬出兵驻扎在汉中。
乙丑(初八),魏明帝患病。
辛巳(二十四日),魏立郭夫人为皇后。
最初,太祖还是魏公时,任命赞令刘放、参军事孙资同时担任秘书郎。文帝即位,改称秘书为中书,任命刘放担任中书监,孙资担任中书令,两人掌管机密。明帝即位,两人尤其受到恩宠信任,都加任侍中、光禄大夫,封为本县侯。这时,明帝亲自处理日常政务,屡次出兵,中枢筹划都由他俩掌管;每有国家大事,朝臣集会议事,经常让他俩决断是非,择定而行。中护军蒋济上书说:“我听说大臣权力太重,国家就有危险,左右过于亲近,耳目必受蒙蔽,这是古代最大的戒鉴。以前大臣掌事,内外动摇不安;陛下识见高明,亲自处理国事,无不肃然安定。大臣不是不忠,只是权威下移,人们对君王就一定怠慢,这是情势发展的必然。陛下既然已经对大臣有所明察,希望不要忘记左右亲信造成的流弊。左右亲信的忠心和谋略,未必胜于大臣,至于逢迎诌媚、阿谀奉承,有的却极其擅长。如今外面议论,动辄就说‘中书’,虽然让他们恭敬谨慎,不敢对外交往,然而仅有这个名义,就可以迷惑世俗,何况实际掌握国家要事,整日侍奉在眼前;倘若趁着陛下疲倦之时,有所剖断,窃弄权威,大臣见他们能影响国事,也就会顺势转而趋向他们。一旦有此弊端,私结成朋党,褒贬毁誉就会兴起,功过赏罚必定颠倒,走正路向上的或许会被阻塞,而曲意逢迎左右近侍的却能显贵,他们抓住空子就钻,看到迹象就干,陛下亲信他们,也就不再猜疑。这按理是应该让陛下早早听到了解,用心留意,则左右近侍的形迹自然暴露。有人担心朝廷大臣会害怕进言不妥而受左右近臣的怨恨,因而不敢上报陛下和他们对抗。我认为陛下静神沉思,垂听舆论全面观察,如果事物有不尽合理或是不合于用的,就要改换曲调,远可以和黄帝、唐尧的功劳相等,近可以使武帝、文帝的政绩发扬,岂止是不受左右控制而已!可是君王不可能独自承担天下的全部事情,必当有所托付。如果委任一个臣属,除非有周公旦的忠心,管仲的公道,否则就有弄权败官的弊病。当今之世,栋梁之才虽然很少,但德行能称职于一州,才智可效力于一官,忠信尽力,各奉其职的人,还是可供驱策的,不要使圣明之朝出现恶吏专权的丑名!”明帝不接受。
到明帝病重卧床,深虑后事,才任命武帝之子燕王曹宇担任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共同辅政。曹爽是曹真之子,曹肇是曹休之子。明帝年少时与燕王曹宇亲近友好,所以把后事嘱托给他。
刘放、孙资长久地掌管国家机要,夏侯献、曹肇心中忿忿不平。殿中有一只鸡飞上树,两人互相说:“这也太久了,看他们还能活几天!”刘放、孙资怕有后患,私下想加以离间。燕王曹宇性情恭顺温和,诚恳地坚决推辞,明帝让刘放、孙资进入卧室问道:“燕王正是如此吗?”刘放、孙资答道:“燕王实际是自知不能承担重任,所以这样。”明帝问:“谁可以承担?”当时只有曹爽一人在旁,刘放、孙资顺势推荐曹爽,并且说:“应当召回司马懿参与。”明帝问:“曹爽能承担这件大事吗?”曹爽汗流满面,紧张得不能回答。刘放暗中踩他的脚,耳语说:“快说以死奉社稷。”明帝听从刘放、孙资建议,打算任用曹爽、司马懿,不久中途又改变,下令停止先前的任命。刘放、孙资再次入见游说明帝,明帝再度听从他们的意见。刘放说:“最好亲自写下诏书。”明帝说:“我疲乏极了,不能写。”刘放随即上床,把着明帝的手勉强写下诏书,遂拿着出宫大声说:“有诏书免去燕王曹宇等的官职,不得在宫中滞留。”曹宇等流泪而出。甲申(二十七日),任命曹爽担任大将军,明帝嫌曹爽才能不足,又任命尚书孙礼担任大将军长史辅助他。
