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羚羊挂角:传说羚羊夜宿,把角挂在树上,脚不着地,这样猎人就无迹可寻。严羽在这里引此来比喻诗文奥妙,不落痕迹。
②“盛唐”诸句:出自严沧浪《沧浪诗话》:“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严沧浪,即严羽,字仪卿,又字丹丘,自号沧浪逋客,邵武(今福建省)人。南宋诗人,文学批评家。著有《沧浪集》《沧浪诗话》。王国维或凭记忆援引,故与原文颇有出入。如‘人’作“公”,“彻”作“澈”,“泊”作“拍”,“月”作“影”。
③阮亭:即王士禛,字子真,又字贻上,号阮亭,晚号渔洋山人,清代诗人。因避清世宗讳,而改名士祯,新城(今山东桓台)人。著述繁多,后人将其论诗之语汇辑为《带经堂诗话》。
严羽的《沧浪诗话》说:“盛唐时代的各位诗人,着眼点只是放在兴会与情趣上。好像羚羊休息时把角挂在树上,没有痕迹可以寻求。因此他们的作品高妙的地方,透彻玲珑,不能够凑合聚结,犹如空中的声音、实物中的颜色、水中的影子、镜子中的形象,言语有尽而意思没有穷尽。”我认为北宋以前的词,也是如此。不过严羽所说的“兴趣”,王士禛所说的“神韵”,都只是仅仅说了诗词的表面现象,不如我拈出“境界”二字,是探求到了诗词的根本。
王国维在这一则一方面提出文学之本末问题,另一方面也梳理了境界说的事实渊源。其援引严羽论盛唐诗人之语,宗旨在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兴趣说作为境界说的来源昭示出来。严羽所谓兴趣,是指称诗歌的艺术本质及基本特征,它是诗歌兴象与情致圆满结合之后所产生的情趣和韵味。严羽是从盛唐诗人的诗歌创作中总结出这一审美特征的。王士禛的神韵说是在对司空图诗味说和严羽兴趣说“别有会心”的基础上形成的,它以冲淡清远为宗,追求味外之味的美学旨趣。在中国诗论史上,司空图、严羽和王士禛是一脉相承的,王国维的境界说随此而起,其实也可纳入到这一诗学源流中来。
问题是,王国维在梳理这一理论源流的同时,虽然也看到了兴趣、神韵与境界说之间的关系,但在话语上并不认同兴趣、神韵的说法,认为这些话语不过是对文学外在特性的概括,而境界才是深入文学本质的理论话语。王国维的这一本末之论其实并不涉及三说在内涵上的区别,只是立足于话语本身的涵盖性和针对性而言。因为他整段援引严羽论盛唐诗人之语,其实就是为“兴趣”二字下一注脚而已,而王士禛的神韵说与严羽的兴趣说意旨相近,故他不烦再引录王士禛的原话,这实际上意味着王国维在审美观念上对严羽、王士禛二人的认同。本末之说,应该回到“话语”的层面才能对王国维有更多的“同情之了解”。
王国维既在开篇第一则提到五代北宋词之“独绝”在有境界,而此引录严羽之语后接言“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这实际上已经直言“兴趣”与“境界”的相通。只是“境界”二字在他人属偶尔使用,而王国维则拈以作为论词之纲,并就境界的内涵及分类一一缕述,使这一被他人忽略的范畴重新激活出新的内涵,并以此取代此前的相关范畴。从这一意义上理解王国维的“鄙人拈出”四字,就能接受王国维言语之中的自负自得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