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韩愈
公元802年,也就是唐贞元十八年,身为国子博士的韩愈向襄州刺史写了一封信,请他资助和举荐自己。韩愈在信中先说“先达之士”和“后进之士”的依存关系,目的在于解释“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的原因;之后称赞刺史是当世的英才,希望自己能得到他的举荐;最后韩愈又透露了自己的困境。韩愈写作此文虽是有求于别人,口吻却拿捏得当,措辞立意显得谦恭而不谄媚。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②。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③,未尝敢以闻于人。
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卷舒不随乎时④,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
愈虽不材,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⑤。”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⑥,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⑦,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
①将士郎:官名,唐属从九品。这是很小的官职。国子:国子监,唐代的最高学府。四门博士:国子监辖下四门馆教授。
②未始:未尝。须:等待。
③诵:心里想着。
④卷舒:蜷曲和舒展。
⑤请自隗(wěi)始:战国时燕国被齐国打败以后,燕昭王想广纳人才,以求国家振兴,于是去向郭隗请教,郭隗对他说:“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
⑥刍(chú):喂牲畜的草。
⑦龊龊(chuò):拘谨无远见的人。
七月三日,将士郎、守国子监四门学博士韩愈,谨向尚书阁下呈上此信。
士人能享有盛大的声名,显达于当世的,没有一个不是靠有地位的先辈,为天下人所敬仰的长者为之推荐引导的。士人能留下美名、光照后世的,也没有一个不是靠后起之秀、为天下人所仰望的晚辈来将他们的功业继续发扬光大的。如果后者得不到前者的推荐导引,那他虽有美好的才华和操行,也是不能彰明于世的;如果前者没有后者对其功业进行继承和发扬,那他虽然名盛一时,但也终不能流芳于后世。这两种人,未尝不是相互等待的。然而二者千百年才能相遇一次,难道是身处高位的人中没有可以攀附的,身处低位的人中没有可以引荐的吗?为什么二者都是殷切地等待对方的出现却又总是难以相遇呢?这其中的缘故大概是身处低位的人恃才傲物,不肯冒阿谀献媚之嫌去寻求援引;身处高位的人也为其身份官职所束缚,不肯对身居下位的士人有所关照。因此饱学之士常常是郁郁不得志,身居显位的人也不能光照千古。这两种人的行为都是有过错的啊。没有去请求援引,就不可以说上面没有能举贤使能的人;没有去寻求,就不能说下面没有值得推荐的人。我默念这些话已经很久了,但从未曾敢对别人说起过这些。
我从旁听说阁下身怀世所罕有的才能,特立独行,道德方正而且注重于务实,屈伸去就不是因为迎合潮流而动,文韬武略运用自如,难道您不正是我所说的那种为天下人所敬仰的前辈长者吗?可是又未曾听说哪位晚辈得到您的赏识,受到您的礼遇。难道是因为没有寻求到合适的人才吗?还是志在建功立业,把精力全部放到了报效君主上面,虽然遇到了可以举荐的人才,但却无暇以礼相待呢?为什么本应该听到您为国举贤的事迹,却久久没有听到呢?
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对自己的要求却不敢落后于一般人。阁下如果是希望寻得人才但没有找到合适的,那么古人曾有这样的话:“请从我郭隗开始吧!”我现在只为早晚的柴草、粮食、仆役和租金等费用着急,而这些只不过有阁下一顿早餐的费用就足以应付了。如果阁下说:“我的志向是建功立业,把精力全部放到了报效君主上面,虽然遇到了可以举荐的人才,但却无暇以礼相待。”那就不是我敢去了解的了。世上那些目光短浅、器量狭小的人,不值得我把这些话告诉他,而那些光明磊落、雄奇伟岸的人又不能倾听我的诉说,那么我就只能相信我命运的不通达了!谨向阁下献上过去所写的十八篇文章,如蒙过目,就足以了解我的志向所在。我诚惶诚恐,再拜。
韩愈劝说于刺史举荐人才时,语气委婉,虽然没有直接说明想获得对方的资助和引荐,但这一用意透过文字很容易看得出来。如引用战国时燕昭王招纳郭隗的典故,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得到延揽的心情。文中还假设对方言辞,虚设场景,这是以虚写实、虚实结合的写法,起到暗示对方的效果。