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四十三唐德宗建中二年(辛酉,公元781年)
六月,庚寅(初三),德宗任命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将他统辖的军队定名为镇海军。
张著来到襄阳,梁崇义愈加恐惧,让士兵结成阵列来接见张著。蔺杲得到出任邓州刺史的诏书,不敢启程就任,驰马去见梁崇义请示命令。梁崇义面对张著号啕大哭,但到底不肯接受诏命。张著只好回朝复命。
癸巳(初六),德宗晋升李希烈爵位为南平郡王,加封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率各道兵马讨伐梁崇义。杨炎规劝说;“李希烈是董秦的养子,董秦亲近并信任他的程度无可比拟,但李希烈最终还是驱逐了董秦,并夺取了他的职位。李希烈为人凶狠暴戾,六亲不认,他无功于朝廷,尚且态度强硬而不守国法,假如让他平定了梁崇义,将如何控制他呢!”德宗不听杨炎的建议,杨炎坚持己见,争议再三,德宗对杨炎愈加不满。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带着攻取梁崇义的策谋谒见李希烈,李希烈任命吴少诚为前锋。吴少诚是幽州潞县人。
当时,内自关中,西至蜀、汉,南达江、淮、闽、越,北到太原,到处发兵,而李正己派兵扼守徐州的甬桥和涡口,梁崇义拥兵襄阳,运输通道全被切断,人心为之震惊恐慌。江、淮的进奉船一千余艘,停泊在涡口而不敢前进。德宗任命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张万福疾驰到涡口,骑着马立在岸上,命令进奉船进发,淄青的将士停在岸边,斜目观望,但不敢妄动。
辛丑(十四日),汾阳忠武王郭子仪去世。郭子仪是位杰出的将领,拥有强兵,程元振、鱼朝恩曾对他用谗言百般诋毁,但只要有一纸诏书征召,他没有一次不是当日启程的,由于这些,诽谤才失去了作用。郭子仪曾经派遣使者到田承嗣处,田承嗣向西下拜说:“我这膝盖不向人弯屈已经有若干年头了!”李灵曜依凭汴州发起叛乱,公私物品经过汴州的,全都被他扣留,惟有郭子仪的物品,他不敢靠近,还派兵护卫,送出州境。据统计,郭子仪担任中书令共计二十四年,每月收入薪俸钱二万缗,私产尚不在计算之列,家中的仓库里珍异宝货堆积如山。郭子仪举家三千人,有八个儿子、七个女婿,都是朝廷中显要的官员。他的孙子有数十人,每当向他问安时,他不能一一辨认,只是向他们点头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都是他的部下,虽然贵为王公,但郭子仪经常对他们颐指气使,任意驱使,而他们在郭子仪面前用小步快走,以示身分卑微,郭子仪家人也将他们视为仆从。郭子仪以一身维系全国安危将近三十年,他的功劳天下无双,但皇上不猜疑他;他的地位达到了人臣的顶峰,但众人不妒忌他;他穷极奢华,尽情享受;但人们不非难他。他八十五岁时寿终。他的将佐当上大官、成为名臣的人物很多。
壬子(二十五日),德宗任命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分割东都五个畿县归其管辖。
北庭、安西自从吐蕃陷落河、陇以来,便与朝廷隔绝不通了。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率领将士严守四境,抗拒吐蕃,屡次派遣使者上表,都未到达,音信断绝长达十余年。至此,李元忠、郭昕派使者抄偏僻小道,经诸胡人居处,从回纥来到朝廷,德宗对此很是嘉许。秋季,七月,戊午朔(初一),德宗加封李元忠为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任命郭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所辖将士全部超迁战功七等。李元忠这一姓名,是朝廷赐给的,李元忠原本姓曹,名令忠。郭昕是郭子仪弟弟的儿子。
因多日来连续降雨,李希烈未能进军,受到德宗的责怪。卢杞暗中对德宗说:“李希烈拖延不进,是因为杨炎的原故。陛下何必顾惜杨炎暂时的声誉,而毁坏了大功业,不如暂时免除杨炎的相职,使李希烈高兴,事情平息以后再起用杨炎,这并没有什么妨害。”德宗认为卢杞说得对。庚申(初三),德宗任命杨炎为左仆射,罢去知政事,任命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镒是张齐丘的儿子。任命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十九日),朝廷追赠已故伊州刺史袁光庭为工部尚书。袁光庭在天宝末年出任伊州刺史。吐蕃攻陷河、陇后,袁光庭坚守多年,吐蕃千方百计地引诱他,都不能将伊州攻下。后来粮食吃光,士卒战死,伊州城将要陷落,袁光庭事先杀死妻子儿女,然后自焚而死。郭昕的使者到来,朝廷才知道了袁光庭的事迹,所以给他追赠官爵。
辛巳(二十四日),德宗让宁节度使李怀光兼任朔方节度使。
癸未(二十六日),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在临大破田悦。
当时,田悦进攻临,历时几个月,不能攻克,城中的食品将要吃光,仓库的储备已经用完,士卒伤亡,为数很多。张将心爱的女儿打扮起来,让女儿出来拜见将士,他说:“诸位坚守城池,甚是辛苦,我家没有别的东西,请让我把这个儿女卖掉,权当将士们一天的费用。”大家都哭着说:“我们甘愿用尽全力,而决不敢谈论奖赏。”李抱真向朝廷告急,德宗下诏命令马燧带领步兵、骑兵共二万人与李抱真讨伐田悦,又派遣李晟带领神策兵与二人同讨田悦,又下诏命令幽州留后朱滔讨伐李惟岳。