这时,司马懿正在汲县,明帝派遣给使辟邪,带着手诏前去召司马懿。开始,燕王替明帝筹划,认为关中事关重大,应让司马懿走小道从轵关向西回到长安,事情已经施行。司马懿不久又接到第二封诏书,前后矛盾,怀疑京师发生变故,于是急速入朝。
三年(己未,公元239年)
春季,正月,司马懿回到京师,入见明帝。明帝拉着他的手说:“我把后事嘱托给您,您要与曹爽一起辅佐幼子。死岂是可以忍住的,我强忍着不死是为等待您。能够与您相见,再无遗恨了。”于是召来齐王曹芳、秦王曹询拜见司马懿,又指着齐王曹芳对司马懿说:“就是他了,您仔细看看,不要看错!”又教齐王曹芳上前抱住司马懿的脖颈,司马懿叩头流泪。这一天,立齐王曹芳为皇太子,明帝旋即去世。
明帝深沉刚毅,聪明敏捷,但纵情任性。能够择别官吏的事功和能力,排除虚浮不实。每次发兵出征,讨论决定大事,谋臣将相,全都佩服明帝的远大谋略。记忆力极强,虽然只是左右卑微小官,但档案中所记有关的禀性行为、主要事迹和经历,及家中父兄子弟的情况,一经过目,终身不忘。
孙盛论说:听长辈说,魏明帝容貌英秀出众,站立时长发垂地,有些口吃,话语不多,但性格沉着刚毅而有决断。起初,各位大臣接受遗诏辅政,魏明帝把他们都派出去镇守地方,朝政则由自己亲自处理。对大臣优待礼敬,心胸开阔,喜爱爽直,即使大臣当面冒犯批评,也不折辱诛杀,他的君主度量是如此宽宏。可是他不考虑建立恩德,使风范流传后世,不巩固曹氏宗室作为基础,至使大权旁落,社稷无人保卫,可悲!
太子曹芳即位,时年八岁。大赦天下。尊称皇后为皇太后,给曹爽、司马懿加封侍中官职,授符节、黄钺,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各处修建宫殿的劳役,都以遗诏的名义罢除。
曹爽、司马懿各自领兵三千人轮流在宫内宿卫,曹爽因司马懿年纪已大,地位一向很高,经常把他当作父辈侍奉,每有事情必去拜访咨询,不敢独断专行。
最初,并州刺史东平人毕轨及邓、李胜、何晏、丁谧都有才名,但急于富贵,趋炎附势,明帝厌恶他们虚浮不实,都加抑制而不录用。曹爽一向与他们亲近友好,到掌权辅政,马上引荐提升,成为心腹。何晏是何进的孙子,丁谧是丁斐之子。何晏等都共同推戴曹爽,认为大权不能托付给别人。丁谧替曹爽出谋划策,让曹爽禀告皇帝发布诏书,改任司马懿为太傅,外表上用虚名使他尊贵,实际上打算让尚书主事,上奏先由曹爽过目,以便控制轻重缓急,曹爽听从其计。二月,丁丑(二十一日),任命司马懿担任太傅,曹爽弟曹羲担任中领军,曹训担任武卫将军,曹彦担任散骑常侍、侍讲,其余兄弟都以列侯身分侍从,出入宫廷禁地,尊贵宠信没有超过他们的了。
