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注/王学孟
【说明】
在这篇列传中,以苏秦为传主,兼及苏氏兄弟苏代和苏厉。苏秦始以连横游说秦惠王,失败,转而以合纵游说六国。整一年,歃血于洹水之上,功成名就,佩带六国相印,煊赫一时,为纵横家杰出的代表人物。继而奔齐,为燕昭王反间,车裂而死。
苏秦游说六国,以赵为主,以合纵相亲为目的。针对不同对象,顺应其心意,指陈其利害,或激或励,或羞或诱,成竹在胸,使六国合纵缔约,使秦人闭函谷关达十五年,足见其胸中韬略和研习《阴符》之功效。
苏秦的说辞,汪洋恣肆,犀利流畅,气势磅礴,大有一发不可收束之势,形成他独特而雄辩的说辞风格。其说辞或夸张、或描写、或排比、或比喻,有时形象对比,有时引经据典,有时渲染气氛,有时动之以情,有时说之以理,不仅使读者感到苏秦具有独抵华屋之下,一揽群小的气度,而且从太史公的语言艺术中感到美的享受。说六国处,笔不涉同,辞有异彩,一处一样文法,一处一种情貌,如行山阴道上,使人美不暇接。在涛涛滚滚的说辞之中,间或插入曲折动人的小故事,娓娓道来,相应成趣。既能深入浅出,以彼喻此成为说辞的有机部分,说明深刻的道理,又使文章层峦叠障之中突见一马平川;急风骤雨过后,又是绚丽多彩的艳阳天气。文章的节奏也于急骤之中见疏缓,跌宕之中见起伏,诚乃掀天揭地的大文章!
有的段落简直是小说笔法。如苏秦出游,大困而归,家人的讽刺、羞辱,苏秦的惭愧自伤,以及发奋自励,伏读《阴符》以及对其兄嫂前倨后恭的描写,都是着眼于典型形象的塑造。通过塑造出的典型形象,让我们去把握当时社会的炎凉世态和这部分人的人生观、价值观。苏秦说:“……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前后映照,把苏秦追名逐利到衣锦还乡心态、自矜自夸神情,都表现在字里行间了。
当然,苏氏为达目的,皆以权变之术游说诸国,其说辞多有夸诞、粉饰不实之词,从史学研究的角度,还是应该注意的。
苏秦是东周雒阳人,他曾向东到齐国拜师求学,在鬼谷子先生门下学习。
外出游历多年,弄得穷困潦倒,狼狈地回到家里。兄嫂、弟妹、妻妾都私下讥笑他,说:“周国人的习俗,人们都治理产业,努力从事工商,追求那十分之二的盈利为事业。如今您丢掉本行而去干耍嘴皮子的事,穷困潦倒,不也应该嘛!”苏秦听了这些话,暗自惭愧、伤感,就闭门不出,把自己的藏书全部阅读了一遍。说:“一个读书人既然已经从师受教,埋头读书,可又不能凭借它获得荣华富贵,即使读书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于是找到一本周书《阴符》,伏案而钻研它。下了一整年的功夫,悉求真缔,找到与国君相合的门道,激动地说:“就凭这些足可以游说当代的国君了。”他求见并游说周显王。可是显王周围的臣子一向了解苏秦的为人,都瞧不起他,因而周显王也不信任他。
于是,他向西到了秦国。秦孝公已经死了。就游说惠王说:“秦是个四面山关险固的国家,为群山所环抱,渭水如带横流,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这真是个险要、肥沃、丰饶的天然府库啊。凭着秦国众多的百姓,训练有素的士兵,足以用来吞并天下,建立帝业而统治四方。”秦惠王说:“鸟儿的羽毛还没长丰满,不可能凌空飞翔;国家的政教还没有正轨,不可能兼并天下。”秦国刚刚处死商鞅,讳恨游说的人,因而不任用苏秦。
于是,他向东到了赵国。赵肃侯让自己的弟弟赵成出任国相,封号叫奉阳君。奉阳君不喜欢苏秦。
苏秦又去燕国游说,等了一年多才有机会拜见燕王。他劝燕文侯说:“燕国东边有朝鲜、辽东,北边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滹沱、易水,区域纵横两千多里,武装部队几十万人,战车六百辆,战马六千匹,储存的粮食足够用好几年。南有碣石、雁门的肥沃土地,北有红枣和板栗的收益,百姓即使不耕作,光是这红枣、板栗的收获也足够富裕的了。这就是所说的天然府库啊!
“能够安居乐业,没有战事,看不到军队覆灭、将领被杀的情景,没有谁比得上燕国。大王知道原因吗?燕国不被敌人侵犯的原因,是因为赵国在燕国的南面遮蔽着。秦国和赵国发动五次战争,秦国胜了两次而赵国胜了三次。两国相互杀伤,彼此削弱,而大王可以凭借整个燕国的势力,在后边牵制着他们,这就是燕国不受敌人侵犯的原因。况且秦国要攻打燕国,就要穿越云中和九原,穿过代郡和上谷,远离几千里,即使攻克了燕国的城池,秦国也考虑到没法守住它。秦国不能侵害燕的道理很明显了。如今赵国要攻打燕国,只要发出号令,不到十天,几十万大军就会挺进到东桓驻扎了,再渡过滹沱,涉过易水,用不了四五天的时间,就到燕国的都城了。所以说秦国攻打燕国,是在千里以外打仗;赵国攻打燕国,是在百里以内作战。不忧虑百里以内的祸患而重视千里以外的敌人,再没有比这更错误的策略了。因此希望大王与赵国合纵相亲,把各国联成一体,那么燕国一定不会有所忧虑了。”
文侯说:“您说的当然不错,可是我的国家弱小,西边又紧靠着强大的赵国,南边接近齐周,齐、赵都是强国啊。您一定要用合纵相亲的办法使燕国安全无事,我愿倾国相从。”
于是就赞助苏秦车马钱财到赵国。奉阳君已经死了,就趁机劝赵肃侯说:“天下的卿相臣子一直到穿粗衣的读书人,都仰慕您这贤明的国君施行仁义,都希望能在您面前听从教诲,陈述忠言,为时很久了。虽然如此,然而奉阳君妒嫉人才而您又不理政事,因此宾客和游说之士没有谁敢在您面前畅所欲言。如今奉阳君已经撒手人寰,您又可以和士民百姓亲近了,所以我才敢于向您陈述愚见。
“我私下为您考虑,没有比百姓生活的安宁,国家太平,并且无须让人民卷入战争中去更重要的了。使人民安定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得当,人民就安定;邦交选择不得当,人民就终身不安定。请允许我分析赵国的外患:假如赵国与齐、秦两国为敌,那么人民就得不到安宁,如果依靠秦国攻打齐国,人民也不会得到安宁,假如依靠齐国攻打秦国,人民还是得不到安宁。所以想要计算别国的国君,攻打别人的国家,常常苦于公开声明断绝跟别国的外交关系,希望您小心谨慎,不要轻易把这话说出来。请让我为您分析这种黑白、阴阳极其分明的利害得失吧。您果真能听我的忠告,燕国一定会献出盛产毡裘狗马的土地,齐国一定会献出盛产鱼盐的海湾,楚国一定会献出盛产桔柚的园林,韩、卫、中山都可以相应地献出供您汤沐的费用,而您的亲戚和父兄都可以裂士封侯了。获得割地、享受权利,正是春秋五霸不惜全军覆没、将领被俘的代价去追求的;使贵戚封侯,正是商汤、武王所以要起兵并采用流放甚至冒着弑君的罪名去争取的原因。如今我让您安然就座,就可以轻易地获得这两种好处,这就是我希望于您的。
“现在如果大王和秦国友好,那么秦国一定要利用这种优势去削弱韩国、魏国;如果和齐国友好,那么齐国一定会利用这种优势去削弱楚国、魏国。魏国衰弱了就要割地河外,韩国衰弱了就要献出宜阳。宜阳一旦献纳秦国,上郡就要陷入绝境,割让了河外就会切断上郡的交通。楚国要衰弱了,您就孤立无援。这三个方面您不能不仔细地考虑啊。
“秦国攻下轵道,韩国的南阳就危在旦夕,秦国要强夺南阳,包围周都,那么赵国就要拿起武器自卫;假如秦国占据了卫地,攻取了卷城,那么齐国一定会向秦国俯首称臣。秦国的欲望既然已经在山东得逞,就一定会发兵向赵国进犯。假如秦军渡过黄河,越过漳水,占据番吾,那么,秦、赵两国的军队一定要在邯郸城下作战了。这就是我替你忧虑的原因啊。
“正当这时,山东境内所建立的国家没有比赵国强大的。赵国区域纵横两千多里,武装部队几十万人,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可支用好几年。西有常山,南有漳水,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本来就是个弱小的国家,不值得害怕。天下间,秦国最忌恨的莫过于赵国。然而秦国为什么不敢发兵攻打赵国呢?是害怕韩国和魏国在后边暗算它。既然如此,那么韩、魏可算是赵国南边的屏障了。秦国要是攻打韩、魏,就没有什么名山大川的阻挡,象蚕吃桑叶似的逐渐地侵占,直到逼近两国的国都为止。韩、魏不能抵挡秦国,必然会向秦国臣服。秦国解除了韩、魏暗算的顾虑,那么战祸必然会临到赵国了。这也是我替你忧虑的原因啊。
“我听说当初唐尧没有分到过三百亩的赏赐,虞舜也没有得到过一尺的封地,却能拥有整个天下;禹夏聚集的民众不够百人,却能在诸侯中称王;商汤、周武的卿士不足三千,战车不足三百辆,士兵不足三万,却能成为天子:他们确实掌握了夺取天下的策略。所以,一个贤明的君主,对外要能预料敌国的强弱,对内要能估计士兵们素质的优劣,这样用不着等到双方军队接触,胜败存亡的关键所在早就了然于胸了。怎么会被众人的议论所蒙蔽,而昏昧不清地决断国家大事呢?