马燧等人的军队还没有脱出险境时,先派遣使者带着书信去开导田悦,向他说了一些好话,田悦认为马燧畏惧他,不再设置防备。马燧与李抱真两军汇合共八万人,东下壶关,在邯鄣驻扎,进击田悦的支属部队,并且打败了他们。田悦正在急切地攻打临,分出李惟岳五千人去援助杨朝光。第二天,马燧等人进攻杨朝光的营栅,田悦带领一万余人去援救。马燧让大将李自良等人在双冈抵御田悦,命令他说:“只要田悦通过了双冈,就一定将你斩首!”李自良等人备力激战,田悦的军队退却了。马燧推出烧着火的车辆焚烧杨朝光的栅栏,杀了杨朝光,斩得敌首五千余级。过了五天,马燧等人进军到临,田悦全军出动,奋力而战,经过约一百多个回合,田悦军大败,被斩首一万余级。田悦领兵连夜逃走,邢州也解围了。
当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经去世,李正己的儿子李纳隐瞒了这一消息,擅自接管了平卢军务。田悦向李纳和李惟岳求救,李纳派遣大将卫俊带兵一万人,李惟岳派兵三千人,去援救田悦。田悦收聚溃散的士兵,得到二万余人,驻扎在洹水。淄青军在田悦东边驻扎,成德军在田悦西边驻扎,首尾相互接应。马燧率领各军进军至邺城屯驻,上奏请求让河阳兵前来援助,德宗颁诏命令河阳节度使李艽带兵与马燧会师。
八月,李纳开始发丧,上奏请求承袭父亲的职位,德宗不肯答应。
梁崇义派兵攻打江陵,来到四望山,大败而回,于是收兵进入襄州和邓州。李希烈带领军队沿汉水溯流而上,与各道兵马会合。梁崇义派遣将领翟晖、杜少诚在蛮水迎战,李希烈大破敌军,追击至口,再破敌军。翟晖、杜少诚二将请求投降,李希烈使二人带领部下首先进入襄阳,慰问城内军民。梁崇义关闭城门抵抗,守城的人们打开城门,争先出城,不可禁止。梁崇义与妻子投井而死,二人的头颅被传送到京城。
范阳节度使朱滔准备前去讨伐李惟岳,在莫州驻扎。张孝忠带领精兵八千防守易州,朱滔派遣判官蔡雄劝告张孝忠说:“李惟岳不过是个了乳臭小儿,竟敢抗拒朝命!现在昭义、河东二军已经打败田悦,淮宁李仆射攻克襄阳,算来河南各军早晚要向北挺进,恒州、魏州的覆亡,那是可以立待而至的了。你如果能够带头将易州归属朝廷,那么,打败李惟岳的功劳便是由你开头的,这正是你转祸为福的良策啊。”张孝忠认为言之有理,便派遣牙官程华至朱滔处,派遣录事参军董稹到朝廷去进献表章,朱滔又上表举荐张孝忠,德宗很是高兴。九月辛酉(初六),德宗任命张孝忠为成德节度使。命令李惟岳护送死者回朝,李惟岳不肯听从。张孝忠感激朱滔的恩德,为儿子张茂和娶朱滔女儿,两人深相结纳。
壬戌(初七),德宗加封李希烈同平章事。
当初,李希烈请求讨伐梁崇义,德宗对朝中人士屡次称道李希烈有忠心。黜陟使李承从淮西回朝,对德宗说:“李希烈肯定能立点微小的功劳,只怕有了功劳以后,骄横傲慢,不尽为臣之道,还要烦劳朝廷再用刀兵罢了!”德宗不以为然。
李希烈得到襄阳以后,便将襄阳据为己有,德宗这才想起李承的预言。当时,李承担任河中尹,甲子(初九),德宗任命李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德宗打算派禁兵护送他上任,李承请求单人匹马前往山南东道。李承来到襄阳时,李希烈将李承安置在客舍中,千方百计地逼迫威胁他,李承誓死不屈,于是李希烈大肆掳掠了全州所有而离去。李承治理山南东道整整一年,军府才逐渐完备。李希烈将牙将留在襄州,看守掳掠的财物,由此双方常有使者往来。李承也派遣亲信臧叔雅往来于许州和蔡州,深深结纳李希烈的亲信周曾等人,与他们暗中谋算李希烈。
当初,萧嵩的家庙濒临曲江,玄宗认为曲江是娱乐游观的地方,不是建造神灵庙宇的处所,便命萧嵩迁移家庙。杨炎担任宰相,憎恶京兆尹严郢,把他降职为大理卿。卢杞打算陷害杨炎,便荐引严郢为御史大夫。在此之前,杨炎准备营造家庙,因有住宅在东都洛阳,便请河南尹赵惠伯为他卖掉,赵惠伯却将此宅买来充当官署。严郢按察此事,认为其中有不应得的余利。卢杞召来大理正田晋,商议处罚二人的刑律依据,田晋认为:“根据刑律,本人管理官府设立的市场,购买物品获取余利的,以索取论处,应当剥夺官位。”卢杞大怒,将田晋贬为衡州司马。卢杞又召另外的官吏来商议罚治二人的刑律,该人认为:“在本人主管的公务中自行盗窃的,罪当处以绞刑。”杨炎的家庙正当萧嵩的家庙所在之地,卢杞借此诬陷杨炎说:“这个地方有帝王之气,所以玄宗才命令萧嵩迁移家庙。杨炎有心背叛朝廷,所以才在此地建造家庙。”冬季,十月,乙未(十日),杨炎由左仆射被贬为崖州司马。杨炎行至距崖州一百里处,遭到了缢杀。越惠伯由河中尹被贬为费州多田尉,不久也被杀死。
辛巳(疑误),册立萧氏为太子妃。
癸卯(十八日),德宗在太庙合祭远近祖先的牌位。在此之前,太祖的牌位已在太庙中,当东向位,献祖、懿祖的牌位则都存放在西夹室内,不予祭献。至此,再次将献祖奉为东向位,予以祭献。
徐州刺史李洧是李正己的堂兄。李纳侵犯宋州,彭城令太原人白季庚劝说李洧率领全州归顺朝廷,李洧听从了他的劝告,派遣摄巡官崔程带着表章到朝廷去,让他口头上奏皇上,并且禀告宰相,大意是:“徐州无力独自抵抗李纳,李洧乞求担任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且海、沂二州,现在都已被李纳占有。李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定,如果能够得到朝廷的诏书,必定能够成功。”崔程来自外地,以为宰相都一样,于是先向张镒禀告,张镒又转告了卢杞。卢杞恼火崔程不先向自己禀告,便不答应他的请求。戊申(二十三日),加封李洧为御史大夫,充任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初四),将永乐公主嫁给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以示皇上不想违背原先的意图。
蜀王李傀改名李遂。
辛酉(初七),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人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在徐州大破淄青、魏博军。