曹爽侍奉太傅,外表仍恭敬有礼,但各项决定很少再经他认可。曹爽让吏部尚书卢毓为仆射,而让何晏取而代之。任命邓、丁谧担任尚书,毕轨担任司隶校尉,何晏等依仗曹爽势力用事,迎合的人升官进职,违抗的人罢黜斥退,朝廷内外都看风向行事,不敢违抗他们的意旨。黄门侍郎傅嘏对曹爽的兄弟曹羲说:“何晏外表文静而内心浮躁,巧取好利,不求务本,我恐怕他一定先诱惑你们兄弟,仁人志士将远远离去,而朝政将要荒废了。”何晏等于是对傅嘏心怀不满,因细微小事免去他的官职。又让卢毓从尚书省出来任为廷尉,但毕轨又上奏诬诌,卢毓被免官,舆论多为卢毓辩冤,才又任命他为光禄勋。孙礼耿直不屈,曹爽感到不利,就让孙礼出京担任扬州刺史。
三月,任命征东将军满宠担任太尉。
夏季,四月,吴国督军使者羊率军攻击辽东守将,劫掠当地百姓而归。
蜀国蒋琬担任大司马,东曹掾犍为人杨戏,平素性情简慢,言语不多,蒋琬与他谈话,时时不作回答。有人对蒋琬说:“您与杨戏谈话他竟不回答,太怠慢了。”蒋琬说:“人的心意不同,就像各人的面孔不同一样,当面顺从,背后议论,是古人所警诫的。杨戏想要赞同我对,但不是他的本意;想要反对我的话,就显出我的不对,所以沉默不语,这是杨戏表里一致的地方。”另外,督农场敏曾经毁谤蒋琬说:“办事糊涂,实在不如前任。”有人把话告诉蒋琬,主事官请求追查惩治杨敏,蒋琬说:“我确实不如前任,没有什么要追查的。”主事官请他说说糊涂表现在什么地方,蒋琬说:“既然不如前任,事情就不应该处理,事情不应该处理,就是糊涂了。”后来,杨敏因犯事入狱,众人还担心他必被处死,蒋琬对他不抱成见,杨敏得以免治重罪。
秋季,七月,魏帝开始亲临朝政。
八月,大赦天下。
冬季,十月,吴国太常潘浚去世。吴王任命镇南将军吕岱接替潘浚,与陆逊共管荆州文书。吕岱时年已经八十,身体一直很健康,为官专心勤奋,亲自处理政事,与陆逊同心协力,事情办好时两人互相推让,南方人士对他们非常称道。
十二月,吴将廖式杀临贺郡太守严纲等,自称平南将军,攻陷零陵、桂阳,煽动交州各郡,聚众数万人。吕岱上表后立即前往平乱,连夜兼程,吴王派遣使节在后追赶,任命吕岱为交州牧,并派遣将领唐咨等率兵增援,前后相继,讨伐攻打了一年,终于平息叛乱,杀了廖式及其党羽,各郡县全部平定。吕岱又返回武昌。
吴国都乡侯周胤率兵一千人驻防公安县,犯了罪,被放逐到庐陵。诸葛瑾、步骘为他求情。吴王说:“以前周胤年幼,开始并无功劳,平白地领受精兵,封以侯爵,全都是思念周瑜才对他宠爱的。但周胤依仗恩宠,酗酒荒淫,恣意放纵,前后多次告诫,没有改悔。我对周瑜的情义同你们二位一样,乐于看到周胤有所成就,岂有终止?可是迫于周胤罪恶太重,不应该现在让他回来,我还想让他尝点苦头,使他能自己了解自己。就凭他是周瑜的儿子,又有你们二位在中间,假如他能改正,还有什么担忧呢?”
周瑜的侄子偏将军周峻去世,全琮请求让周峻的儿子周护接领周峻部队。吴王说:“从前击败曹操、吞并荆州,全是周瑜的功劳,我常记不忘。起初听说周峻去世,便打算任用周护。后听说周护性情凶狠,任用他恰恰是让他去闯祸,所以改变了主意。我思念周瑜,岂有终止!”