“我私下考察过天下的地图,各诸侯国的土地五倍于秦国,估计各诸侯国的士兵十倍于秦国,假如六国结成一个整体,同心协力,向西攻打秦国,秦国一定会被打败。如今反而向西侍奉秦国,向秦国称臣。打败别人和被别人打败,让别人向自己称臣和自己向别人称臣,难道是可以同日而语的么!
“凡主张连衡政策的人,都想把各诸侯国的土地割让给秦国。秦国的霸业成功,他们就可把楼台亭榭建得高大,把宫室建得华美,欣赏着竽瑟演奏的音乐,前有楼台、宫阙,高敞华美的车子;后有窈窕艳丽的美女,至于各国遭受秦国的祸害,他们就不去分担忧愁了。所以那些主张连衡的人凭借秦国的权势日夜不停地威胁诸侯各国,谋求割让土地,因此,希望大王能仔细地考虑啊。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决断疑虑,排斥谗言,摒弃流言蜚语的途径,堵塞结党营私的门路,所以我才有机会在您面前陈述使国君尊崇,使土地扩展,使军队强大的计策。我私下为大王考虑,不如使韩、魏、齐、楚、燕、赵结成一个相亲的整体,对抗秦国。让天下的将相在洹水之上聚会,相互沟通故有的嫌隙,杀白马歃血盟誓,彼此约定说:‘假如秦国攻打楚国,那么齐、魏就分别派出精锐部队帮助楚国,韩国就切断秦国的运粮要道,赵军就南渡河漳支援,燕军就固守常山以北。假如秦国攻打韩国、魏国,那么楚军就切断秦国的后援,齐国就派出精锐部队去帮助韩、魏。赵军就渡过河漳支援,燕国就固守云中地带。假如秦国攻打齐国,那么楚国就切断秦国的后援,韩国固守城皋,魏国堵塞秦国的要道,赵国的军队就渡河漳挺进博关支援,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去协同作战。假如秦国攻打燕国,那么,赵国固守常山,楚国的部队驻扎武关,齐军渡过渤海,韩、魏同时派出精锐部队协同作战。假如秦国攻打赵国,那么韩国的部队驻扎宜阳,楚国的部队驻扎武关,魏国的部队驻扎河外,齐国的部队渡过清河,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协同作战。假如有的诸侯不照盟约办事,便用其他五国的军队共同讨伐他。’假如六国相亲结成一体共同抵抗秦国,那么秦国一定不敢从函谷关出兵侵犯山东六国了。这样,您霸主的事业就成功了。”
赵王说:“我还年轻,即位时间又短,不曾听到过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策略。如今您有意使天下得以生存,使各诸侯国得以安定,我愿诚恳地倾国相从。”于是装饰车子一百辆,载上黄金一千镒,白璧一百双,绸缎一千匹,用来游说各诸侯国加盟。
这时,周天子把祭祀文王、武王用过的肉赐给秦惠王。惠王派犀首攻打魏国,生擒了魏将龙贾,攻克了魏国的雕阴,并打算挥师向东挺进。苏秦恐怕秦国的部队打到赵国来,就用计激怒了张仪,迫使他投奔秦国。
于是苏秦去游说韩宣王说:“韩国北部有坚固的巩邑、城皋,西部有宜阳、商阪的要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区域纵横九百多里,武装部队有几十万,天下的强弓硬弩都是从韩国制造出来的。像谿子弩,以及少府制造的时力、距来,射程都在六百步以外。韩国士兵脚踏连弩而射,能连续发射一百箭,中间不停止。远处的敌人,可以射穿他们胸前的铠甲,穿透胸膛,近处的敌人,可以射透他们的心脏。韩国士兵使用的剑、都是从冥山、棠谿、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锻冶的,这些锋利的武器都能在陆上截断牛马,水上能劈天鹅、大雁,临阵对敌能斩断坚固的铠甲、铁衣,从臂套、盾牌到系在盾牌上的丝带,没有不具备的。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披着坚固的铠甲,拉着强劲的硬弩,佩戴着锋利的宝剑,即使以一当百,也不在话下。凭着韩国兵力的强劲和大王的贤明,却向西侍奉秦国,拱手而臣服,使国家蒙受耻辱而被天下人耻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啊。
“如果大王去侍奉秦国,秦国必定会向您索取宜阳、成皋。今年把土地献给他,明年又要索取割地。给他吧,却没有土地可给,不给吧,那么就会丢掉以前割地求好的功效而遭受后患。况且大王的土地是有限的,而秦国贪婪的索取是没有止境的,拿有限的土地,去换取无止境的索取,这就叫做拿钱购买怨恨,纠结灾祸。不用打仗,而土地就被割去了。我听说过一句俗话:‘宁做鸡的嘴,不做牛的肛门。’现在,如果向西拱手臣服,和做牛的肛门有什么不同呢?凭着大王的贤明,又拥有韩国强大的军队,却蒙受做牛后的丑名,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啊。”
这时韩王突然变了脸色,捋起袖子,愤怒地瞪大眼睛,手按宝剑,仰望天空长长地叹息说:“我虽然没有出息,也决不能去侍奉秦国。现在您既然转告了赵王的指教,我愿意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
苏秦又游说魏襄王说:“大王的国土,南边有鸿沟、陈地、汝南、许地、郾地、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边有淮河、颍河、煮枣、无胥,西边有长城为界,北边有河外、卷地、衍地、酸枣,国土纵横千里。地方名义上虽然狭小,但是田间到处盖满房屋,连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没有了。人口稠密,车马众多,日夜行驰,络绎不绝,轰轰隆隆,好象有三军人马的声势。我私下估量大王的国势和楚国不相上下。可是那些主张连衡的人诱惑您侍奉秦国,伙同像虎狼一样凶恶的秦国侵扰整个天下,一旦魏国遭受秦国的危害,谁都不会顾及您的灾祸。依仗着秦国强大的势力,在内部劫持别国的君主,一切罪恶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魏,是天下强大的国家;王,是天下贤明的国君。现在您竟然有意向西面奉事秦国,自称是秦国东方的属国,为秦国建筑离宫,接受秦国的分封,采用秦国的冠服式样,春秋季节给秦国纳贡助祭,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
“我听说越王勾践仅用三千疲惫的士兵作战,就在干遂活捉了吴王夫差;周武王只用了三千士兵,三百辆蒙着皮革的战车,在牧野制服了商纣:难道他们是靠着兵多将广吗?实在是因为充分发挥出他们的威力。现在,我私下听说大王的军事力量,精锐部队二十万,裹着青色头巾的部队二十万,能冲锋陷阵的部队二十万,勤杂兵十万,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这些实力超过越王勾践和周武王很远了,可是,如今您却听信群臣的建议,想以臣子的身份服事秦国。如果奉事秦国,必然要割让土地来表示自己的忠诚,因此,还没动用军队,国家却已亏损了。凡是群臣中妄言服事秦国的,都是奸妄之人,而不是忠臣。他们作为君主的臣子,却想割让自己国君的土地,以求得与秦国的友谊,偷取一时的功效而不顾后果,破坏国家的利益而成就私人的好处,对外凭借着强秦的势力,从内部劫持自己的国君,以达到割让土地的目的,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这种情况。
“《周书》上说:‘草木滋长出微弱的嫩枝时,要不及时去掉它,到处滋长延伸了怎么办呢?细微嫩枝不及时砍掉它,等到长的粗壮了,就得用斧头了。’事前不考虑成熟,事后将有灾祸临头,那时对它将怎么办呢?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六国联合相亲,专心合力,一个意志,就一定没有强秦侵害的祸患了。所以敝国的赵王派我来献上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详明的公约,全赖大王的指示号召大家了。”
魏王说:“我没有出息,从没听说过如此贤明的指教,如今您奉赵王的使命来指教我,我将严肃地率领全国民众听从您的安排。”
接着,苏秦又向东方游说齐宣王,说:“齐国南面有泰山,东面有瑯邪山,西面有清河,北面有渤海,这可说是四面都有天险的国家了。齐国的土地纵横两千余里,武装部队几十万人,粮食堆积得象山丘一样高大。三军精良,联合起五家的兵卒,进攻如同锋芒之刀刃、良弓之矢那样勇猛捷速,打起仗来好象雷霆震怒一样猛烈,撤退好象风雨一样快地消散。自有战役以来,从未征调过泰山以南的军队,也不曾渡过清河,涉过渤海去征调这二部的士兵。光是临淄就有居民七万户,我私下估计,每户不少于三个男子,三七二十一万,用不着征集远处县邑的兵源,光是临淄的士兵本来就够二十一万了。临淄富有而殷实,这里的居民没有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下棋踢球的。临淄的街道上车子拥挤得车轴互相撞击,人多得肩膀相互磨擦,把衣襟连接起来,可以形成围幔,举起衣袖,可以成为遮幕,大家挥洒的汗水,就象下雨一样,家家殷实,人人富足,志向高远,意志飞扬。凭借着大王的贤明和齐国的强盛,天下没有那个国家能够比得上。如今您却要向西去奉事秦国,我私下替大王感到羞耻。
“况且韩、魏之所以非常畏惧秦国,是因为他们和秦国的边界相接壤,假如双方派出军队交战,不出十天,胜败存亡的局势就决定了。如果韩、魏战胜了秦国,那么自己的兵力要损失一半,四面的国境无法保卫;如果作战不能取胜,那么国家接着就陷入危亡的境地。这就是韩、魏把和秦国作战看得那么重要,而很轻易地想要向秦国臣服的原因。现在,秦国攻打齐国的情况就不同了,秦国背靠着韩、魏的土地,要经过卫国阳晋的要道,穿过齐国亢父的险塞,战车不能并驶,战马不能并行,只要有一百人守在险要之处,就是有一千人也不敢通过,即使秦国军队想要深入,就像狼一样疑虑重重,时常回顾,生怕韩、魏在后面暗算它。所以它虚张声势,恐吓威胁。它虽然骄横矜夸却不敢冒险进攻,那么秦国不能危害齐国的形势也就相当明了啦。
“不能深刻地估计到秦国根本对齐国无可奈何的实情,却想要向西而奉事秦国,这是群臣们策略上的错误。现在,齐国还没有向秦国臣服的丑名却有强大的国家实力,所以我希望大王稍微留心考虑一下,以便决定对策。”
齐王说:“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居住在偏僻遥远、紧靠大海、道路绝尽、地处东境的国家,从未听到过您高明的教诲。如今您奉赵王的使命来指教我,我将严肃地率领全国民众听从您的安排。”
于是,苏秦又向西南去游说楚威王,说:“楚国,是天下强大的国家;大王,是天下贤明的国王。楚国西边有黔中、巫郡,东边有夏州、海阳,南边有洞庭、苍梧,北边有径塞、郇阳,土地纵横五千多里,武装部队一百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存粮足够支用十年。这是建立霸业的资本啊。凭借着楚国的强大和大王的贤明,天下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如今您却想向西侍奉秦国,那么,天下就再没有哪个诸侯不向西面拜服在秦国的章台宫下了。
“秦国最大的忧患没有比得上楚国的,楚国强大,那么秦国就会弱小;秦国强大,那么楚国就会弱小。从这种情势判断,两国不能同时并存。所以,我劝大王策划,不如合纵相亲,来孤立秦国。如果大王不采纳合纵政策,秦国一定会出动两支军队,一支从武关出击,一支直下黔中,那么鄢郢的局势就动摇了。