在此之前,李纳派遣将领王温会合魏博领信都崇庆,一齐攻打徐州,李洧派遣牙官温县人王智兴前往朝廷告急。王智兴擅长跑路,不出五天,便到了朝廷。德宗为李洧派出朔方兵五千人,让唐朝臣带领着他们,与刘洽、曲环、李澄共同援救徐州。当时,朔方军的物资装备没有运到,旗帜服装破败粗劣,宣武人嗤笑朔方军说:“叫花子能够打败敌人吗!”唐朝臣用宣武人的话来激怒士兵,而且说:“都统有令,先打破敌人营垒的,便将营垒中的物品悉数给他。”士卒们都愤怒而起,奋力争先。
信都崇庆和王温攻打彭城,历时二十天,未能攻克,向李纳请求增加兵力。李纳派遣将领石隐金带领一万人援助他们,与刘洽等人在七里沟相峙。天色渐晚,刘洽带领军队稍稍退却,朔方马军使杨朝晟对唐朝臣说:“你率领步兵背山列阵,等待信都崇庆、王温二军的到来,我率领骑兵在山中的曲折之处埋伏。敌军看到你孤军深入,势单力薄,定会前来与你拼搏,我率领伏兵拦腰截断敌军,定能打败他们。”唐朝臣听从了他的意见。信都崇庆等人果然带领骑兵二千人,越过桥来,向西挺进,追击官军。杨朝晟的伏兵发动,从侧面进击敌军。信都崇庆等人的军队被从中切断,狼狈而回,退至桥前,抗拒官军。部下有些士兵争着过桥受阻,便淌水过河,杨朝晟指着这些人说:“他们可以淌水过河,我们为什么不能淌水过河!”于是杨朝晟淌着河水进击,占据桥头的敌军都逃跑了,信都崇庆等人的军队全面溃退,刘洽等人率兵追赶,斩首八千级,淹死的人超过一半。朔方军悉数得到了敌军的辎重,旗帜鲜明,服装华丽,于是对宣武人说:“叫花子立下的功劳,与你们宋州兵相比,到底是谁的多呀?”宣武人都觉得惭愧了。官军乘胜向北追击,来到徐州城下,魏博和淄青的军队解除了对徐州的包围,撤退逃走,江、淮漕运又开始通畅了。
己巳(十五日),德宗下诏削去李惟岳的官爵,对能够招集部下归降的将领,予以赦免并奖赏。
甲申(三十日),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派兵进击海州,海州刺史王涉率领全州归降。
十二月,李纳的部下密州刺史马万通请求归降,丁酉(十三日),德宗任命他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来到吐蕃。吐蕃赞普认为敕书中使用贡献、赐给等语,完全是对臣属之礼对待吐蕃;此外,还提出在云州西面,双方应当以贺兰山为边界,请崔汉衡回去再为请求。丁未(二十三日),崔汉衡派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朝上奏,德宗为吐蕃修改了敕书,改订了边境,一切都如吐蕃请求的那样。
德宗加封马燧为魏博招讨使。
三年(壬戌,公元782年)
春季,正月,河阳节度使李领兵逼近卫州,田悦部下的守城将领任履虚诈降,不久再次反叛。
马燧等人所率各军在漳水之滨屯驻。田悦派遣部将王光进沿河筑成半月形的城墙,以便防守长桥。马燧等人所率各军无法渡河,便用铁锁链将数百辆车连结在一起,装入盛满土的口袋,在长桥下游将漳水堵塞,下游水浅,各军得以淌水而渡。当时马燧等人军中缺少粮食,而田悦等人固守营垒,不肯出战。马燧命令各军只带十天的口粮,进军到仓口,与田悦隔着洹水驻扎下来。李抱真、李问马燧说:“我军粮食短少,又深入敌境,是何道理?”马燧说:“粮食短少,利于速战。现在魏博、淄青、成德三镇兵马接连,不肯出战,目的是挫伤我军的锐气。倘若我军分兵进击敌军左右两翼,田悦必定援助,我军便会腹背受敌,打起来一定不利于我军。所以进军逼迫田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进攻敌人必定要去救援的地方。假如敌军出战,定然会被诸位打败。”于是马燧搭起三座浮桥,越过洹水,每天都去挑战,但田悦不肯出来。马燧让各军半夜起来进餐,暗中发兵,沿着洹水直奔魏州,他下令说:“若是敌军到了,就停下来,列阵相待。”马燧留下一百骑兵在营中击鼓吹角,并且抱来柴草,握好火种,命他们等到各军全都出发以后,便停止打鼓吹角,躲在一旁;等到田悦军完全渡过洹水时,便将浮桥烧掉。各军行进了十里,田悦听见了,便率领淄青、成德步兵、骑兵共四万人,越过桥来,掩袭其后,乘风放火,擂鼓呐喊,向前行进。马燧按兵不动,先铲除了军前百步之内的野草丛莽做为战场,结成阵列,等待敌军,并召集勇敢的士卒五千余人,作为前锋。田悦军赶到时,火已止熄,士气衰竭,马燧便发兵进击,田悦军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稍稍退却,看见河东军获胜,回过头来再与敌军战斗,又将敌军打败。马燧军追赶上敌军时,三座浮桥已被烧毁,田悦军混乱不堪,被赶到水中淹死的人无法计算,共斩首二万余级,俘虏三千余人,尸首横躺竖卧,连绵三十余里。
田悦收拾残兵一千余人逃往魏州。马燧与李抱真不合,将军队屯驻在平邑的佛寺中。田悦连夜来到魏州南郊,大将李长春关闭城门,不让田悦开进,以等待官军的到来。过了许久,天快亮时,李长春才打开城门,放田悦进城。田悦杀了李长春,据城固守。城中士卒不满数千人,死者的亲戚在街上到处哭号。田悦忧愁恐惧,便手握佩刀,骑马立于府衙门外,将士卒百姓全部召集起来,流着眼泪说:“我本非贤能之人,承蒙淄青、成德二位老丈担保举荐,才得以继续守住伯父的基业。现在两位老丈已经去世,他们的后人不能承袭基业,我不敢忘记二位老丈的大恩,不自量力,抗拒朝命,以致丧乱败亡到这步田地,使部下将官肝脑涂地,这都是我的罪过啊。我家有老母,不能自杀,希望诸位用这把刀砍下我的脑袋来,拿着出城,投降马仆射,各自获取富贵,用不着与我一齐赴死!”说着便从马上投到地下。将士们争着上前,扶着田悦说:“尚书举兵,是赴义之举,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啊。胜败是兵家常事。我辈世代蒙受深恩,怎么忍心听这种话!我们愿意跟随尚书去决一死战。如果不能取胜,便继之以死!”田悦说:“诸位不因我丧乱败亡便抛弃我,即使我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记诸位的厚意!”于是,田悦与诸将领各自剪断头发,结为兄弟,发誓同生共死。田悦悉数拿出仓库储存的物资和收敛富人的钱财,计一百余万,用来犒赏士兵,众心开始安定下来。田悦又召回贝州刺史邢曹俊,让他整顿队伍,修缮防守器械,军队的士气再次振作起来。