十二月,魏帝下诏恢复以建寅之月为正月。
魏邵陵厉公正始元年(庚申,公元240年)
春季,发生旱灾。
蜀国越郡蛮夷常有叛乱,杀死太守,以至后来的太守不敢到郡治中就职,而在安定县寄住治事,距郡治八百余里。汉后主任命巴西人张嶷担任越太守,张嶷招降安抚新归附的夷人,征讨诛杀强悍狡黠的夷人,各部落于是敬畏顺服,郡内全部平定,郡府又迁回原址。
冬季,吴国发生饥荒。
二年(辛酉,公元241年)
春季,吴国将要讨伐魏。零陵太守殷札对吴王说:“如今上天废弃曹氏,丧事凶杀不断出现。当此猛虎争斗之际,而让一个孩子临政。陛下应当亲自统率大军,夺取乱国,征服衰世,尽出荆州、扬州的人力、物力,调查丁壮和老弱的人数,让丁壮执戟上阵,老弱转运物资;在西方让蜀汉在陇右驻屯;命诸葛瑾、朱然率领大军直指襄阳;陆逊、朱桓另外出征寿春;陛下御驾进军淮河以北,进攻青州、徐州。襄阳、寿春被我们围困,长安以西要全力防御蜀军,许昌、洛阳的军队势力要分散,我们多方牵制,同时进军,民众一定响应。到时将帅交战,只要有一处指挥失当,一军战败,则三军军心涣散。我们正好备马整车,攻陷城邑,乘胜追击,平定华夏。如果我们不出动全部大军,只是象以前一样出动少量部队,则不足以完成大事,容易屡屡败退,民众疲沓,军威消失,时间过去,力量耗竭。这不是上策。”吴王没有接受。
夏季,四月,吴国全琮进击淮南,掘开芍陂堤岸,诸葛恪攻打六安,朱然围困樊城,诸葛瑾攻打中。魏征东将军王凌、扬州刺史孙礼与全琮在芍陂交战,全琮败逃。荆州刺史胡质派出轻装部队救援樊城,有人说:“敌人强盛,不能靠近。”胡质说:“樊城城墙低矮,守军又少,所以应当强行进军作为外援,不然,樊城就危险了。”于是率军逼近吴国围城部队,城中军心始安。
五月,吴国太子孙登去世。
吴国部队仍留在荆州,太傅司马懿说:“中汉民和夷人有十万之多,隔在沔水南岸,流离逃亡,无家可归,樊城被围,已过一个多月还没解除,这是危急之势,请派我亲自前去征讨。”六月,太傅司马懿率领各军救援樊城,吴军听到消息后,连夜遁逃。司马懿率军追到三州口,获大量物资和俘虏而归。
闰五月,吴国大将军诸葛瑾去世。诸葛瑾的长子诸葛恪先前已被封侯,吴王让诸葛恪弟弟诸葛融承袭父亲的爵位,统率父亲的部队,驻扎在公安县。
蜀国大司马蒋琬认为诸葛亮屡次出兵秦川,由于道路险阻,转运粮食困难,最终也没有成功,于是大量制造船舰,打算利用汉水、沔水顺流东下,袭击魏兴、上庸。正逢蒋琬旧病连续发作,没能及时配合吴国行动。大家都认为这样一旦不能取胜,撤退极其困难,不是上策。汉后主派遣尚书令费、中监军姜维等向蒋琬说明大家意见。蒋琬于是上书说:“如今魏的势力已横跨九州,蒂蔓延成长,铲除不易。如果吴国和西蜀齐心合力,首尾夹击,虽然不能迅速实现宏图大志,暂且也可分割其力量,蚕食其国土,摧垮其边陲。然而与吴国二三次约定同时进军,都未能实现。我与费等商议,认为凉州是胡人边塞要地,进退都有依赖,而且当地羌人、胡人都如饥似渴地想着归顺我朝,最好让姜维担任凉州刺史。如果姜维征讨能够控制河西,我将率军继进,作他的后援。如今涪县水路陆路四通八达,足以应付紧急情况,如果东方、西方发生危险,前去救援都不困难,请把大本营迁到涪县驻屯。”汉后主采纳了这一建议。
魏打算在扬州、豫州之间开荒垦田,积蓄粮谷,令尚书郎汝南人邓艾到陈县、项县以东至寿春一带巡视,邓艾认为:“从前太祖大破黄巾施行屯田,在许都囤积粮谷用来制胜四方。如今三边都已平定,军事行动集中在淮河以南,每次大军出征,转运军粮的兵士占了一半,耗费多亿。陈县、蔡县一带土地平坦肥沃,可以减少许昌附近稻田,把水并入河道向东灌溉,命令淮河以北二万人,淮河以南三万人,十分之二轮流休息,常驻的四万人边屯田边防守。宜多挖河渠增加灌溉,开通漕运。除去全部开支,总计每年可获五百万斛作为军费。六七年内,可在淮河土地上积蓄二千万斛,这就是十万大军五年的粮食。以此雄厚基础攻吴,无往而不胜。”太傅司马懿认为妥善。这一年,开始扩开漕渠。以后每次东南方出现战事,遂大举出兵,乘舟而下,直抵长江、淮河,军费、粮食都绰绰有余,并且消除了水患。