“我听说在未发生动乱之前,就应该治理它,在祸患没有降临之前,就要采取行动。要等到祸患临头,再去忧虑它,那就来不及了。所以希望大王能早作仔细的打算。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我能山东使各国向您奉献四时的礼物,接受你英明的指教,把国家委托给您,奉献宗庙请您保护,训练士兵,磨砺兵器,听任大王的指挥。大王果真能采纳我这不成熟的计策,那么,韩、魏、齐、燕、赵、卫等国动听的音乐和美丽的女子,一定会充满您的后宫。燕国、代地所产的骆驼、良马一定会充满您的畜圈。所以,合纵成功了,楚国就能称王。连衡成功了,秦国就能称帝。如今您要放弃称王称霸的功业,蒙受侍奉别人的丑名,我私下认为大王这种做法不可取。
“秦,是虎狼一样凶恶的国家,还有吞并天下的野心。秦国也是天下各诸侯的共同仇敌。凡主张连衡的人都想分割各诸侯的土地奉献给秦国,这就叫做供养仇人和敬奉仇敌啊。做为人家的臣子,却要分割自己国君的土地,用来和如狼似虎的强秦相交往,侵扰天下,而自己的国家突然遭受秦国的侵害,他们却不顾及这些灾祸。对外依仗着强秦的威势,用来在内部劫持自己的君主,索取割地,是最大的叛逆,最大的不忠,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过了。所以,合纵相亲,各诸侯就会割让土地奉事楚国,连衡成功,楚国就要割让土地奉事秦国,这两种策略相差太远了,这二者,大王要处于哪一方的立场呢?所以敝国赵王派我来奉献这不成熟的策略,奉上详明的公约,全靠大王晓喻众人了。”
楚王说:“我国西边和秦国接壤,秦国有夺取巴、蜀并吞汉中的野心。秦,是虎狼一样凶恶的国家,是不可以亲近的。韩、魏经常遭受秦国侵害的威胁,不可以和他们作深入地策划。假如和他们深入地策划,恐怕有叛逆的人泄露给秦国,以致计划还没施行,而国家就面临危险了。我自己估计,拿楚国对抗秦国,不一定取得胜利;在朝廷内和群臣谋划,他们又不可信赖。我躺在床上睡不安稳,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香甜,心神恍恍惚惚,好像挂在空中的旗子,始终没有个着落。现在您打算使天下统一,团结诸侯,使处于危境的国家保存下来,我愿意恭恭敬敬地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听从您的安排。”
于是,六国合纵成功,同心协力了。苏秦做了合纵联盟的盟长,并且担任了六国的国相。
苏秦北上向赵王复命,途中经过洛阳,随行的车辆马匹满载着行装,各诸侯派来送行的使者很多,气派比得上帝王。周显王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害怕,赶快找人为他清除道路,并派使臣到郊外迎接慰劳。苏秦的兄弟、妻子、嫂子斜着眼不敢抬头看他,都俯伏在地上,非常恭敬地服侍他用饭。苏秦笑着对嫂子说:“你以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傲慢,现在却对我这么恭顺呢?”他的嫂子赶紧伏俯在地上,弯曲着身子,匍匐到他面前,脸贴着地面请罪说:“因为我看到小叔您地位显贵,钱财多啊。”苏秦感慨地叹息说:“同样是我这个人,富贵了,亲戚就敬畏我,贫贱时,就轻视我。何况一般人呢!假使我当初在洛阳近郊有二顷良田,如今,我难道还佩带得上六个国家的相印吗?”当时他就散发了千金,赏赐给亲戚朋友。当初,苏秦到燕国去,向人家借过一百钱做路费,现在富贵了,就拿出一百金(一百万钱)偿还那个人。并且报答了以前所有对他有恩德的人。他的随从人员中,唯独有一个人没得到报偿,就上前去自己申说。苏秦说:“我不是忘了您,当初您跟我到燕国去,在易水边上,您再三要离开我,那时正当我困窘不堪,所以我深深地责怪您,所以把您放在最后,您现在也可以得到赏赐了。”
苏秦约定六国联盟之后,回到赵国,赵肃侯封他为武安君,于是,苏秦把合纵盟约送交秦国。从此秦国不敢窥伺函谷关以外的国家,长达十五年之久。
后来秦国派使臣犀首欺骗齐国和魏国,和它们联合起来攻打赵国,打算破坏合纵联盟。齐、魏攻打赵国,赵王就责备苏秦。苏秦害怕,请求出使燕国,一定要向齐国报复。苏秦离开赵国以后,合纵盟约便瓦解了。
秦惠王把他的女儿嫁给燕国太子做妻子。这一年,燕文侯去世,太子即位,这就是燕易王。易王刚刚登位,齐宣王趁着燕国发丧之机,攻打燕国,一连攻克了十座城池。易王对苏秦说:“从前先生到燕国来,先王资助您去见赵王,于是才约定六国合纵。如今齐国首先进攻赵国,接着又打到燕国,因为先生的缘故被天下人耻笑,先生能替燕国收复侵占的国土吗?”苏秦感到非常惭愧,说:“请让我替大王把失地收回来。”
苏秦见到齐王,拜了两拜,弯下腰去,向齐王表示庆贺;仰起头来,又向齐王表示哀悼。齐王说:“为什么庆贺和哀悼相继这么快呢?”苏秦说:“我听说饥饿的人,宁愿饥饿而不吃乌头这种有毒植物的原因,是因为它越是能填满肚子就和饿死的灾祸越是没有区别啊。现在,燕国虽然弱小,但燕王却是秦王的小女婿。大王占了他十座城池的便宜却长久地和强秦结成仇怨。如今,使弱小的燕国像大雁一样相继飞行,强大的秦国跟在它的后面做掩护,从而招致天下的精锐部队攻击你,这和吃乌头是相类似的啊。”齐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凄怆而严肃,说:“既然如此,那怎么办呢?”苏秦说:“我听说古代善于处理事情的人,能够把灾祸转化为吉祥,通过失败变为成功。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立即归还燕国的十座城池。燕国白白地收回十城,一定很高兴。秦王知道因为他的关系而归还燕国的十城,也一定很高兴。这就叫做放弃仇恨而得到牢不可破的友谊。燕国、秦国都来奉事齐国,那么大王对天下发出的号令,没有敢不听的。这就等于用虚夸不实地依附秦国,实际上却以十城的代价取得天下,这是称霸天下的功业啊。”齐王说:“好”。于是就归还了燕国的十座城池。
有毁谤苏秦的人说:“苏秦是个左右摇摆、出卖国家、反复无常的臣子,将要引起乱子。”苏秦生怕获罪,回到燕国,而燕王却不给他官职。苏秦求见燕王说:“我是东周一个鄙陋的人,没有一点功劳,而大王却在宗庙里授与我官职,在朝廷上以礼相待。如今,我为大王说退了齐国的军队,又收回了十座城池,应该对我越发地亲近。如今我回到燕国而大王不授与我官职,一定有人以不忠实的罪名在您面前中伤我。其实我的‘不忠实’,正是大王的福气啊。我听说忠诚信实的人,一切都为着自己的目的;奋发进取的人,一切都为着别人去努力。况且我游说齐王,也没有欺骗他啊。我把老母抛在东周,本来就不打算为自己树立忠信的名声,而决心帮助别人求得进取。现在,假如有像曾参一样孝顺,像伯夷一样廉洁,像尾生一样信实的人,让这样三种人去奉事大王,您认为怎样?”燕王回答说:“足够了。”苏秦说:“像曾参一样孝顺,为尽孝道,决不离开父母在外面过上一夜。像这样您又怎么能让他步行千里,来到弱小的燕国,侍奉处在危困中的国君呢?像伯夷一样的廉洁,坚守正义,不愿作孤竹君的继承人,不肯作周武王的臣子,不接受赐爵封侯而最终饿死在首阳山下。像他这样廉洁,大王又怎么能让他步行千里到齐国干一番事业取回十座城池呢?像尾生那样城信,和女子相约在桥下幽会,女子如期没来,洪水来了也不离去,紧抱桥柱被水淹死。像这样的诚信,大王又怎么能让他步行千里退去齐国强大的军队呢?我正是以所谓的忠诚信实在国君面前获罪的呀。”燕王说:“你自己不忠诚信实罢了,难道还有因为忠诚信实而获罪的吗?”苏秦说:“不是这样的。我听说有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作官,他的妻子和别人私通,她的丈夫快要回来时,和她私通的人就忧虑,妻子说:‘你不要担心,我已经作好了毒酒等着他呢。’过了三天,她丈夫果然到了,妻子让侍妾端着有毒的酒给他喝,侍妾想告诉他酒中有毒,又恐怕他把主母赶走;可是不告诉他吧,又恐怕她的毒酒害死了主父,于是她假装跌倒,把酒泼在地上。主父大发雷霆之怒,将她打了五十竹板。所以侍妾一跌倒而泼掉了那杯毒酒,在上保存了主父,在下保存了主母,可是自己却免不掉挨竹板子,怎么能说忠诚信实就不能获罪呢?不幸的是我的罪过跟侍妾的遭遇相类似啊!”燕王说:“先生恢复原来的官职吧。”从此燕王愈发优厚地对待他。
燕易王的母亲,是燕文侯的夫人。与苏秦私通。燕易王知道这件事,却对苏秦的待遇更加优厚。苏秦恐怕被杀,就劝说燕王:“我留在燕国,不能使燕国的地位提高,假如我在齐国,就一定能提高燕国的地位。”燕王说:“一切听任先生去做吧。”于是,苏秦假装得罪了燕王而逃跑到齐国。齐宣王便任用他为客卿。
齐宣王去世,湣王继位,苏秦就劝说湣王把葬礼办得铺张隆重,用来表明自己的孝道,高高地建筑宫室,大规模地开辟园林,以表明自己得志,其实苏秦打算使齐国破败,从而有利于燕国。燕易王去世,燕哙登基做了国君。此后,齐国大夫中有许多人和苏秦争夺国君的宠信,因而派人刺杀苏秦,苏秦当时没死,带着致命的伤逃跑了。齐王派人捉拿凶手,然而没有抓到。苏秦将要死去,便对齐王说:“我马上就要死了,请您在人口集中的街市上把我五马分尸示众,就说:‘苏秦为了燕国在齐国谋乱’,这样做,刺杀我的凶手一定可以抓到。”当时,齐王就按照他的话做了,那个刺杀苏秦的凶手果然自动出来了,齐王因而就把他杀了。燕王听到这个消息说:“齐国为苏先生报仇,作法也太过份啦。”
苏秦死后不久,他为燕国破坏齐国的大量事实泄露出来。后来,齐国听到这些秘密,就把恼恨迁怒燕国。燕王很害怕。苏秦的弟弟叫苏代,代的弟弟叫苏厉,他们看到哥哥功成名就,遂顺心愿,也都发奋学习纵横之术。等到苏秦死了,苏代就去求见燕王,打算承袭苏秦的旧业。他对燕王说:“臣,是东周鄙陋的人。私下听说大王德行很高,鄙人很愚笨,放弃农具来求见大王。到了赵国邯郸,所看到的情况远不如我在东周听到的,我私下决定担负起为您做一番事业的志向。等到了燕国朝廷,遍观大王的臣子、下吏,才知道大王是天下最贤明的国君啊。”燕王说:“您所说的贤明的国君是什么样的呢?”苏代回答说:“我听说贤明的国君一定愿听到别人指出他的过失,而不希望只听到别人称赞他的优点,请允许让我说明大王的过失。齐国和赵国,是燕国的仇敌,楚国和魏国,是燕国的后援国家。如今,大王却去奉承仇敌而攻打能援救自己的国家,这对燕国是没有好处的。请大王自己想一想,这是策略上的失误,不把这种失误讲给您听的人,就不是忠臣。”燕王说:“齐国本来就是我的仇敌,是要讨伐的国家,只是担心国家衰弱,没有足够的力量。假如您能以燕国现有的力量讨伐齐国,那么,我愿把整个国家托付给您。”苏代回答说:“天下能够互相征战的国家共有七个,而燕国处于弱小的地位。单独作战不能取得胜利,然而只要有所依附,那么就没有不提高声威的。向南依附楚国,楚国的声威提高;向西依附秦国,秦国的声威提高。中部依附韩国、魏国,韩国、魏国的声威提高。假如所依附的国家声威提高了,这样也就一定能使您的声威提高啊。如今齐国的国君,年纪大而固执自信,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他向南攻打楚国长达五年之久,积聚的财富也消耗尽了;西边被秦国困扰了多年,士兵们已疲惫衰败;向北和燕国人作战,以三军覆没的代价,仅仅俘虏了两名将领。然而,还要发动剩余的兵力向南攻打拥有五千辆战车的宋国,吞并十二个小诸侯国。这是他们国君的欲望,可是他们的民力已经枯竭了,怎么能够办得到呢?况且我听说过,连续打仗,百姓就疲困劳乏,战争持续太久,士兵就疲惫不堪。”燕王说:“我听说齐国据有清济、浊河可以用来固守,长城、钜防足以作为要塞,果真是这样吗?”苏代回答说:“天时不给他有利的机会,即使有清济、浊河怎么能够固守呢?百姓已经疲困劳乏,即使有长城、钜防,怎么能够成为要塞呢?况且,以前不征发济州以西的兵力,目的是为了防备赵国的入侵,不征发漯河以北的兵力,目的是为了防备燕国的入侵。如今,济西、河北的兵力都被征发参战了,境内的防卫力量已很薄弱了。骄横的国君一定好利,亡国的臣子一定贪财。大王如果能够不因为以侄儿弟弟做为人质而感到羞耻,用宝珠、美玉、布帛去贿赂齐王的亲信,那么齐王就会友好地对待燕国,而轻率地出兵去消灭宋国,那么,这样一来,齐国就可以灭掉了。”燕王说:“我终于凭借着您而承受灭亡齐国的天命了。”燕国就派了一位公子到齐国充当人质。苏厉也借着燕国派人质的机会求见齐王。齐王怨恨苏秦,打算把苏厉囚禁起来。燕国质子替他在齐王面前请罪,随后苏厉就委身做了齐国的臣子。