李纳在濮阳驻扎,被河南军所逼迫,逃回濮州,向魏州征求援兵。田悦派遣军使符带领骑兵三百人救援。符父亲符令奇对符说:“历观安禄山、史思明等反叛作乱之徒,现在还都存在吗?田氏能长久吗?我老啦,你若能趁此机会摆脱田悦,归顺朝廷,这便是你给你老爹扬名后世了。”父子咬臂立誓分别。于是符与部下副将李瑶率领众人向马燧投降。田悦逮捕并杀戮的符全家,符令奇骂不绝口而死。李瑶的父亲李再春率博州投降,田悦的堂兄田昂率州投降,王光进率长桥投降。田悦入城十多天,马燧等人各军才来到魏州城下,发兵攻城,但未能取胜。
丙寅(十二日),李惟岳派兵与孟防守束鹿,朱滔和张孝忠将束鹿攻打下来,进兵围困深州。李惟岳担忧而恐惧,掌书记邵真又劝说李惟岳,让他暗中上表,先派遣弟弟李惟简入朝,然后杀掉诸将领中不服从命令的人,亲身入朝,让岳丈冀州刺史郑诜暂且代理节度使事务,等待朝廷的任命。李惟简已经出发,孟知道了这一计谋,秘密派人告诉了田悦。田悦非常生气,让衙官扈岌前往求见李惟岳,责备李惟岳说:“尚书起兵,正是要为大夫您请求节度使的旌节,不是为自己。现在大夫却听信了邵真的话,派遣令弟上表,将叛逆的罪名全部归于尚书,以求开脱自身,尚书是怎么对不起大夫,以至到了如此地步呢!倘若能够为尚书杀掉邵真,那么尚书就像当初一样对待大夫,否则,当与大夫绝交。”判官毕华对李惟岳说:“田尚书是由于大夫的原故而身陷重围的,大夫一旦背弃了他,就太不仁义了。而且,魏博和淄青兵马强盛,粮食丰足,足以与天下相抗争,事情还未见分晓,怎能突然就三心二意之计呢!”李惟岳素来怯懦,不能维持原先的打算,便召来邵真,当着扈岌的面将他杀了,派出成德兵一万人,与孟一起包围束鹿。丙寅(十二日),朱滔和张孝忠与魏博和成德军在束鹿城下交战,李惟岳大败,烧了营房逃跑。
兵马使王武俊被李惟岳的亲信陷害,李惟岳既怀疑他,又赏识他的才能,不忍心将他除掉。在束鹿之战中,李惟岳让王武俊担任前锋,王武俊私下里为自己打算说:“我若打败朱滔,李惟岳军便会声势大振了,回去以后,将我杀掉便是必然的了。”所以王武俊在交战中不太出力,于是败了下来。
朱滔准备乘胜进攻恒州,而张孝忠则率领军队开向西北,在义丰驻扎。朱滔大为震惊,张孝忠的将佐也都感到奇怪。张孝忠说:“恒州宿将还很多,未可轻视。逼迫紧了,他们就会合力奋死博斗;缓和下来,他们就会自相图谋。请诸位尽管看下去,我将军队驻扎在义丰,是要坐等李惟岳的覆灭。而且,朱司徒能说大话而见识短浅,只可与他同始,难以与他同终啊!”于是,朱滔也在束鹿屯扎下来,不敢前进。
李惟岳的将领康日知率赵州归顺国家,李惟岳益发猜疑王武俊,王武俊很是恐惧。有人对李惟岳说:“先相公把王武俊当作亲信,让他辅佐大夫,而你们又有亲戚关系。王武俊的勇敢可谓全军之冠,现在我军处在危难之中,又对他加以猜疑,若是失去王武俊,想让谁来为大夫去退却敌兵呢!”李惟岳认为很对,便让步军使卫常宁与王武俊一起进击赵州,同时让王士真带兵住在军府中,以保卫自己。
癸未(二十九日),蜀王李遂改名叫李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攻克海、密二州,李纳又将二州攻陷。
王武俊出了恒州,对卫常宁说:“我今天侥幸脱出虎口,不会再回去了。我应该北去,归依张尚书。”卫常宁说:“李大夫愚昧软弱,信任亲信,观其趋势,终究被朱滔吞灭。现在皇上颁有诏书,取得李大夫人头的,便将李大夫的官爵任命给他,中丞素为众人心服,与其出走逃亡,哪如倒戈俘获李大夫,转祸为福,仅费反掌之劳呢。如果此事不能成功,再去归依张尚书,也为时不晚。”王武俊认为此话很对。适逢李惟岳让要藉官谢遵来到赵州城下,王武俊便延引谢遵一齐策划俘获李惟岳。谢遵回去后,暗中告诉了王士真。闰正月,甲辰(二十一日),王武俊和卫常宁从赵州率兵回来袭击李惟岳,谢遵和王士真假托李惟岳的命令,打开城门,放进王武俊、卫常宁的军队。天刚亮,王武俊带领骑兵数百人冲入军府,王士真在里边响应,杀了十余人。王武俊命令说:“李大夫背叛朝廷,将士归顺朝廷,敢于违抗者,满门抄斩。”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王武俊于是擒住了李惟岳,收捕了郑诜、毕华、王它奴等人,将他们都杀掉了。王武俊念及李惟岳是原节度使的儿子,准备将他活着送往长安,卫常宁说:“他见到皇上,将会把叛逆的罪名重新转嫁给中丞的。”于是,王武俊将李惟岳缢杀,把他的头颅传送给京城。深州刺史杨荣国是李惟岳的姐夫,他归降了朱滔,朱滔让他官复原职。
重新实行全国酒酤专卖,只有西京不实行专卖。
二月,戊午(初五),李惟岳所任命的定州刺史杨政义投诚。当时,河北基本平定,只有魏州尚未攻克。河南各军在濮州进攻李纳,李纳所处的形势日见窘迫。朝廷认为,过不了多久,天下便可以平定下来。甲子(十一日),德宗任命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任命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任命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将德、棣二州隶属于朱滔,让他回归本镇。朱滔再三请求将深州归属于己,朝廷不许,由此怨恨不满,留兵屯驻深州。王武俊素来轻视张孝忠,自认为亲手诛杀李惟岳,功劳在康日知之上,但是张孝忠当了节度使,自己却与康日知都是都团练使,还失去了赵、定二州,也心中不快。德宗又下诏命令王武俊给朱滔拨粮三千石,给马燧拨马五百匹。王武俊认为朝廷不愿意让成德旧将担任节度使,魏博攻克以后,必然要攻取恒、冀二州,所以才分割他的粮食、马匹来削弱他。他心怀疑虑,不肯接受诏命。