管宁去世。管宁名声极大,行为高洁,是人们仰慕的人。看上去好象不可接近,但与他在一起,却感到和乐平易。他擅长随事诱导人们行善,人们无不受到感化,由衷敬服。到死时,天下不管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的,无不哀叹。
三年(壬戌,公元242年)
春季,正月,蜀国姜维率领偏师从汉中回到涪县驻防。
吴王立儿子孙和为太子,大赦天下。
三月,昌邑景侯满宠去世。秋季,七月,乙酉(十九日),任命领军将军蒋济担任太尉。
吴王派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率军三万人攻打儋耳、珠崖。
八月,吴王封儿子孙霸为鲁王。孙霸是孙和的胞弟,受到特别的宠爱,与孙和没有差别。尚书仆射是仪兼任鲁王傅,上书规劝说:“我私下认为鲁王天资卓越,又有美德,文武双全,当今之计应让他镇守四方,作为辅助朝廷的屏藩,宣扬美德,广布威望,才是国家的良策,举国上下的希望。而且太子和亲王之间,应该有所差别,用以端正上下秩序,显明教化的根本。”上书三四次,吴王都不理睬。
四年(癸亥,公元243年)
春季,正月,魏帝行加冠礼。
吴国诸葛恪率军袭击六安,劫掠当地百姓而归。
夏季,四月,魏立皇后甄氏,大赦天下。甄皇后是文昭皇后兄长甄俨的孙女。
五月,朔(初一),出现日食,为日全食。
冬季,十月,蜀国蒋琬从汉中返回涪县居住,病情更加严重,任命汉中太守王平担任前监军、镇北大将军,督领汉中。
十一月,汉后主任命尚书令费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
吴丞相顾雍去世。
吴诸葛恪派遣暗探,观察山川地要,准备攻打寿春。太傅司马懿率军进入舒县,打算由此进攻诸葛恪。吴王调移诸葛恪在柴桑驻屯。
步骘、朱然分别上书给吴王说:“从蜀地归来的人,都说蜀国打算背弃盟约,正在大量制作船舰,修缮城池。还有,蒋琬驻守汉中,听说司马懿南下,不但不出兵,乘虚进行夹击,反而放弃汉中,回到成都附近。事情已经十分明显,无可置疑,应多加戒备。”吴王回答说:“我对待蜀国不薄,聘问宴享,结盟明誓,没有辜负他们的地方,怎么能变成这样?司马懿大军前来进入舒县,十日便撤退了。蜀在万里之外,怎么会知道司马懿用兵是快是慢而就贸然出兵呢?从前,魏打算进入汉川,这中间我们也是严阵以待,没有举师动众,随后听到魏已回军才算结束,怎么可以再以此怀疑蜀汉呢?传言实在不可信,我愿以家族破败而为诸位担保。”
征东将军及都督扬、豫诸军事王昶上书说:“地势的险阻固定不变,防守的形势却变化无常。如今驻屯的宛县,距离襄阳三百余里,遇有紧急情况,来不及赴援。”于是移驻在新野县。
皇族曹上书说:“古代帝王,必定任用同姓皇族,以表明亲近亲族,也必定任用异性大臣,以表明尊重贤能。只采用亲近亲族的办法治国,随着它的浸蚀,皇权就会渐渐衰弱;只采用尊重贤能的办法治国,随着它的把持,皇权就会被夺取。先圣了解这种必然趋势,所以对于皇族和非皇族广泛求取,同时并用,因而能够保有社稷,历时长久。如今魏尊重贤能的法律虽已严明,亲近亲族的办法还不完备,或者任而不重用,或者放置不任用。我私下思虑这些,睡觉都不能安宁,谨对所听到的加以陈述,议论它的成败得失。古代夏、商、周历经数十世代,而秦只传到二世即归灭亡,为什么?夏商周三代的君王与各封国共同管理万民,所以出现危险而没人相救。