燕国的宰相子之与苏代结为姻亲,子之想夺取燕国的政权,就派苏代到齐国去侍奉做人质的那位公子。齐王派遣苏代回燕国复命,燕王哙问道:“齐王可能要称霸了吧?”苏代回答说:“不可能。”燕王说:“为什么呢?”苏代回答说:“齐王不信任他的臣子。”于是,燕王专一重用子之,不久又把王位禅让给子之,燕国因此大乱。齐国趁机攻打燕国,杀了燕王哙和子之。燕国拥立昭王即位,而苏代、苏厉就再不敢回到燕国来,最后都归附了齐国,齐王友好地对待他们。
苏代经过魏国,魏国替燕国拘捕了苏代。齐王派人去对魏王说:“齐国想要把宋地分封给秦王的弟弟泾阳君,秦王一定不肯接受。秦王并不是不愿齐国的协助而夺取宋国的土地,而是他不相信齐王和苏先生。如今齐国和魏国矛盾已经达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那么齐国就不会去欺骗秦国。秦国也会相信齐国,齐、秦联合起来,泾阳君就会得到宋国的土地,这就不是一件有利于魏国的事了。所以大王不如让苏先生东归齐国,秦王一定会怀疑齐王,而又不相信苏先生了。齐、秦不能联合,天下的局势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攻打齐国的形势就形成了。”于是魏国释放了苏代,苏代到了宋国,宋王友好地对待他。
齐国攻打宋国,宋国危急,苏代就写了一封信致送燕昭王,说:
燕国是列入万乘的大国,却向齐国派遣了人质,名声卑下而权力低微;奉献出众多军队帮助齐国攻打宋国,使得百姓劳困而财力消费;即便打败宋国,残害楚国的淮北,只能壮大齐国,帮助仇敌日益强大而残害了自己的国家;这三方面都是对燕国很不利的事。虽然如此,可是大王还在继续这样干下去,是为了取得齐国的信任。齐国对大王更加不信任,而且对燕国的忌恨越来越深,这就说明大王的策略是错误的。把宋国和楚国淮北加在一起,抵得上一个强大的万乘国家,而齐国吞并了它,就等于使齐国得益于一倍的国力。北夷纵横七百里,再把鲁国和卫国加上,又抵得上一个强大的万乘国家。齐国吞并了它们,这就等于使齐国得益于二倍的国力。一个强大的齐国,燕国就忧虑重重而不能支持,如今把三个齐国那么强大的力量压到燕国头上,那个灾祸必然很严重了。
虽然如此,但是一个明智的人做事,能够利用灾祸变为吉祥,把失败转化为成功。齐国的紫布,本来是破旧的白缯染成的,却能够提高十倍的价钱;越王勾践被困栖身在会稽山上,却又击败了强大的吴国而称霸天下;这都是利用灾祸变为吉祥,把失败转化为成功的事例啊。
如今,假若大王想把灾祸变为吉祥,把失败转化为成功,莫如怂恿各国尊奉齐国为霸主,派遣使臣到周王室去公然结盟,烧毁秦国的信符,宣告说:“最高明的策略就是攻破秦国;其次是一定要永远排斥它。”秦国遭到各国共同的排斥面临被攻破的威胁,秦王必定为此而忧虑。秦国连续五代都主动攻打各诸侯国,如今却屈居齐国之下,按照秦王的意志,如果能迫使齐国走投无路,就不怕拿整个国家作赌注以求得成功。既然如此,那么大王何不派遣说客用这些话去劝说秦王:燕、赵攻破宋国,都壮大了齐国,大家尊崇他,作他的下属。燕、赵并没有得到好处。燕、赵得不到好处而又一定这么干的原因,那就在于不相信秦王。既然如此,那么大王何不派可信赖的人勾通燕国和赵国,让泾阳君、高陵君先到燕国,赵国去呢?如果秦国背信弃义,就用他们做人质,这样燕国和赵国就相信秦国了。这样一来,秦国在西方称帝,燕国在北方称帝,赵国在中部称帝,树立起三个帝王在天下发号施令。假如韩国、魏国不服从,那么,秦国就出兵攻打它,齐国不服从,那么,燕国、赵国出兵攻打它,这样一来,天下还有谁敢不服从呢?天下都服从了,就趁势驱使韩、魏攻打齐国,说:‘必须交出宋国的失地,归还楚国的淮北’。交出宋国的失地,归还楚国的淮北,对燕国和赵国都是有利的事;并立三帝,也是燕、赵甘之如饴的事。他们实际上得到了好处,名分上如愿以偿,那么让燕国和赵国抛弃齐国,就好像甩掉拖鞋一样的容易。现在如果您不去勾通燕、赵,那么齐国称霸的局势一定会形成。诸侯们都拥护齐国而唯独您不服从,这就会遭到各国诸侯的讨伐;诸侯们都拥护齐国而您也服从它,这就会使你的声望降低了。如今,您勾通燕、赵,可使国家安定而声望尊崇;不勾通燕、赵,国家就会危险而声望就会降低。抛弃名尊国安而选择国危名卑,明智的人是不会这样干的。”秦王听完这些话,一定像匕首刺进他的心房一样。那么大王为什么不派遣说客用这些话去游说秦王呢?秦王听到了一定会采纳,齐国一定会遭到讨伐。
结交秦国,是有利的外交;讨伐齐国,是正当的利益。奉行有利的外交政策,追求正当的利益,是圣王所做的事业啊。
燕昭王认为他写的这封信太好了,就说:“先王曾对苏家有恩德,后来因为子之的乱子,苏氏才离开了燕国,燕国要向齐国报仇,非得苏氏不可。”于是就召回苏代,又很好地对待他,和他一块儿策划攻打齐国的事情。终于打败了齐国,迫使齐湣王逃离齐国。
过了很久,秦国邀请燕王,燕王就想前往,苏代阻止燕王说:“楚国贪得了枳地而导致国家危亡,齐国夺取了宋地而导致国家破败。齐、楚不能因为拥有了枳、宋反而还要奉事秦国,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凡是成功的国家,都是秦国最忌恨的大敌。秦国夺取天下,不是凭借着推行正义,而是施以暴力。秦国施以暴力,是公开宣告于天下的。
他曾警告楚国说:‘蜀地的军队,坐着船漂浮在汶水之上,趁着夏季盛大的水势而直下长江,五天就能抵达郢都。汉中的军队,坐着船从巴江出发,趁着夏季盛涨的水势而直下汉江,四天就能抵达五渚。我亲自在宛东集结军队,直下随邑,聪明才智的人来不及出谋献策,勇武的人来不及发怒,我攻击你们的行动就象射杀鹰隼一样神速。而楚王你还想等待天下各国一起来攻打函谷关,岂不是太遥远了吗?’楚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十七年事奉秦国。
“秦国又严正地警告韩国说:‘我的军队从少曲出发,一天之内就能切断太行山的通道。我的军队从宜阳出发,直接攻击平阳,两天之内韩国各地的局势就没有不动摇的了。我的军队穿过东西两周攻击新郑,五天之内,我将攻克整个韩国。’韩国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奉事秦国。
“秦国还严正地警告魏国说:‘我的军队攻克安邑,围困女戟,韩国的太原就被切断。我的军队直下轵道,通过南阳,封锁冀邑,包抄东西两周,趁着夏季旺盛的水势,驾着轻便的战船,强劲的弓弩在前,锋利的戈矛在后,掘开荥泽水口,魏国的大梁就会被洪水吞没不复存在了;掘开白马河的水口,魏国的外黄、济阳也会被洪水吞没不复存在了;掘开宿胥河的水口,魏国的虚地、顿丘也会被洪水淹没不复存在了。在陆地上作战,就攻击河内,利用水攻就可毁灭大梁。’魏国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奉事秦国。
“秦国打算攻打安邑,担心齐国救援它,就把宋地许给齐国。说:‘宋王无道,做了个木头人很象我,用箭射它的脸,我的国家和宋国路途隔绝,军队距宋太远,不能直接攻打它。齐王您如果能打败宋国据为己有,那就象我自己占有它一样高兴。’后来,秦国攻下了魏国的安邑,围困了女戟,反而把攻破宋国作为齐国的罪过。
“秦国打算进攻韩国,担心天下诸侯救援它,就把齐国许给天下诸侯去讨伐,说:“齐王四次和我订立盟约,四次欺骗我,坚决地率领天下的军队进攻我国,就有多次。只要齐国存在,就没有秦国,只要有秦国的存在,就没有齐国,一定要讨伐它,一定要毁灭它’。等到秦国夺取了韩国的宜阳、少曲,攻克了蔺邑、离石,却又把打败齐国作为天下诸侯国的罪过。“秦国打算进攻魏国,就先尊崇楚国,便把南阳许给楚国。说:‘我本来就和韩国断绝了关系。摧毁均陵,围困鄳厄,假如对楚国有利,那就像我占有它一样高兴’。等到魏国抛弃了盟约的国家而与秦国联合,秦国却以围困鄳厄作为楚国的罪名。
“秦国的军队被困在林中,就尊崇燕国和赵国,把胶东许给燕国,把济西许给赵国。等到秦国和魏国和解了,就把公子延作为人质,利用犀首连兵相续地攻打赵国。
“秦国的军队在谯石遭到重创,在阳马又被打败,就尊崇魏国,便把叶地和蔡地许给魏国。等到他和赵国和解后,就威胁魏国而不肯依照约定分割土地。秦军陷入困境,就派太后的弟弟穰侯去讲和,等他取得了胜利,连自己的舅舅和母亲也都受到欺骗。
“秦国谴责燕国时说:‘是因为攻打胶东’,谴责赵国时说:‘是因为攻打济西’,谴责魏国时说:‘是因为攻打叶、蔡’,谴责楚国时说:‘是因为围困了鄳厄’,谴责齐国时说:‘是因为攻打宋地’。这样,他的外交辞令循环往复,用兵打仗如同刺杀蜚虫那么轻易。秦王飞扬拔扈,即使他的母亲都不能制止,他的舅舅更无法约束。
“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国所杀韩、赵、魏三国百姓有几百万,现在这三个国家还活着的人都是抗秦战争中死者的遗孤。西河以外,上洛地区,三川一带经常遭受秦国的攻打,这是晋国的灾难!秦国侵扰了韩、赵、魏的一半土地,秦国制造的灾难是如此地严重啊!而燕、赵等国到秦国去游说的人,却争相以奉事秦国来劝说自己的国君,这是我非常忧虑的事啊。”
燕昭王没有去秦国,苏代又被燕王所重用。
燕王派苏代联络各国合纵相亲,就如同苏秦在世时一样,诸侯们有的加入了联盟,有的没加入联盟,而各国人士从此都尊崇苏秦所倡导的合纵联盟。苏代、苏厉都寿终天年,他们的名声在各诸侯国显扬。
太史公说:“苏秦兄弟三人,都是因为游说诸侯而名扬天下,他们的学说擅长于权谋机变。而苏秦承担着反间计的罪名被杀死,天下人都嘲笑他,讳忌研习他的学说。然而社会上流传的苏秦事迹有许多差异,凡是不同时期和苏秦相类的事迹,都附会到苏秦身上。苏秦出身于民间,却能联合六国合纵相亲,这正说明他的才智有超过一般人的地方,所以,我列出他的经历,按着正确的时间顺序加以陈述,不要让他只蒙受不好的名声。
【原文及注释】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1>。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2>。今子释本而事口舌<3>,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4>,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5>,伏而读之。期年<6>,以出揣摩<7>,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求说周显王。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8>,皆少之<9>。弗信。
<1>困:窘迫,不如意。 <2>逐什二:从事工商获十分之二的利润。 <3>本:此指手工业、商业。口舌:指游说。 <4>屈首:低头,埋头。受书:从师受教。 <5>《阴符》:古兵书名,《战国策》谓为太公所著。已佚。今传本《阴符经》旧题黄帝撰,有太公、范蠡、鬼谷子、张良、诸葛亮、李筌六家注。 <6>期年:一周年。 <7>揣摩:此指悉心求其真意,以相比合。后用为测度、估量或欣赏文字,加以效仿等意。 <8>素:平时,向来。习:熟。 <9>少:轻视。
乃西至秦。秦孝公卒。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1>,被山带渭<2>,东有关河<3>,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4>。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5>;文理未明<6>,不可以并兼。”方诛商鞅,疾辩士<7>,弗用。
<1>四塞之国:秦国四面有山关之固,形势险要,可为屏障,所以叫四塞之国。 <2>被山带渭:谓秦国被群山所环抱,中有渭水流过。被,同“披”。带,带子。流经,穿过的意思。 <3>关:函谷关。河:黄河。 <4>天府:地势险要,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然条件优越的地方。府,府库,仓库。 <5>蜚:同“飞”。 <6>文理:指国家大政方针策略。文,礼乐制度。理,道理法则。<7>疾:憎恶、忌恨。辩士:善于游说的人。