田悦听说了这种情况,派遣判官王侑和许士则抄小路来到深州,劝说朱滔说:“司徒奉诏讨伐李惟岳,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攻克束鹿,打下深州,使李惟岳形势紧迫,因此王大夫乘司徒取胜的声势,得以将李惟岳斩首,这都是司徒的功劳啊。加之皇上明明颁下诏书,让司徒所得的李惟岳城镇,全都隶属于本镇,而现在却分割深州给康日知,这是朝廷在自弃信义啊。而且,皇上的意图是准备扫荡河朔,不让藩镇世袭,打算全部以文臣代替武将,如果魏亡,接下来便是燕、赵了。倘若魏存在,那么燕、赵也就不必忧虑。这么说来,司徒果真有心怜悯魏博的危难,而去援助他们,这不仅深得救亡图存、继绝扶危的大义,而且对子孙万代也是有利的。”魏博还许诺将贝州赠给朱滔。朱滔平素便有心背叛朝廷,听了这一席话,非常高兴,立即打发王侑回魏州报告,使魏州将士知道有外援,各自坚定信念。朱滔又派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一同至恒州,劝说王武俊道:“大夫出于九死一生的考虑,诛杀叛逆的首脑,铲除祸乱的根源,而康日知不曾离开赵州,哪里能够与大夫的功劳同日而语呢!然而朝廷对你们的奖赏大致相同,谁不为大夫感到愤郁不平呢!现在又听说下诏让你支付粮食和马匹给邻道,进廷的意思,大概是由于大夫善于打仗,恐为后患,打算先使军府贫弱,待到魏博削平时,让马仆射北进,朱司徒南下,共同消灭你。朱司徒也不敢说自保,让我二人献上此条愚计,打算与大夫一起援救田尚书,使他存活。大夫可以自己留着粮食和马匹来供给军需,朱司徒不打算将深州交给康日知,而愿意交给大夫,请及早派定刺史去守城吧。范阳、恒冀、魏博三镇兵马连结,有如耳目手足相互救助,以后便永远没有祸患了。”王武俊也觉欢喜,便应承下来,随即派遣判官王巨源到朱滔处,并让他代理深州事务,限定日期,一道起兵南进。朱滔又派人劝说张孝忠,张孝忠不肯听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在濮州进攻李纳,攻下了濮州外城。李纳在城上哭泣着请求悔过自新,李勉又派人劝说他。癸卯(疑误),李纳派遣他的判官房说带着他的同母弟李经和儿子李成务入朝觐见。适逢中使宋凤朝声称李纳形势困窘,不应当停止进攻,德宗便在宫中囚禁了房说等人。于是李纳回到郓州,再度与田悦等人联合。因李纳军势尚未衰竭,三月,乙未(十三日),朝廷才让徐州刺史李洧兼任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而海州沂州已经被李纳占据,李洧终究一无所得。
李纳最初谋反时,他所署任的德州刺史李西华防守很严。都虞侯李士真在李纳面前暗中诋毁李西华,李纳便将李西华召回军府,让李士真代替他的职务。李士真又用诈谋召棣州刺史李长卿,李长卿经过德州时,李士真将他劫持,与他一起归顺了朝廷。夏季,四月,戊午(初六),德宗任命李士真、李长卿为德、棣二州刺史。李士真向朱滔请求援助,朱滔已经怀有背叛朝廷的企图,便派遣大将李济时带领三千人声称帮助李士真防守德州,同时传召李士真至深州商讨军事,李士真一到便扣留了他,而让李济时兼管德州事宜。
庚申(初八),吐蕃送回以往所俘虏、劫掠的士兵和百姓八百人。
德宗派遣中使征调卢龙、恒冀、易定兵一万人,到魏州讨伐田悦。王武俊不接受诏命,把朝廷的使者抓起来送给了朱滔。朱滔对部将说:“对于将士中立下功劳的人,我为他们上奏请求官职勋位,但都未能如愿。现在我打算与诸位整饰军装,一起开往魏州,打败马燧,好过温饱的日子,好吗?”大家都没有应声。朱滔问了三次,才说:“幽州的将士,自从安禄山、史思明反叛以来,随从他们南进的人没有一个得以生还,他们抛下的亲人至今还在深切的悲痛之中。何况太尉、司徒都深受国家的荣宠,而将士也各自蒙受官职勋位,我们愿意姑且保住目前的状况,不敢再有侥幸的希图。”朱滔沉默无语,只好作罢。于是朱滔杀掉大将数十人,而对士兵却厚加抚慰。
康日知听到朱滔的策谋,便告诉了马燧,马燧又上奏朝廷。德宗认为魏州尚未攻下,王武俊再次反叛,朝廷的力量还不足以制服朱滔,壬戌(初十),赐爵滔为通义郡王,指望以此稳住朱滔。但是,朱滔的反叛图谋愈发加剧。他分兵在赵州设立军营,以便进逼康日知,又将深州交给王巨源。王武俊也任命他的儿子王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带领兵马包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听说朱滔欲救田悦,便用书信劝谏朱滔说:“如今你在昌平县的故乡,朝廷为你而改称太尉乡、司徒里,这也算是大丈夫不朽的名声了,只要自己保持对朝廷的忠心和顺从,办事便无不成功。我私下里想过,近年以来,贪大而乐于争战,不顾成功与失败,落得举家灭亡而身遭屠戮的,便是安禄山和史思明了。我愧为你的近亲,若是沉默不对你讲,是我辜负了你的器重和知遇。但请司徒考虑我的话,不要留下后悔。”朱滔虽然不肯采纳刘怦的建言,却也嘉许他能尽忠心,一直不曾对他产生猜疑。
朱滔将要起兵,唯恐张孝忠成为后患,再次派遣牙官蔡雄前去劝说张孝忠。张孝忠说:“昔日朱司徒发兵幽州,曾派人对我讲:‘李惟岳辜负朝廷恩典即为叛逆,’并告诉我归顺朝廷便是忠臣。我生性耿直,接受了司徒的指教。而今我已经做了忠臣。不想再去帮助叛逆了。此外,我和王武俊都出自夷人部落,深知王武俊的为人,最好翻来覆去。请司徒别忘了我的话,将来必定会想起来的。”蔡雄还想用花言巧语劝说张孝忠,张孝忠大怒,打算把他抓送京城。蔡雄害怕,便逃回去了。于是朱滔让刘怦领兵在要害地区驻扎,以便防备张孝忠。张孝忠修葺城防,磨砺兵器,虽然独自处在强大的敌寇之间,但是无人能够使他屈服。
