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坏晋馆垣

出自左传

题解

公元前542年郑国子产陪同郑伯去晋国觐见晋侯可是晋侯却对他们施以冷遇没有接见郑伯一行这时子产让人拆掉了所住客馆的围墙晋侯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就派士文伯去责问子产子产以委婉谦和的语气说明理由委婉地批评了晋国对小国的轻慢之举晋侯听完后觉得理亏于是向郑伯道歉还好好地款待了他们

原文
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请命

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踰越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

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注释

子产即公孙侨郑国的执政大夫春秋时杰出的政治家

我丧指鲁襄公刚死了不久

垣(yuán)

士文伯晋国大夫士匄

闬(hàn)闳(hónɡ)均指门

葺(qì)皆为修补之意

诛求索取

府实府库中的物品

进献

庳(bǐ)低洼的

古代管理柴薪的官

巾车掌管车辆的官脂辖给车轴上油

隶人管洒扫一类劳役的人放牧牛羊的人养马的人

铜鞮(dī)之宫晋国国君的离宫(临时居住的宫室)

赵文子晋国大夫

接受容纳

叔向晋国大夫

和谐和睦

怿(yì)悦耳

译文

子产辅佐郑简公到晋国去晋平公以鲁国正在办理丧事为借口没有接见他们子产派人把宾馆的围墙全部拆毁以容纳自己的车马士文伯责备子产说“敝国由于政事和刑罚没有搞好到处是盗贼无奈诸侯们屈驾来问候寡君因此命令官吏修缮宾客的馆舍加高它的大门加厚它的围墙使宾客使者不会为安全担心现在您拆毁了围墙虽然您的随从能够自行戒备但别国的宾客怎么办呢由于敝国是诸侯的盟主才修缮馆舍围墙以接待宾客如果把它们都拆了我们用什么来满足宾客的要求呢我们国君派我前来请教

子产回答说“敝国国土狭小处在大国的中间大国向我们索取贡物也没有一定的时间所以我们不敢安居只有悉数搜寻敝国的财物用它来参加朝会碰上贵国国君没有空闲因而不得见又没有得到命令不知道朝见的日期我们不敢冒然前去进献财物又不敢把它们露天存放如果进献这些东西就是贵国君王府库中的财物但是不经过陈列贡品的进献仪式我们是不敢进献的如果把礼物放在露天里又怕天气干湿无常而腐烂生虫从而加重敝国的罪过我听说文公从前做盟主的时候宫室低矮狭小没有宫观和台榭却把接待诸侯的馆舍修得十分高大如同今日贵国国君的寝宫一样仓库和马厩都得到修缮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瓦匠按时粉刷馆舍房间诸侯宾客到来甸人点起庭院中照明的火烛仆人检查巡视客舍是否还有问题车马有专门的存放地宾客的随从也都有人代替管理车辆的官员给车轴加油打扫房间的伺养牲口的各自照看自己份内的事朝中的官员们拿出自己的东西来招待宾客文公从不让宾客们耽误时间可也没有简省礼仪忧宾客之忧乐宾客之乐出了事就亲自前去查看指教宾客们不懂的地方体恤宾客们的不足之处宾客到来就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非但没有灾害不怕有人抢劫偷盗而且也不用担心干燥潮湿现在铜鞮宫方圆数里却让诸侯宾客住在奴仆住的房子里大门容纳不了车辆进出又不能翻墙而入盗贼公然横行对于天灾瘟疫又没有任何防治措施宾客进见没有一定的时间接见命令也不知何时发布如果不拆毁围墙就没有地方存放礼物罪过就要加重斗胆请教您您对我们有什么指示虽说贵国国君遇上鲁国的丧事可这也是敝国的忧伤啊如果能让我们献上财礼我们会把围墙修好了再走这是贵国国君的恩惠我们哪敢害怕辛劳

士文伯于是回去复命了赵文子说“是这样的我们实在亏于德行用奴仆居住的房舍来招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啊”于是他派士文伯前去道歉承认自己不通达事理

晋平公接见了郑简公提高了礼仪的规格宴会和礼品也格外丰厚然后让郑简公回国晋国接着就修筑了接待诸侯的宾馆

叔向说“辞令不可废弃就像这样啊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怎么能说要放弃辞令呢诗经上说‘言辞和善百姓融洽言辞动听百姓安宁’子产大概懂得这个道理吧

解读

子产拆客馆之墙表面看与“不得见”一事无关其实是对“不得见”做出的反应也是为婉批晋侯走的第一着棋子产面对士文伯的责问一上来先说郑国一直以来都尽心事晋换来的却是“不得见”虽然语气委婉但不满之意已隐隐可见这也是他转守为攻的开始中间追溯晋文公如何对诸侯礼遇有加这一步走得很妙他以对比的方法反衬当今晋平公对诸侯的轻慢这段话无一字提及平公却字字如钢针一般刺痛平公的神经子产的最后一段话点出文章主题不但批评了平公的轻慢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平公对待诸侯应当尽到礼数子产是郑国大臣但此处倒像是一位晋国大臣劝谏晋侯使对方不但不怒还倍感亲切以致晋平公最终不得不承认轻慢之举“是吾罪也”

清代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中说“尽坏其馆垣子产胸中便已有成算看其借题发挥皆是平日所欲吐而未吐者索性一一吐之其词令之妙可谓适协刚柔之宜”如此看来子产毁坏晋国馆垣之时其实胸中早有成算所以说出的话句句针锋相对义正而不阿言辞刚强而不激切所以平公才会输心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