乃东之赵。赵肃候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奉阳君弗说之<1>。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说燕文候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碣沱、易水,地方二千余里<2>,带甲数十万<3>,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4>。此所谓天府者也。
<1>说:同“悦”。 <2>地方:纵横面积。 <3>甲:披甲的士兵。 <4>佃作:耕作。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1>,以赵之为蔽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毙<2>,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3>、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4>,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军军于东垣矣<5>。渡嘑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6>,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候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强赵<7>,南近齐,齐、赵强国也。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8>。
<1>不犯寇:不被敌人侵犯。被甲兵:指漕受战祸。被,遭,受。甲,铠甲。兵,武器。“甲兵”,代指战争。 <2>相毙:相互残杀,彼此灭亡。毙,灭亡。此指秦赵互相杀伤,互相削弱。 <3>逾:越过,跨过。 <4>弥:旷远,远离。 <5>军军:前一“军”,军队。后一“军”,驻扎,驻军。 <6>从亲:指齐、楚、燕、赵、韩、魏等形成南北统一联盟,对抗强秦。从,通“纵”。 <7>迫:逼近。 <8>国从:倾国相从。从,相从,听从安排。
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1>。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候曰<2>:“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3>,皆高贤君之行义<4>,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5>,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6>。今奉阳君捐馆舍<7>,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1>资:资助,给予。 <2>因:趁机,趁着。 <3>布衣之士:尚未做官的读书人。布衣,平民穿的衣服,用以为平民百姓的代称。 <4>高:仰慕,推崇。 <5>虽然:虽然如此,那么……。 <6>是以:因此。自尽:畅所欲言。 <7>捐馆舍:抛弃住所。是死亡的委婉说法。
“窃为君计者<1>,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2>。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愿君慎勿出于口。请别黑白,所以异阴阳而已矣<3>。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4>,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桔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5>,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候。夫割地包利<6>,五伯之所以覆军禽将而求也<7>;封候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弑而争也<8>。今君高拱而两有之<9>,此臣之所以为君愿也。
<1>窃:暗中,私下。 <2>无庸:不须,不必。 <3>以上两句的意思是,权衡赵国的利害得失,如同黑白分明,阴阳差异。 <4>旃(zhān,沾):同“毡”。 <5>汤沐:沐浴。这里指汤沐邑,即天子赐给诸侯的一种封邑,邑内收入供诸侯汤沐之用。汤,热水,用以洗身。沐,洗发。奉,供给,供养。 <6>割地包利:获取他国割让的土地和贡品。 <7>五伯:即五霸。春秋先后称霸的五国诸侯。说法不一,多以指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禽:通“擒”。 <8>放弑:指商汤流放夏桀,武王伐纣,纣败自杀,武王又斩其头事。卷二《夏本纪》、卷三《殷本纪》。放,放逐,流放。弑,臣杀君。 <9>高拱:高拱两手,安坐时的恣态。意思是说安然就座,乐享其成。
“今大王与秦<1>,则秦必弱韩、魏<2>;与齐,则齐必弱楚、魏。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3>,宜阳效则上郡绝,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此三策者,不可不孰计也<4>。
<1>与:亲附,友好。 <2>弱:使……弱。 <3>效:献纳。 <4>孰计:仔细考虑。孰,同“熟”。仔细,周详。
“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劫韩包围,则赵氏自操兵;据卫取卷,则齐必入朝秦。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必举兵而向赵矣。秦甲渡河踰漳,据番吾,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为君患也<1>。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赵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固弱国,不足畏也。秦之所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2>。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3>,傅国都而止<4>。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5>,则祸必中于赵矣<6>。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1>为君患:替君忧虑。 <2>议:计算,暗算。 <3>蚕食:像蚕吃桑叶一样,一点一点地侵占别国领土。 <4>傅:通“附”。附着,逼近。 <5>规:通“窥”。窥测。 <6>中:指集中到,面临。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1>,舜无咫尺之地<2>,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3>;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4>,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揜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5>
<1>夫:古代井田,一夫受田百亩,故称百亩为夫。 <2>咫:周制八寸为咫。以距离短比喻面积小。 <3>王:成就王业。 <4>度:推测,估计。 <5>揜(yǎn,掩):掩盖,遮蔽。冥冥:晦暗,昏昧。
“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1>,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2>,秦必破矣。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
<1>案:通“按”。考察,考据。 <2>乡(鄉),同“向(嚮)”。
“夫衡人者<1>,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予秦。秦成,则高台榭<2>、美宫室,听竽瑟之音<3>,前有楼阙轩辕<4>,后有长姣美人<5>,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6>,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1>衡人:指为秦国效力,主张连横策略的游说辩士。衡:通“横”。 <2>榭:建在高土台上的敞屋。 <3>竽:与笙相类的乐器。瑟:一种二十五弦的弹拨乐器。 <4>阙:古代宫殿、祠庙和陵墓前的高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建成高台,台上起楼观。因两阙之间有空缺,故名阙或双阙。轩辕:指高敞华丽的车子。 <5>姣:美好。 <6>恐愒:恐吓,恫吓。
“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1>,塞朋党之门<2>,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3>。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4>,以畔秦<5>。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6>,刳白马而盟<7>。要约曰<8>:‘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而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城皋,魏塞其道,赵涉河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渤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六国从亲以宾秦<9>,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
<1>屏:亦作“摒”。除去,排除。 <2>朋党:为私利目的相互勾结的同类。 <3>广:使……广。计臣:谋划之臣,出主意献策略的臣子。 <4>一:使……统一。 <5>畔:通“叛”。 <6>质:嫌隙。 <7>刳:宰杀。白马:古代祭祀盟誓用的牺牲。 <8>要约:盟约。 <9>宾:通“摈”排斥,遣弃。