朱滔率领步兵,骑兵二万五千人从深州出发,来到束鹿。早晨将要出发,号角尚未吹完,士兵忽然大乱,大声喊叫:“皇上命令司徒回幽州去,为何违背敕令南下援救田悦!”朱滔很害怕,便逃到驿舍的后堂中躲藏起来。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人对士兵诈称:“你们不要喧哗,快听司徒传达命令。”大家稍微安静了一些,蔡难又说:“在司徒将从范阳发兵时,皇上传下圣旨,诸将凡是能够攻得李惟岳的州县的,便可拥有这些州县。司徒念及幽州缺少丝绵,所以才与你们一起竭力血站,攻取深州,希望获得那里的丝绵,来宽解你们完纳赋敛的负担。不料朝廷言而无信,又将深州给了康日知。再者,朝廷认为你们立了功劳,赐给每人绢十匹,但绢才运到魏州西部边境,便全部被马仆射夺走。司徒只须呆在范阳,便富贵十足了,如今此次向南进军,只是为你们,而不是为自己打算啊。你们不想南进,任凭你们回北方去,何必无理取闹,背离军礼呢!”大有听了蔡雄这一席话,不知怎么办才好,便说:“皇上的敕使怎么可以不为士兵守护好奖赏物品呢!”于是进入敕使院,将敕使撕裂而死。大家又喊叫说:“我们虽然已经知道司徒此次南行是为士兵着想,到底不如暂且遵照诏命回到本镇去。”蔡雄说:“既然如此,你们都先回各自的部伍,明晨再前往深州,休息几天,然后就回本镇吧。”大家便平静下来。朱滔随即带领军队回到深州,暗中命令诸将领查找带头闹事的人,查到二百余人,悉数杀掉,剩下的人们吓得两腿发抖。于是朱滔又一次带领军队南下,众人再也不敢上前阻拦。朱滔进军占领了宁晋,留驻在那里等待王武俊。王武俊带领步兵,骑兵一万五千人攻取元氏,向着宁晋东奔而来。
王武俊刚刚杀了李惟岳时,曾派遣判官孟华入朝觐见皇上。孟华秉性忠厚耿直,才华出众,谋略过人,回答皇上的问话时意气激昂。德宗大悦,任命他为恒冀团练副使。适逢王武俊与朱滔图谋叛离朝廷,德宗急忙派遣孟华回去传达圣旨。孟华来到恒州时,王武俊的军队已经开拔。孟华规劝王武俊说:“圣上对大夫很是寄以厚望,如果能够竭尽忠义,何愁官职爵位不高、土地不广呢!不久皇上肯定会将康中丞改迁到其它军镇去,深州、赵州终究属于大夫,何苦骤然间将自己置身于叛逆之列呢!将来不能成功,后悔也来不及了。”孟华以往曾在李宝臣的幕府,由于为人正直,已经被同僚所妒忌。至此,孟华当了恒冀团练副使,同僚对他尤为憎恨,便对王武俊说:“孟华把军中的隐私上奏给皇帝,请求作为内应,所以才得以越格升官,这将使大夫的军队遭到倾覆,大夫应对他多加防备。”王武俊认为孟华是自己的老部下,不忍心杀害他,便削除了他的职位,让他回到自己的家中。
田悦仗恃援兵就要来到,派遣部下将领康带领一万余人开到城西,与马燧等人在御河上开战,大败而回。
当时,两河地区正在用兵打仗,每月消耗钱财一百余万缗,国库不能支撑几个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提出建议,认为:“财利都聚集在富商手中,请征用富商的钱财,对于收入超过一万缗的富商,征借他万缗以外的钱财,以便供应军需。算来只不过要向全国一两千个商人征借此钱,便可以满足数年之内的费用了。”德宗听从了他们的建议。甲子(十二日),德宗颁诏向商人征借用钱,命令度支条陈奏上。判度支杜佑大力搜索长安城中商人所有的财货,只要估计某商人申报不得其实,便加以鞭笞棒打,人们禁受不住痛楚,有的自缢而死。长安城中一片愁苦,就象遭受盗寇的洗劫。朝廷所得的钱算来也有八十余万缗。朝廷又决定征用当铺的利钱,凡是存有钱帛粟麦的人,都被征借四分之一,封存该物拥有者的钱柜和粮窖。百姓为此而举行罢市,一起拦着宰相的坐骑自诉苦情的人们数以千万计。一开始,卢杞还劝慰这些罢市的人们,但势不可遏,卢杞便急忙从另外的道路驰马而回了。加上向商人征借所得,算起来也才只得到二百万缗,而百姓已被敲榨得财力枯竭了。陈京是陈叔明的五世孙。
甲戌(二十二日),德宗任命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州刺史,兼任魏博招讨副使。
当初,李抱真担任泽潞节度使,马燧统辖着河阳三城。李抱真打算杀掉怀州刺史杨,杨逃到马燧那里,马燧收留了他,而且奏称他是无罪的,李抱真很恼怒。及至李抱真与马燧共同讨伐田悦时,两人有好几次因事相互埋怨、指责。两人之间的怨恨与裂痕加深,不再见面。由此,各军停顿不前,相互阻挠,久历时日,无所成功,德宗多次派遣中使为二人和解。及至王武俊进逼赵州,李抱真分拨部下二千人戍守邢州,马燧大为气愤地说:“残敌尚未铲除,应当共同努力,而李抱真竟然分兵去防守自己的地盘!”马燧准备带兵撤回河阳,李晟劝说马燧道:“李尚书因邢州与赵州接壤,分兵防守邢州,诚然没有害处。现在你骤然领兵离开,大家会说些什么呢!”马燧悦服,便一人骑马到李抱真的营垒,相互消除了怨恨,重新交好。适逢州刺史田昂请求回朝,马燧便奏请将州归属李抱真,请任命卢玄卿为刺史,兼任魏博招讨使的副职。李晟军起初隶属李抱真,李抱真又请求同时隶属马燧,以显示二人的亲睦协调。德宗一一照办。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厌恶判官郑云逵,便上奏朝廷,使他被贬为莫州参军。郑云逵的妻子是朱滔的女儿,朱滔也上奏朝廷,使郑云逵担任掌书记。郑云逵在朱滔面前极力罗织罪名,陷害蔡廷玉。蔡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朱体微对朱说:“朱滔在幽州,办事大多独断专行。朱滔生性不是长者,不应该把兵权交给他。”朱滔得知此事,极为恼怒,几次写信给朱,要求将二人杀掉,朱不肯。此后,朱氏兄弟便颇有嫌隙了。及至朱滔抗拒朝命,德宗打算把罪名推给蔡廷玉等人,以便取悦朱滔,甲子(十二日),贬蔡廷玉为柳州司户,朱体微为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打李纳的濮阳城,使他的守城将领高彦昭归降。
朱滔派人在发髻中藏着蜡封的书信送给朱,打算与朱一起谋反。马燧缴获了书信,将书信连同送信的使者送往长安,朱并不知道此事。德宗传驿征召朱由凤翔回朝,朱一到,便将蜡封的书信和送信的使者给朱看,朱恐惧不安,伏地叩头请罪。德宗说:“你们二人相距千里,当初并非共同策谋,这不是你的罪过。”因而将朱留在长安的私人宅第,颁赐给他名园、肥田、彩锦、金银等甚为丰厚,以稳住他的心意,他所担任的幽州、卢龙节度使和太尉、中书令等职衔也都依然保留。