秦王朝看到周王朝的衰败,认为是弱小的封国终会被吞夺,于是废除五等爵,建立郡县制,朝廷内没有皇族子弟辅佐,朝廷外没有诸侯屏卫,好象一个人割掉四肢独由胸腹支撑,旁观者为之寒心,可秦始皇还安然自得,认为是为子孙创立了帝王的万世之业,岂不荒谬!所以汉高祖奋起三尺之剑,以乌合之众起兵,五年之中,成就了帝王之业。这是为什么?因为拔除盘根错节难以成功,摧枯拉朽容易得力,这是事理之必然。汉朝看到秦朝的失误,于是大封皇族子弟。等到诸吕擅权,危害刘氏皇族,而天下却没有发生动摇,其原因仅仅在于诸侯力量强大,有如粘在一起的磐石一样稳固。然而汉高祖分封诸侯建立藩国,封地面积超过古代规定,所以贾谊认为要想天下得到治理安定,不如广建诸侯国而减少诸侯势力,汉文帝没有采纳。到了汉景帝,由于采用晁错的计策,削减封国领土,于是爆发了七国之乱。征兆出现在汉高帝时,祸患聚集于文帝、景帝之时,是由于开始宽厚得超过规定,而后来削减时又太急切的缘故。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巴与身子同属一体,有时也不顺从,便何况不是属于一体的尾巴,岂能摆得动?汉武帝采纳主父偃的计策,颁布让诸侯自己可以分封子弟的推恩令,自此以后,封国力量由此衰败,子孙微弱,除了收取租税维持衣食生活外,不能参予国政。到了哀帝、平帝时,王莽掌权,借着周公之事,重演田常之乱,封国诸侯中,有的甚至制造天赐祥瑞,歌颂王莽恩德,岂不令人悲哀?由此说来,并不是皇族子弟偏偏在惠帝、文帝之际忠孝双全,而在哀帝、平帝之际就变成叛逆,是权力轻微,势力薄弱,不能平定祸乱而已。幸赖光武皇帝发扬不世的英姿,在王莽做了皇帝后仍能将他擒获,使汉代皇族子嗣在将要灭绝之时得以延续,岂不是皇族子弟的力量!可是以后,又不能借鉴秦王朝的教训,不知道承袭周王朝的旧制,到了汉桓帝、汉灵帝时,宦官执政,君王孤立于上,大臣弄权于下,于是天下大乱,奸人并争,宗庙被烧成灰烬,宫室变成荒草树丛。
“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大魏兴起,至今已有二十四年了。观察五代的存亡原因,而不采用他们的治国良策;目睹前车之倾覆,却不改变车道。皇家子弟空有虚名而实无封地,封国之君空有百姓而不能役使;皇族成员迁居在大街小巷,不知道国家大政方针;权力如一介小民,势力同寻常百姓。内无盘根错节的稳固,外无磐石般诸侯结盟相助,这是不能够使国家安定,成就万世大业的。况且现在的州牧、郡守,与古代的方伯、诸侯一样,都拥有千里之地,身兼军队要职,有的一家数人担任高官,有的兄弟同时占据要职;而皇族子弟竟无一人跻身于其间,与他们互相牵制,这不是使主干强大、枝梢微弱、防备万一的办法。如今所谓任用贤能,或提拔到著名城市为长,或担任一军统帅;可是皇族子弟有文才的,必只限于当一个小县县宰,有武略的,必只限于当一个只管百人的小官,这不是奖励进取,任用贤能,褒奖优待皇族子弟的礼法。俗语说‘百足之虫,至死不本僵’,这是因为扶持它身体的脚众多的缘故。这句话说的虽是小虫,但可以比喻国家大事。所以,圣明的君王在安定时不忘记危乱,存时不忘记亡,即使天下发生变故,也不会有覆灭的灾难了。”曹希望以这番议论使曹爽有所感动而省悟,曹爽不采纳。
五年(甲子,公元244年)/B
春季,正月,吴王任命上大将军陆逊担任丞相,原担任的州牧、都护、领武昌事等官职继续兼任。
征西将军及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是大将军曹爽姑母之子。夏侯玄征召李胜担任长史,李胜与尚书邓打算让曹爽在天下树立威名,劝他伐蜀。太傅司马懿劝止他们,没能止住。三月,曹爽西行至长安,发兵十余万人,与夏侯玄一起从骆口进入汉中。