赵王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也<1>。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饰车百乘,黄金千溢<2>,白璧百双,锦绣千纯<3>,以约诸侯。
<1>社稷:土、谷之神,以古代君主都祭祀社稷,后来即以指代国家政权。 <2>溢:通“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二十四两。 <3>纯:捆,包。引申为丝绵布帛的计量单位。帛一段、一匹曰“纯”。
是时周天子致文武之胙于秦惠王<1>。惠王使犀首攻魏,禽将龙贾,取魏之雕阴,且欲东兵<2>。苏秦恐秦兵之至赵也,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1>胙:祭祀用的肉,祭后送给参与祭祀的人。 <2>东:向东。
于是说韩宣王曰:“韩北有巩、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谿子、少府时力、距来者<1>,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2>,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3>,近者镝弇心<4>。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谿、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5>,当敌则斩,坚甲铁幕<6>,革抉瞂芮<7>,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8>,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1>谿子:强弓名。当时南方的少数民族善制柘弩和竹弩,此指韩国仿造的谿子弩。少府:韩国造械机构。时力、距来:均为少府所造弩名。 <2>超足:超腾举脚。古代用脚踏、手扳发射强弩。 <3>括:箭的末端。蔽:疑为衍文。洞胸:穿透胸部。 <4>镝弇(yǎn,眼)心:箭射穿胸膛直至心脏。弇,覆盖、遮蔽。 <5>鹄:即天鹅。 <6>铁幕:铁甲串成的护臂。 <7>革抉:射箭时套在左臂上的皮套。瞂芮(fá ruì,伐锐):系盾丝带。 <8>蹠:通“跖”。踏。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1>,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2>,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3>。’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于是韩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4>,按剑仰天太息曰<5>:“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今主君诏以赵王之教<6>,敬奉社稷以从。”
<1>兹:年。效:呈献,进献。 <2>市怨:买怨,招怨。市,购买。 <3>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这是比拟之辞,是说鸡口虽小是进食的地方、牛后虽大却是排粪的地方。牛后,指牛的肛门。 <4>攘(rǎng,音壤):捋。瞋(chēn,音嗔)目:发怒时瞪大眼睛。 <5>太息:出声长叹。 <6>主君:对卿大夫的尊称。这里指苏秦。诏:告、教诲。
又说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许、郾、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有淮颍、煮枣、无胥,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枣,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1>,曾无所刍牧<2>。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3>,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然衡人怵王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4>,卒有秦患<5>,不顾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魏,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6>,称东藩<7>,筑帝宫<8>,受冠带<9>,祠春秋<10>,臣窃为大王恥之。
<1>庐庑:泛指房屋。庐,村屋或田间小屋。庑,大屋。数(cù,醋):密。 <2>无所刍牧:因为田地房屋稠密,连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没有了。以此形容人口密集。刍牧,放牧牛羊。 <3>輷(hōng,轰)輷殷殷:象声词。很多车马行走的声音。 <4>怵:诱惑,引诱。 <5>卒:通“猝”。突然。 <6>西:向西。 <7>藩:属国或属地。 <8>筑帝宫:指为秦王建造离宫,以备巡游暂住。 <9>受冠带:接受秦国的分封,采用秦国的冠服样式,制度。 <10>祠春秋:贡献财物,春秋为秦助祭。
“臣闻越王勾践战敝卒三千人<1>,禽夫差于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岂其士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2>,苍头二十万<3>,奋击二十万<4>,厮徒十万<5>,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比其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子秦必割地以效实<6>,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
<1>敝卒:疲敝之卒。吴越夫椒之战以后,越王勾践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会稽。见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 <2>武士:勇士。 <3>苍头:用青布裹头以异于众的士兵。一说精锐敢死队的称号。 <4>奋击:冲锋陷阵的精锐部队。 <5>厮徒:勤杂兵。 <6>效实:以割地之实,表示忠诚。
“《周书》曰<1>:‘绵绵不绝,蔓蔓奈何?豪釐不伐,将用斧柯<2>。’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一意,则必无强秦之患。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秦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
<1>《周书》:即《周逸书》,旧题《汲冢周书》。主要记录周代政令。《汉书·艺文志》有《周书》七十一篇。 <2>四句引文自《周书·和寤解》。以草木作比,意思是说草木滋长出微弱的嫩枝时不去掉它,等长得粗壮后再想去掉它,只好用斧头了。緜緜,微弱。蔓蔓,滋长延伸的样子。毫釐,通“毫厘”。细微之意。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因东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1>,五家之兵<2>,进如锋矢<3>,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偿倍泰山<4>,绝清河<5>,涉勃海也。临菑中七万户,臣窃度之<6>,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7>,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8>。临菑之涂<9>,车毂击<10>,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12>,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莫能当。今乃西面而事奉,臣窃为大王羞之。
<1>三军:即全军。周制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一军为一万二千五百人。齐国设上、中、下三军。 <2>五家之兵:指齐桓公时管仲所定的兵制,每五家为一轨,一家出一丁,五人为一伍,由轨长率之。一说五家即五国。 <3>锋矢:极言士兵勇猛凡捷,如锋如矢。《正义》云:“齐军之进,若锋芒之刀,良弓之矢,用之有进无退。” <4>倍泰山:《史记会注考证》云:“征山南之兵也,是亦一部。” <5>绝:横渡。 <6>窃度:私下推测,估计。 <7>筑:古弦乐器名。形如琴,十三弦。 <8>六博:古代一种博戏。蹋鞠:古代一种习武的游戏。《集解》引刘向《别録》曰:“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而讲练之。” <9>涂:同“途”。 <10>毂:车轴两端伸出车轮的部分。⑪连衽成帷:把衣襟连在一起形成帐幔。衽,衣襟。帷,帐幔。 <12>袂:衣袖。
“且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兵出而相当,不出十月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1>,过卫阳晋之道,径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2>,骑不得比行<3>,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4>,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猲<5>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1>倍:通“背”。背向。 <2>方轨:两车并行。 <3>比行:两马齐进。比,并列。 <4>狼顾:狼性多疑,唯恐突袭,走路时常回顾。以比喻秦有后顾之忧。 <5>恫疑虚猲:虚张声势,恐吓威胁。猲通“喝”。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曰:“寡人不敏<1>,僻远守海,穷道东境之国也,未尝得闻余教<2>。今足下以赵王诏诏之,敬以国从。”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与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
<1>不敏:不才。自谦词。<2>余教:剩余的教诲。敬重客气之言。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亲),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