德宗因朱的幽州兵还在凤翔屯扎,想得朝廷重臣代替朱。卢杞妒忌张镒忠厚耿直,为皇上所器重,打算将他排挤到朝廷之外,使自己得以独自总揽朝政,便回答德宗说:“朱名声地位一向尊崇,凤翔将校的职位品级不高,不是宰相或者朝廷信任的大臣,是无法镇服并安抚幽州军的。请让我去凤翔吧。”德宗低着头,还没有开口,卢杞又说:“陛下若是认为我相貌丑陋不扬,不能被三军将士所敬服,那只能由陛下的神算来决定了。”德宗于是望着张镒说:“文武全才,声望见重于朝野内外的,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张镒明知自己已经被卢杞排挤了,但是找不到推脱的借口,于是拜了两拜,接受了委任。戊寅(二十六日),德宗任命张镒兼任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当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同罗织罪名陷害杨炎与赵惠伯,杨炎死后,卢杞又忌恨严郢。适逢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错把押送廷玉等人的文书符信递送到了昭应,当时蔡廷玉等人已经来到蓝田,又叫他们回头向东而行。蔡廷玉等人以为要将他们押送给朱滔,走到灵宝西面,便投黄河而死。德宗听到此事,感到惊讶诧异,于是卢杞奏称:“朱肯定猜疑这是诏命的意图,请派遣三司使审查郑詹。”卢杞又说:“御史所办的事情,一定要向大夫禀告,请将严郢与郑詹一并审查。”案情尚未判定,壬午(三十日),卢杞又奏在京兆府将郑詹杖打而死,贬严郢为费州刺史,严郢死于贬地。
德宗初即位时,崔甫担任宰相,办事务必推崇宽大,所以当时政声和善,人们认为具有贞观时期的风范。及至卢杞担任宰相,他知道德宗生性多猜忌,因而用似是而非的事在群臣中挑拨离间,开始劝说德宗以严厉苛刻驾驭臣下,朝廷内外都感到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上奏,请将本道税钱每一千钱增收二百钱。五月,丙戌(初四),下诏增收其他各道税钱,一概以淮南为准,将每斗盐的价钱一律增加一百钱。
朱滔和王武俊从宁晋南下援救魏州,辛卯(初九),德宗诏令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带领朔方军和神策军步兵骑兵一万五千人向东讨伐田悦,同时抵御朱滔等人。朱滔行军到达宗城时,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抛弃朱滔前来归降。
丁酉,(十五日),德宗加任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二十九日),朝廷在定州设置义武军节度,将易、定、沧三州隶属于该军。
张光晟诛杀突董时,德宗打算就此与回纥断绝关系,便传召册命可汗使源休返回太原。过了很久,德宗又派遣源休护送突董以及翳密施与大小梅录等四人的遗体归还回纥,回纥可汗派遣他的宰相颉子斯迦等人迎接源休。颉子斯迦坐在宽大的帐子里,让源休等人站立在帐子前面的雪地中,诘问诛杀突董的情状,屡次打算杀掉源休等,提供的待遇甚为菲薄;滞留了五十余日,才让他们归国。可汗让人对源休说:“我国百姓都想要杀死你们,借以抵偿旧日的怨仇,我的意思却不是这样。你国已经杀了突董等人,我再杀了你们,这样以血洗血,污浊便愈发严重了!现在我以水洗血,不也是很好吗!唐朝还欠着我一百八十万匹绢帛的马价,应当快快归还给我。”回纥可汗派遣他的散支将军康赤心随同源休入朝觐见,源休始终未能见到可汗便返还了。己卯(疑误),康赤心随源休到达长安,朝廷下诏命令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还回纥的马价。源休有口才,能言善辩,卢杞唯恐他见了皇上而得到宠幸,趁着他未到长安,抢先任命他为光禄卿。
朱滔和王武俊的军队来到魏州时,田悦备办了牛肉和酒食出来迎接,魏州人欢呼动地。朱滔在惬山扎营,这一天,李怀光的军队也到达此地,马燧等人以盛大的军容迎接李怀光。朱滔以为要袭击自己,急忙出营列阵。李怀光有勇无谋,想要趁着朱滔营垒未曾安顿好便去进击他。马燧请他暂且将士休息一下,看出破绽,再动不迟。李怀光说:“他们若是已经将营垒安顿下来,终将成为后患,这个时机可是不能失去的。”于是李怀光便在连惬山西面向朱滔发起攻击,杀步兵一千余人,朱滔的军队崩溃沮丧。李怀光勒住马缰,观看形势,面有喜色。士兵争着进入朱滔的营垒夺取珍宝财货时,王武俊带领二千骑兵拦腰冲击李怀光军,军队被截成两段,朱滔又带领士兵接踵而来,官军大败,被逼迫落入永济渠淹死的士兵多得数不过来,兵士互相践踏,尸体堆积如山,河水也因此而不能流动,马燧等人只好各自收兵,各保营垒。这一天傍晚,朱滔等人在永济渠上筑起堤坝,将永济渠水导入王莽故河,断绝了官军的粮道与归路,第二天,水深已有三尺多了。马燧害怕,派遣使者用谦卑的辞句向朱滔道歉,求他允许让自己与诸节度使回归本道,向德宗上奏,请求将河北事务委托给五郎朱滔处理。朱滔打算应允来使,王武俊认为不能答应,朱滔不肯听从。秋季,七月,马燧与诸军淌过水向西而行,退保魏县,以抵抗朱滔。于是朱滔向王武俊认错,王武俊却自此恨朱滔。过了几天,朱滔等人也领兵在魏县东南扎营,与官军隔着一条河相互对抗。
李纳向朱滔等人请求援救,朱滔派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带兵援助他。李纳攻打宋州,不能攻克,便派遣兵马使李克信和李钦遥戍守濮阳和南华,以便抵抗刘洽。