汉中守军不足三万人,将领们都很恐慌,打算坚守城池不出兵迎战,等待涪县的救援。王平说:“汉中距离涪县将近一千里,敌人如果攻占了关城,便成为深灾大祸,应该先派遣刘护军占据兴势,我在后面拒敌。如果敌人分兵向黄金攻击,我率领一千人亲自迎战,周旋之间,涪县援军便会到达,这是上策。”将领们都持怀疑,只有护军刘敏与王平意见相同,便率所领部队占据兴势,并漫山遍野插上战旗,连绵一百余里。
闰三月,汉后主派遣大将军费统领各军救赴汉中,将出发时,光禄大夫来敏来到费住所送别,请求一起下一局围棋。此时,战地文书交错送到,士兵战马都已披挂铠甲,出动命令已经下达,可是费与来敏对奕,仍面无厌倦。来敏说:“我是故意考验您的,您确实令人满意,一定可以退敌。”
夏季,四月,丙辰朔(初一),出现日食。
大将军曹爽率领部队到达兴势后受到抵抗,不能前进。关中以及氐、羌部落转运的军粮供给不上,牛马骡驴大量死亡,当地百姓在路边哀号哭泣,涪县大军及费部队相继到达。参军杨伟向曹爽分析形势,认为应当紧急撤还,不然将大败。邓、李胜与杨伟在曹爽面前争执起来,杨伟说:“邓、李胜将败坏国家大事,应该斩首!”曹爽大为不快。
太傅司马懿给夏侯玄去信说:“《春秋》大义,对大臣重臣要求严而施恩重。从前武皇帝第二次进入汉中,几乎大败,你是知道的。如今兴势地形十分险要,蜀军已率先占据,如果进攻,敌人不应战,退却又被阻截,全军必然覆灭,你将承担什么责任?”夏侯玄恐惧,对曹爽说了上面的话。五月,率领大军退还,费进军占据三岭阻截曹爽,曹爽争险夺关进行苦战,仅只得以逃出,失散伤亡甚重,关中地区为这次行动白白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秋季,八月,秦王曹询去世。
冬季,十二月,安阳孝侯崔林去世。
这一年,蜀国大司马蒋琬因病坚持将州职辞让给大将军费,汉后主遂任命费担任益州刺史,侍中董允担任尚书令,作为费的副手。
当时蜀正值征战多事之秋,公务繁杂细碎,费担任尚书令,见识过人,每审阅公文,略望一眼,便已知道其中主要意思,速度超过常人几倍,并且过目不忘。经常在早晨和傍晚听取大家意见,处理公事,中间接待宾客,饮食娱乐,还要作博奕之戏,每次都能使人尽兴快乐,公事也不荒废。等到董允接替费,想要效法费行为,十天之中,很多事情都被耽误。董允于是叹息说:“人的才力相差如此之大,不是我能赶得上的!”于是整天听取意见处理公务,还是没有空闲。
六年(乙丑,公元245年)
春季,正月,任命票骑将军赵俨担任司空。
吴国太子孙和与鲁王孙霸同住一宫,礼仪和俸禄完全一样,群臣对此颇有议论。吴王于是命令两人分宫居住,僚属也加区别。由此,兄弟之间产生了感情上的裂痕。
卫将军全琮让儿子全寄侍奉鲁王,写信告诉丞相陆逊,陆逊回答说:“你的儿子如果真有才干,不必担忧不被任用,不宜出任私门幕职,邀取荣华。如果才力不佳,最终也会招来灾祸;况且听说两宫势均力敌,必定各要党羽,这是古人最避忌的。”全寄果然攀附鲁王,轻率地与之结交。陆逊写信给全琮说:你不学汉朝金日严格对待儿子,反而庇护阿寄,最终会为你的家门招来灾祸。”全琮不仅不回答陆逊,反而与陆逊发生了裂痕。
鲁王一心要结交当时知名人士。偏将军朱绩以有胆力著称,鲁王亲自到他的官署,挨近他坐下,想要与他结好。朱绩走下座位站在一旁,推辞不敢承当。朱绩是朱然的儿子。
从那时起,从侍从到宾客,形成对立的两派,仇视敌党,猜忌贰心,逐渐蔓延到朝廷大臣,全国分为两派,吴王听说后,借口让他俩专心学习,断绝与宾客的往来。督军使者羊上书说:“听说陛下公开颁诏剥夺两宫的卫队,断绝了宾客,使四方礼敬再不能表达,远远近近为之震惊,大大小小感到失望。有的说这是由于两宫不遵守法典礼仪。即使确如所怀疑的那样,也应多加补救,严密斟酌,不让外人说三道四。我恐怕猜疑积多变成毁谤,时间一长,必将四处流传,西方和北方,距离我国不远,将说两宫有不能调和的过错,不知陛下将如何解释?”