“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后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愿大王蚤孰计之<1>。”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2>,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燕代橐驼良马必实外厩<3>。故从合则楚王<4>,衡成则秦帝<5>。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6>。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者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楚王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与深谋恐反人以入于秦<7>,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当秦,不见胜也;内与群臣谋,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然如县旌而无所终薄<8>。今主君欲一天下<9>,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于是六国从合而并力焉。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
<1>蚤:通“早”。 <2>厉兵:磨砺兵器。厉,通“砺”。兵,兵器。 <3>橐:骆驼。厩:牲畜栏。 <4>王:统一天下,成就王业。 <5>帝:称帝。 <6>雠:仇人,仇敌。 <7>反人:返回秦国并洩露消息的人。反同“返”。 <8>县(xuán,玄)旌:悬挂在空中的旗子。县,同“悬”。悬挂。旌,古代用五色羽毛装饰的旗子。终薄:着落,安顿。 <9>一:统一。
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1>。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2>。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3>,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4>?”嫂委蛇蒲服<5>,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6>。”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7>,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及得富贵,以百金偿之。遍报诸所尝见德者。其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言。苏秦曰:“我非忘子。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8>,是以后子。子今亦得矣。”
苏秦既约六国从亲,归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乃投从约书于秦。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9>。
<1>疑(nǐ,你):通“拟”。比拟,拟比。 <2>郊劳:到郊外迎接、慰劳。<3>昆弟:同母所生的兄弟。 <4>前倨而后恭:前时傲慢,后时恭敬。形容对人态度改变。倨,傲慢。 <5>委蛇:也作“逶迤”。伏地曲行而进。蒲服:同“匍匐”。伏地膝行。 <6>季子:其嫂呼小叔为季子。一说苏秦的表字。 <7>负郭:靠近城郭。负,背倚。郭,外城。 <8>望:埋怨,责怪。 <9>窥:窥探。十五年:卷七十《张仪列传》载张仪说楚怀王谓秦“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说赵武灵王亦谓“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卷七十九《范睢蔡泽列传》载范睢说秦昭王亦云“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或谓此皆策士游说之辞,于史不合。按考之《秦本纪》及有关“世家”,秦与东方六国虽然也有战争,但基本上无大的战事,并非都是策士夸大之辞。
其后秦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欲败从约。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1>。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是岁,文侯卒,太子立,是为燕易王。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燕,取十城。易王谓苏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资先生见赵<2>,遂约六国从<3>。今齐先伐赵,次至燕,以先生之故为天下笑,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苏秦大惭,曰:“请为王取之。”
苏秦见齐王,再拜,俯而庆,仰而吊<4>。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苏秦曰:“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5>,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即秦王之少婿也。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敝其后<6>,以招天下之精兵,是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愀然变色曰<7>:“然则奈何?”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秦王知以已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8>。夫燕、秦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听。是王以虚辞附秦,以十城取天下。此霸王之业也。”王曰:“善。”于是乃归燕之十城。
<1>让:责备,责怪。 <2>资:资助,帮助。 <3>从:合纵。从通“纵”。 <4>吊:对受灾祸的人表示哀悼、慰问。 <5>乌喙:一种毒植物,即乌头。 <6>雁行:大雁飞行有序,或成“一”字形,或成“人”字形,这里以喻是在前面的行列。敝:通“蔽”。遮挡,掩蔽。 <7>愀然:神情变得凄怆而严肃。 <8>石交:指感情深厚牢不可破的友谊或友人。
人有毁苏秦者曰:“左右卖国反覆之臣也,将作乱。”苏秦恐得罪,归,而燕王不复官也。苏秦见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1>,无有分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而礼之于廷<2>。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攻)得十城<3>,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4>,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王之福也。臣闻忠信者,所以自为也;进取者,所以为人也。且臣之说齐王,曾非欺之也。臣弃老母于东周,固去自为而行进取也。今有孝如曾参,廉如伯夷,信如尾生。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王曰:“足矣。”苏秦曰:“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5>,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首阳山下。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行进取于齐哉?信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6>,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强兵哉?臣所谓以忠信得罪于上者也。”燕王曰:“若不忠信耳<7>,岂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苏秦曰:“不然。臣闻客有远为吏而其妻私于人者<8>,其夫将来,其私者忧之,妻曰‘勿忧,吾已作药酒待之矣’。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举药酒进之。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则恐其杀主父也。于是乎详僵而弃酒<9>,主父大怒,笞之五十<10>,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于笞,恶在乎忠信之无罪也夫€?臣之过,不幸而类是乎!”燕王曰:“先生复就故官。”益厚遇之。
<1>鄙人:鄙陋的人。自我谦辞。 <2>庙:宗庙。古代帝王供祀祖宗的所在。 <3>却:退却。 <4>官:授官。 <5>嗣:继承人,接续人。 <6>期:约定的时间。引申为约会。 <7>若:你。 <8>私:私通,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9>详僵:假装仆倒。详,通“佯”,假装。僵,仆倒。 <10>笞:用竹板或荆条打人脊背或臂、腿的刑罚。€恶:哪里,怎么。
易王母,文侯夫人也,与苏秦私通。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苏秦恐诛,乃说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1>,而在齐则燕必重。”燕王曰:“唯先生之所为<2>。”于是苏秦详为得罪于燕王而亡走齐<3>,齐宣王以为客卿<4>。
<1>重:地位提高。 <2>唯:听从的样子,任凭的意思。 <3>亡:逃。 <4>客卿:请别国人在本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
齐宣王卒,湣王即位,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1>,欲破敝齐而为燕<2>。燕易王卒,燕哙立为王。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3>。齐王使人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于徇于市<4>,曰‘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燕闻之曰:“甚矣<5>,齐之为苏生报仇也!”