甲辰(二十二日),德宗让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任平卢、淄青、郓、登莱、齐州节度使,前去讨伐李纳。又让河东节度使马燧兼任魏博、澶相节度使,加任朔方、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求以本部兵马向北解除赵州的围困,与张孝忠共同分兵出击,谋取范阳,德宗照准。李晟从魏州率兵北进赵州,王士真解除了对赵州的围困而去。李晟在赵州停留了三天,便与张孝忠合兵北向经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起兵反叛,自称安南节度使,安南都护辅良交讨伐并斩杀了他。
八月,丁未(疑误),朝廷设置河东与河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仅仅总管大体情况罢了。
辛酉(十一日),德宗任命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该处节度使。
卢杞憎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打算将他从朝中排挤出去,颜真卿对卢杞说:“先中丞的头颅被传送到平原时,我用舌头舔去了他脸上的血渍。现在相公竟忍心不相容吗?”卢杞惶恐四顾,起身下拜,但他对颜真卿的恨意却愈发加剧了。
九月,癸卯(二十三日),殿中少监崔汉衡从吐蕃回来,吐蕃赞普派遣他的臣区颊赞跟随崔汉衡入朝觐见。
冬季,十月,辛亥(初二),德宗任命湖南观察使曹王李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李皋到了洪州,把将佐全部召集起来,考察他们的才干,选得牙将伊慎、王锷等人,提拔为大将,还延引荆襄判官许孟容,将他安置在幕府。伊慎是州人,许孟容是长安人。
伊慎曾常跟随李希烈讨伐梁崇义,李希烈赏识他的才华,想把他留下,伊慎却逃回。李希烈听说李皋起用伊慎,唯恐他成为自己的后患,便赠他犀甲七属,并假造伊慎回复李希烈的书信,丢在边境上。德宗听说后,派遣中使到军队中就地将伊慎斩首,李皋上书替伊慎论争洗雪,不见回音。恰巧长江中的群盗三千余人来江南西道侵扰,李皋便派遣伊慎进击群盗,立功自赎。伊慎打败了群盗,斩首数百级,率军而回。因此,伊慎得以幸免。
卢杞执掌朝政,知道德宗必定还要选立宰相,惟恐新相会分去自己的权力,便乘机举荐吏部侍郎关播儒雅忠厚,可以整肃风俗。丙辰(初七),德宗任命关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朝中政事一概由卢杞决断,关播遇事只是整一整衣袖,不置可否。德宗曾经从容地和宰相议论政事,关播有些反对意见,起身想说,卢杞以目示意,他才没说。回到中书以后,卢杞对关播说:“由于端庄忠厚,讲话不多,所以我才引荐你做了宰相,刚才你怎么要开口讲话呢!”关播自此不敢再讲话。
戊辰(十九日),德宗派遣都官员外郎樊泽出使吐蕃,告诉吐蕃会盟的日期。
丙子(二十七日),肃王李详去世。
十一月,己卯朔(初一),德宗加封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感激朱滔援救自己的恩德,便与王武俊商议尊奉朱滔为谋主,以臣属之礼事奉他。朱滔认为不妥,就说:“惬山获胜,都是大夫二哥出的力气,我怎么敢独自居此尊显的位子呢!”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人共同计议说:“请与郓州李大夫一起共立四国,一律称王,但不改变年号,就象昔年的诸侯尊奉周王室的正朔一样。筑起坛场,共同结盟,若有不履行盟约的人,大家就一起讨伐他。如果不这样做,难道能够永远去做一个叛臣,使大家茫然无主,对朝廷用兵既没有名义,将士有功也没有官职爵位作为奖赏吗?将士和官吏还有什么指望呢!”朱滔等人都认为讲得很对。于是,朱滔自称冀王,田悦自称魏王,王武俊自称赵王,三人还请李纳自称齐王。这一天,朱滔等人在军营中筑起坛场,祭告上天,领受王位。朱滔担任盟主,自称“孤”。王武俊、田悦、李纳自称“寡人”。四人居住的堂舍称作殿,对事情的处置称作令,众部下上书称作笺。四人的妻子称作妃,长子称作世子。四人各自将所管理的州改为府,设置留守兼元帅,将军政委托给他们。又设置东西两曹,来比附中书省和门下省;设置左右内史,来比附侍中和中书令。其余官职一律模仿朝廷的建制,只是改换了名称。
王武俊任命孟华为司礼尚书,孟华始终不肯接受,吐血而死。王武俊任命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将军中事务委托给他。卫常宁策划诛杀王武俊,王武俊将他腰斩。王武俊派遣部下将领张终葵侵犯赵州,康日知出击,斩杀了他。
李希烈带领本部三万人移镇许州,派遣亲信到李纳处,同他谋划共同袭击汴州。李希烈又派遣使者告诉李勉,说是自己已经兼领淄青,准备借道上任。李勉为李希烈整治桥梁,备办食品,等待着他的到来,同时做了严密的防备,而李希烈始终没有到来。李希烈又暗中与朱滔等人交结往来,互通声气,李纳也好几次派出游兵,渡过汴水,迎接李希烈。自此,在东南转运物资的人们都不敢从汴渠通过,而是经蔡水北上。
十二月,丁丑(二十九日),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当时,朱滔等人与官军相对抗已有好几个月,官军有度支运送粮食,有各道增补兵员,而朱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门依赖田悦供给,因此朱、王的军队与田悦都一天天地艰难疲困起来。他们听说李希烈军队声势甚为盛大,李希烈又颇为怨恨不满,便一起谋划派遣使者到许州,劝说李希烈称帝,李希烈自此以后才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求重新编制《建中正元历》,德宗照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