吴王的长女鲁班嫁给左护军全琮,小女小虎嫁给骠骑将军朱据。全公主鲁班与太子孙和的母亲王夫人有隔阂,吴王想要立王夫人为皇后,公主加以阻止。后又恐怕太子即位后怨恨自己,心里感到不安,便多次毁谤太子。吴王病重在床,派遣太子去长沙桓王孙策祭庙祈祷。太子妃的叔父张休在庙附近住家,邀请太子顺便来家坐坐。全公主派人监视,因而报告说:“太子不在庙中,只去了妃家商议事情”,又说,“王夫人看到陛下病重卧床,而有喜色”。吴王于是发怒,王夫人因忧虑而死,对太子的宠爱更为衰减。
鲁王的党羽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一起诬陷毁谤太子,吴王感到迷惑。陆逊上书规劝说:“太子是正统,应该有坚如磐石的稳定地位,鲁王是藩国之臣,对他宠爱俸禄应当有所差别,彼此各得其所,上下才能安定。”连续上书三四次,辞情激切,还要去京师,当面陈述嫡庶的大义,吴王不快。
太常顾谭是陆逊的外甥,也上书说:“我听说无论是国还是家,一定要明确嫡庶的区别,使尊卑之礼各不相同,高下有别,等级不可超越。只有这样,内肉的恩情才能保全,夺嫡的邪念才可断绝。从前贾谊陈述治安之策,议论诸侯的形势,认为势力太重虽是亲族也必有叛逆的危险,势力轻微虽然疏远,也必有保全的福分。所以淮南王虽是文帝的亲弟弟,但没能终身享受他的封邑俸养,是失之于势力太重;吴芮是疏远的臣僚,世代在长沙做官享福,是得益于势力轻微。从前汉文帝让慎夫人与皇后并坐,袁盎让慎夫人座位后退,文帝面有怒色;等到袁盎谈论起上下尊卑大义,陈说戚夫人被砍成人彘的警戒,文帝已然面有喜色,慎夫人也醒悟。今天我所陈述的,并不偏袒任何一方,实在是打处稳定太子并便利鲁王。”由此,鲁王与顾谭有了隔阂。
芍陂之战,顾谭的弟弟顾承和张休都立有功劳。全琮的儿子全端、全绪与他们争功,向吴王诬诌顾承、张休,吴王贬顾承、张休到交州,又追赐张休自尽。
太子太傅吾粲请求派鲁王出镇夏口,逐出杨竺等人,不要让他们留在京师,又多次向陆逊通报消息。鲁王与杨竺一起诬陷吾粲,吴王大怒,拘捕吾粲下狱处死,屡次派遣中使责问陆逊,陆逊愤懑而死。陆逊的儿子陆抗担任建武校尉,代管陆逊的部队,送葬东行回吴郡。吴王又拿杨竺指控陆逊的二十件事一一质问陆抗,陆抗一件一件地作出回答,吴王怒意才稍稍化解。
夏季,六月,都乡穆侯赵俨去世。
秋季,七月,吴国将军马茂图谋杀害吴王及大臣以降魏,事情泄漏,马茂和他的党羽都被诛杀。
八月,任命太常高柔担任司空。
蜀甘太后去世。
吴王派遣校尉陈勋统率屯田部队及工匠三万人,开凿句容山道,从小其直到云阳西城,开通集市,以会商旅,并修建了存储粮物的邸阁。
冬季,十一月,蜀大司马蒋琬去世。
十二月,蜀费抵达汉中,巡视戍边军队。
蜀尚书令董允去世,任命尚书吕担任尚书令。
董允心地正直无私,诤言进谏,竭尽忠心。汉王对他非常敬畏。宦官黄皓,关于花言巧语,逢迎献媚,汉王对他十分宠爱。董允对上则严肃地规劝汉王,对下则多次指责黄皓。黄皓畏惧董允,不敢胡作非为,直到董允去世时,黄皓的官位不过黄门丞。
费任命选曹郎汝南人陈祗接替董允担任侍中,陈祗端庄威严,多才多艺,很有心计,所以费认为他是贤能,越级提拔任用。陈祗与黄皓内外勾结,黄皓才开始参予政事,多次升迁至中常侍,操弄权柄,终于断送了蜀国。自从陈祗受到宠信,汉后主追怨董允日渐加深,认为董允轻视他,这是由于陈祗阿谀迎合及黄皓不断离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