<1>高:使……增高。大:使……加大。苑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种植林木的地方。 <2>破敝:使……衰败。 <3>殊:死。此指虽未即死,已是致命伤。 <4>车裂:以车撕裂人体。俗称“五马分尸”。徇:示众。 <5>甚矣:太过分了啊。
苏秦既死,其事大泄。齐后闻之,乃恨怒燕。燕甚恐。苏秦之弟曰代,代弟苏厉,见兄遂<1>,亦皆学。及苏秦死,代乃求见燕王,欲袭故事<2>。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大王义甚高,鄙人不敏,释锄耨而干大王<3>。至于邯郸,所见者绌于所闻于东周<4>,臣窃负其志<5>。及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王,天下之明王也。”燕王曰:“子所谓明王者何如也?”对曰:“臣闻明王务闻其过<6>,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7>。夫齐、赵者,燕之仇雠也;楚、魏者,燕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之,此则计过<8>,无以闻者,非忠臣也。”王曰:“夫齐者固寡人之雠,所欲伐也,直患国敝力不足也。子能以燕伐齐<9>,则寡人举国委子<10>。”对曰:“凡天下战国七,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楚重;西附秦,秦重;中附韩、魏,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11>,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长主而自用也<12>。南攻楚五年,畜聚竭<13>;西困秦三年,士卒罢敝<14>;北与燕人战,覆三军,得二将。然而以其余兵南面举五千乘之大宋<16>,而包十二诸侯<17>。此其君欲得,其民力竭,恶足取乎!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入师则兵敝矣<18>。”燕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长城、距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恶足以为固!民力罢敝,虽有长城、距防,恶足以为塞!且异日济西不师<19>,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已役矣,封内敝矣<20>。夫骄君必好利,而亡国之臣必贪于财。王诚能无羞从子母弟以为质<21>,宝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将有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燕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燕乃使一子质于齐。而苏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苏厉。燕质子为谢,已遂委质为齐臣<22>。
<1>遂:这里指功成名就,遂顺心愿。 <2>袭:因袭,继承。故事:旧事,旧业。 <3>耨 敝:羸弱疲困。罢,通“疲”。疲乏、疲劳。指士卒年老体弱。 <15>以上二句的意思是,齐覆灭三军,而燕失二将。 <16>举:此指大败。用“举”字是夸张之言。 <17>包:吞并,囊括。十二诸侯:指邹、鲁等小国。 <18>入师:当作“久师”。长时间作战。 <19>异日:往日,从前。不师:即不役。每役免于征发。 <20>封内:封地境内。 <21>从子:侄子。毋弟:同母所生的弟弟。质:作为保证的人,即人质。 <22>委质:古人相见,必执贽为礼,如卿以羔,大夫以雁等。一说“质”为形体。委质,人臣拜见人君时屈膝委体于地。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侍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燕立昭王,而苏代、苏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1>。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地封泾阳君,秦必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2>,秦必疑齐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代之宋,宋善待之。 <1>执:拘捕。 <2>东苏子:让苏代回东方去。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1>: 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2>,名卑而权轻;奉万乘助齐伐宋,民劳而实费;夫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3>,雠强而国害: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4>。然且王行之者,将以取信于齐也。齐加不信于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计过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5>。北夷方七百里<6>,加之以鲁、卫,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强,燕犹狼顾而不能支,今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1>遗:赠给,致送。 <2>寄质于齐:燕前有一子质于齐。 <3>肥:壮,壮大。 <4>大败:失大策,坏大事。 <5>益一齐:使齐国得益于一倍的国力。 <6>方:纵横面积。 虽然,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齐紫<1>,败素也<2>,而贾十倍<3>;越王勾践栖于会稽,复残强吴而霸天下:此皆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者也。 <1>齐紫:齐国的紫衣。当时齐桓公好紫服,一国尽服紫。 <2>败素:破旧的白缯。 <3>贾十倍:商人为牟利,以破旧百缯染为紫色,可获十倍之利。贾,通“价(價)”,价格。 今王若欲因祸为福,转败为功,则莫若挑霸齐而尊之<1>,使使盟于周室<2>,焚秦符<3>,曰“其大上计,破秦;其次,必长宾之<4>”。秦挟宾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国为功<5>。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言说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之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燕赵不利而势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然则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赵,令泾阳君、高陵君先于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秦为西帝,燕为北帝,赵为中帝,立三帝以令于天下。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伐齐,曰‘必反宋地,归楚淮北’。反宋地,归楚淮北,燕、赵之所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愿也。夫实得所利,尊得所愿,燕、赵弃齐如脱躧矣<6>。今不收燕、赵,齐霸必成。诸侯赞齐而王不从,是国伐也<7>;诸侯赞齐而从之,是名卑也。今收燕、赵,国安而民尊;不收燕、赵,国危而名卑。夫去尊安而取危卑,智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必若刺心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若言说秦?秦必取,齐必伐矣。 夫取秦,厚交也;代齐,正利也。尊厚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1>挑:挑动,怂恿。 <2>周室:周王室。室、朝廷。 <3>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征调兵将用的凭证。 <4>宾:通“摈”。遗弃,排斥。 <5>惮:害怕,畏惧。 <6>脱躧(xǐ,喜):像脱掉鞋子一样方便。躧,古代一种拖鞋。 <7>国伐:国被攻伐。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湣王出走。 久之,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1>:“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齐、楚不得以有枳、宋而事秦者,何也?则有功者,秦之深雠也。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2>。 <1>约:阻止。 <2>正告:明白郑重地告知。 “告楚曰:‘蜀地之甲<1>,乘船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智者不及谋,勇士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2>。王乃欲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故,十七年事秦。 <1>甲:古代士卒穿的革制护身衣,以此指代军队。 <2>射隼:比喻行动捷速。隼,一种凶猛的鸟。也叫鹘。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大行<1>。我起乎宜阳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2>。我离两周而触郑<3>,五日而国举<4>。’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1>大(tài,态)行:即太行。大,同“太”。 <2>繇:震撼,动摇。 <3>离:经历。此指通过,穿过。 <4>国举:占领整个国家。举,攻克,夺取。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原卷。我下轵,道南阳,封冀,包两周。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锬戈在后<1>,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1>锬(xiān,先)戈:锋利兵器。 编者按:《集解》徐广曰:“由冉反。(音掩)”《正义》刘伯庄曰:“音四廉反,利也。(音闲)”又《集韵》《韵会》《正韵》以冉切,音琰(yǎn)。利刃也。《史记·苏秦传》錟戈在后。《注》錟,由冉反。 “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于齐。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象]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绝兵远<1>,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 “秦欲攻韩,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有秦无齐,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离]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2>,则以南阳委于楚。曰:‘寡人固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鄳厄,苟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鄳厄为楚罪。 <1>绝:遥远。 <2>重:敬重,推崇。 “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已得讲于魏<1>,至公子延<2>,因犀首属行而攻赵<3>。 “兵伤于谯石,而遇败于阳马,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已得讲于赵,则劫魏,[魏]不为割。困则使太后弟穰候为和,赢则兼欺舅与母<4>。 “适燕者曰‘以胶东’<5>,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鄳厄’,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言如循环,用兵如剌蜚<6>,母不能制,舅不能约。 “龙贾之战<7>,岸门之战<8>,封陵之战<9>,高商之战<10>,赵庄之战<11>,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12>,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13>。西河之外,上洛之地、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也。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也。” <1>讲:和解,媾和。 <2>至:当作“质”。作人质。 <3>属行:连兵相续。属,相连属。行,行列。指军队。 <4>嬴:通“赢”。获胜。舅与母:指穰候与宣太后。 <5>适(適)(zhé,音哲):此通“谪”。谴责,惩罚。 <6>剌蜚:比喻用兵捷速,易于取胜。蜚,小飞虫。一说当作“韭”、菜。剌韭,犹如割菜。 <7>龙贾之战:魏襄王五年(前314),秦惠王派公子卬攻魏,大败龙贾军于雕阴。见卷四十四《魏世家》,卷五《秦本纪》。 <8>岸门之战:秦惠文王更元后十一年(前314),秦在岸门大败韩军。见卷五《秦本纪》卷四十四《魏世家》。 <9>封陵之战:魏哀王十六年(前303),在封陵,秦军大败魏军。《魏世家》略及其战。 <10>高商之战:战事不详。《秦本纪》载有庄襄王三年攻魏高都并拔之事。<11>赵庄之战:卷五《秦本纪》载,秦惠文王更元后十二年(前313),庶长疾攻赵,虏赵将庄”。卷四十三《赵世家》载,赵武灵王十三年秦攻占蔺,“虏将军赵庄”,卷十五《六国年表》载同,在赵国栏。而《赵世家》又载,赵肃候二十二年“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赵蔺、离石。《正义》在赵武灵王“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句下谓“本一作‘茈’”。本传《集解》取赵肃候二十二年载,谓“赵庄与秦战败,秦杀赵庄河西”。综此,“赵庄”之战还须另考。 <12>三晋:春秋末年,晋国被韩、赵、魏三家大夫所分,各立为国,史称三晋。 <13>死秦之孤:抗秦战争中死者的遗孤。 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于燕。 燕使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1>,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2>。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 <1>不:相当于“否”。 <2>宗:推重,尊崇。 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于权变<1>。而苏秦被反间以死<2>,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3>。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夫苏秦起闾阎<4>,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固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5>。 <1>权变:机变,随机应变。 <2>反间:利用间谍离间敌人内部,使其落入自己的圈套。 <3>讳:回避,顾忌。 <4>闾阎:指民间。 <5>蒙:受,遭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